说到最后,李长安长呼出一口气,笑道:“不过他们怎么骂,我都不在乎。反正中原江湖已经骂了我一甲子,脸皮早都给骂没了,百年之后我也听不见看不见,那就更不用去在乎了。” 话音刚落,李长安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一个带着温怒的清冷嗓音响起,“尽胡说八道,你不在乎,我还在乎!” 李长安摸了摸头,转身看着一脸杀气但丝毫不妨碍她美貌的白衣女子,咦了一声:“夫人回来了,莫生气,当心老的快。” 老儒士起先还抱着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态,但瞧见那位王妃真撸起袖子打算好好修理某人一顿,赶忙拉着自家徒弟脚底抹油了,免得又无辜受牵连。 李长安一脸讨好的拉着洛阳坐下,小心问道:“追那疯婆娘去了?说了什么?” 洛阳冷冷道:“没追上。” 李长安自讨没趣的哦了一声,低着头不再出声。 洛阳最见不得她在自己面前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但又不忍心责备,稍稍缓和了语气道:“楚先生让我带话给你,他会替你去走一趟。” 李长安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她,仍是没吭声。 洛阳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姜松柏此去当真没有回转的余地?” 李长安默然摇头。 二人一直坐到傍晚,府中上下没人敢上前打扰。 当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山头。 洛阳不经意瞥见,一直望着西落怔怔出神的李长安,嘴唇微微蠕动,无声说了八个字。 命中注定,天道无情。
第516章 今日是兵部设立军机堂以来,迎来人数最为壮观的一次小朝会。 位于左侧最前排位置的老首辅季叔桓,中书令张怀慎,原门下省左仆射如今的六部尚书萧权,以及曾被束之高阁终于露面的文华殿大学士卢八象,还有在场唯一身为女子从礼部春官以惊人速度一路扶摇直上为吏部天官的程青衣。而右侧武将位置,除却天奉年间的七八位两朝元老,亦有老兵部尚书赵长庚之子,赵简三兄弟这般的年轻面孔。 大堂内,可谓文武璀璨,济济一堂。 退朝之后便换上一身便服的姜岁寒坐于高位,眼前这幅场景不禁令她有些神情恍惚,立在她身后的女子侍卫轻轻咳嗽了一声,扯回了她的思绪。 几日前,东北叛军以势如破竹之势逼近豫州边境,被带伤重返战场的鲁大临率兵阻截于一处名为本溪涧的天然峡谷,两军对峙数日有余,都不敢轻易入谷交锋。而让朝廷大失所望的是,在东北叛军突袭得手,并且迅速攻占主城之后,徐州当地驻守的主力军来及不反应尚情有可原,但那些分布在其他城镇的小股兵马得知消息并未第一时间向长安城呈报军情,反而统统投诚了叛军,尤其在京畿道两位文武领袖官员沦为阶下囚之后,东北叛军几乎兵不血刃便全盘接管了整个徐州。若将东北两州藩王封地算在内,领头起兵的东安王姜东吴几乎可以说一夜之间便坐拥商歌王朝半壁江山!更重要的是,抛开先前几场大仗战损的万人兵马不提,由于徐州当地驻守军的后续补充,这支叛军一下扩充到近十万人的恐怖数目! 但比起只有一支青州骑拿得出手的东北叛军,商歌朝廷显然更重视有武陵王姜凤吟坐镇的南疆大军,毕竟徐州身后仍有一支极为可靠的东线边关军遥遥牵制,退一万步说,就算姜东吴有本事打到长安城门口,哪怕边关正在与北契交战,那位一人便可抵万军的玄甲兵圣也抽得出余力应付。这并非朝廷盲目自负,白起麾下的三万嫡系骑军虽一直以来都声名不显,但由曹鸿云领衔的一众将领人人出身北雍,并且大半是从二十年前那场两北大战活下来的老卒,之所以鲜少提及比较,皆因当年那场马踏江湖给世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惨痛回忆,不是不提,而是无人敢评头论足。 反观那支所向披靡连破幽州三城,本可毫无阻碍渡江北上的南疆叛军,不说其自身战力,背后更有一支十几万数目的东越大军,倘若东越女帝只是明面上讨好商歌朝廷,背地里却与姜凤吟联盟,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但反之,背后毫无防备的南疆叛军将成为瓮中之鳖。 只是有人渐渐发觉,不知不觉之间,王朝命脉的走向不知何时竟落在了那位西北藩王手中。李长安若心向朝廷,驻扎在豫州西北边境的三万陌刀骑不仅可解徐州的燃眉之急,尚在东越境内的十几万大军甚至可以一锤定音直接平息中原乱象,一举成就无人可及的千秋之功。 但那位西北藩王对此,似乎不屑于顾。 近日以来,金銮殿上的大朝会也好,军机堂里的小朝会也罢,都时刻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当南北两边不分昼夜,不断往长安城送来战前军情,无论多坏的消息,年轻女帝也从未龙颜盛怒,那份泰然自若的帝王威严,无形中让满朝文武也安心不少。 此时此刻,年轻女帝手中有一份来自反贼的声讨檄文,立在身侧红袍宦官躬身从女帝手中接过,转身便递给了左侧的老首辅,而后依次在众臣手中传阅。 当那份檄文重新摆在女帝面前,她扫视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大臣们,缓缓开口道:“这篇文章行文如流水,措辞尖锐,却不失锦绣,一看就是出自薛老首辅的高徒之手,琴音无双,文采斐然,除了白灵官,朕也想不出第二人。” 坐下群臣脸色尤为难看,文章是好文章,但里头的内容说大逆不道都算轻的。声讨檄文,声讨的竟是年轻女帝登基后的种种失德罪状,什么任人唯亲,赏罚不公还算嘴上积德,什么近狎邪僻,倾轧皇室简直不堪入目。在坐文臣皆是公门修为深厚的大佬,尚且难掩怒容,几名两朝老将更是气的捏紧拳头咔咔作响,若非当着女帝陛下的面,怕是当场就要掀桌子。 当下无人敢应声。 老首辅淡淡瞥了眼堂上那块“静心养气”的匾额,开口笑道:“薛弼门下几个弟子皆是人中龙凤,虽为女子却堪当大任,可惜眼光不行。若是在陛下身边,朝堂中枢定有其一席之位。” 能与年轻女帝比定力心性的,兴许只有这位朝野内外都声望极高的老人。熟次 年轻女帝从檄文上移开目光,抬头微笑道:“是有些可惜,奈何朕晚生了十几年,不若当年怎么也要拦下这位白先生离京下江南。” 堂内气氛因三言两句的玩笑,稍稍缓和了几分,但年轻女帝越是和颜悦色,堂下众臣心里越是没底。 年轻女帝望向右侧边几位兵部官员,问道:“东线边关如今局势如何,可有确切消息?”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回道:“启禀陛下,昨日有白起大将军亲笔文书呈回,近来陆续有北契大军前往虎狎关驻扎,虽不见主帅宇文盛及本人,但似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大将军需谨慎布置守关防御,方可抽调兵马南下平叛。” 年轻女帝点了点头,吩咐道:“拟文告知大将军,不必急于南下,边关战事素来是我朝头等大事,不可因小失大。若叛军当真打到了长安城外,再让他火速救援不迟。” 此言一出,一众武将不禁面面相觑,就算是白起大将军,叛军都打到长安城了,那还来得及吗?陛下此举未免过于儿戏?腹诽归腹诽,当着面没谁敢出声质疑。 年轻女帝转头扫过左侧几位手握朝堂权柄的重臣,重新委以重任的卢家斗酒似是为了避嫌,干脆眼观鼻鼻观口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堂而皇之的走神。新任吏部天官的程青衣欲言又止,但眼下场合有诸多顾虑,实在不适合随意开口。年轻女帝略过素来独善其身的六部尚书萧权,目光最终落在中书令张怀慎的身上。 “朕欲向北雍借兵,准其以靖难之名前往南疆平乱,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满堂鸦雀无声,但观众人神色,无一不是竭力压制表面下的惊涛骇浪。 女帝陛下只言片语,其中透露出太多值得咀嚼的东西,尤其是“借”这个字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向北雍调兵遣将不是理所应当,何须用借?难道在陛下眼里,早已将西北之地视作外户?“靖难”二字就更加耐人寻味,一旦西北边军冠上这个名头,哪怕在中原腹地横着走都是女帝陛下亲自加封的名正言顺,但凡那位西北藩王有一丝异心,除非提剑架在女帝脖子上,否则就算北雍铁骑打从长安城外过,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这就好比亲手往西北藩王手里递上了一张来去自如的通关文牒。 这叫堂下臣子如何坐的住? 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所幸,先帝在位时,亦敢当面直言不讳的张大人不负众望,缓缓开口道:“我朝五王,其中四王先后起兵谋逆,陛下如何信得过那位北雍王?” 年轻女帝嗓音温和,言辞却是不容置疑:“李长安倘若有不臣之心,何必等到如今?那年先帝出殡,白起大将军也未能拦下她,若说机会,她有的是。” 张怀慎沉吟片刻,平静道:“可她若是以北契为由不愿出兵,陛下又当如何?” 年轻女帝脸色骤变,忽然拍桌而起,勃然大怒道:“她不愿也得愿!身为一朝臣子,她李长安责无旁贷!张大人,朕命你亲自拟旨,即刻送往北雍王府!” 言罢,年轻女帝拂袖离去,留下一众呆若木鸡的文武大臣。 老首辅没有言语,在女帝之后默然离席,剩下官衔最大的中书大人,静坐片刻后,轻叹一声也起身离去。接着便是萧权,卢八象,程青衣几人一言不发,相继走出军机堂。众人见状,虽有诸多疑虑,但也只得各自散去。 出了兵部衙门,程青衣举目朝高红宫墙望去,犹豫片刻,她并未出宫,而是沿着那条通往宫内的小道走去。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便在一颗柳树下寻到了负气离去的姜岁寒,身边站着那个犹如影子一般的女子侍卫。 李长宁朝迎面而来的程青衣微微颔首示意,走到不远处屏息凝神。 不穿龙袍时,更像是邻家闺秀的姜岁寒把头埋在膝盖上,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程青衣走到跟前,微微俯身倾听。 “李长安这个大骗子,混蛋,王八蛋,活该被媳妇儿欺负,我诅咒你被欺负一辈子!” 程青衣愣了一下,直起腰装作没听见,站在一旁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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