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道:“说来我听听。” 秦归羡看了一眼不敢抬头的姐姐,叹息道:“此事在山庄内唯有我知晓,几年前有个名为陈知节的书生曾来山庄拜访,误入了□□院与姐姐有过一面之缘。谁知……” 李长安瞥了一眼双颊染红的秦唐莞,笑着接话道:“谁知他二人一见钟情,且情投意合?” 秦归羡眼神瞬时凛冽了几分,冷冷道:“姓陈的虽有几分样貌,但我姐姐又怎会如此肤浅?” 李长安不以为意道:“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话本不都这么写?” 秦归羡刮了她一记眼刀,不接话茬,继续道:“几十年前那场动荡天下文林的东越南徒你兴许不知,那时商歌王朝刚稳固不久,意欲趁势收复东越。在世人眼中,东越已离覆灭不远,也不知是哪家世阀牵起的头,为保全家族竟举族迁徙来了商歌,随后先帝下诏,凡为我朝所用者,一律善待。原本早有各个旧国大才入朝为仕的例子,此举更是敞开大门迎接东越士子。陈知节的世族便是那时随大潮而来,只不过与多数人一样保全了族人,却保不住世家的兴衰。” 李长安笑道:“如此说来,他若是为攀附而来,人选并非一定得是大小姐,二小姐不也一样?” 秦归羡竟未恼怒,点头道:“没成想,姓陈的竟是个痴情种。不过他确有几分本事,在山庄内无人可与他手谈过百子。这几年他在庄内做客卿逐渐获得了祖父的信任,此次与郡守府联姻亦是他向祖父进言。方才姐姐告诉我,即便今日你不出手,陈知节也会在回府的路上将她劫走。” 李长安顿时没忍住,骂了声娘。起身就从二人中间走过,径直朝门外去,秦归羡一惊之下,赶忙唤住她,“李长安!” “作甚!?” 二人大眼瞪小眼,看的秦唐莞惊慌失措,想要开口劝慰几句,却又不知该劝谁,更不知该如何劝。 门外马蹄声,由远至近。 秦归羡丢下一句“护好我姐姐”,便急匆匆前去。不多会儿,她便折身而返,身后跟着个与李长安身形相差不多的男子。这看起来温润如玉的书生,想来便是秦归羡口中的书生,陈知节。 这种男子,一旦痴情起来,女子多数是招架不住的。 陈知节快步走来,看见秦唐莞时眼中有星华 闪烁,但在瞧见一旁的李长安时,他仍秉持风度,先朝李长安作揖道:“在下陈知节,多谢姑娘救了莞儿。” 李长安心里憋着火,皮笑肉不笑道:“不必,我也是拿人钱财□□。” 陈知节虽不知李长安为何冷眼相待,但依旧丝毫不曾怠慢,愈发诚恳道:“陈某虽不能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但只力所能及,陈某定竭尽全力。” 李长安眉头一挑,面色缓和了几分,不愿再多言,摆了摆手。 与先前的境况相似又不相似,相似的是李长安又留在了书房内,不相似的是一同留下来的还有秦归羡。陈知节与如沐春风的秦唐莞去了凉亭小叙,观二人小别胜新婚的喜色,不到入夜怕是不会罢休。 秦归羡立在窗边发了一会儿愣,回头时便见李长安侧卧在美人榻上,眉头轻皱。她自幼文武双全,虽不及庄内一品客卿,但也瞧的出,李长安眼下的形势有些糟糕。但她毕竟与李长安相识不过两日,还谈不上有多关心。 陆沉之踏着西落余晖归来,叩了门不见有人应,便径自入了宅院。寻着人声来到后院时,瞧见秦唐莞与一陌生男子坐在凉亭内相谈甚欢,不禁愣在了原地。所幸李长安及时察觉,将她唤入了书房。 交代了一番前因后果,出乎意料,也在意料之中,陆沉之只问道:“秦小姐接下来作何打算?” 李长安冷笑道:“她若有打算,还会在这儿等着你买马匹回来?” 秦归羡冷哼一声,不甘示弱道:“这主意本就是你出的,本小姐花了银子,难道还不该你操这份心?” 说起银子,李长安更气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怒道:“你那银子一大半都给了那马夫,你还有脸说!” 秦归羡气的胸脯起伏,李长安瞥了一眼,小声嘀咕道:“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如你姐姐,活该姓陈的当初没看上你。” 陆沉之忽然一脚踹向李长安坐下凳子,秦归羡刚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女流氓,就见人一下消失了,随即桌子地下传来一声哀嚎。 陈知节与秦唐莞才走到书房门口,便瞧见这么一幕,顿时进退不得。犹豫了片刻后,陈知节目光刻意避开了从桌子下狼狈爬起身的李长安,朝秦归羡作揖道:“有一事,我二人想告知二小姐。” “何事?” 陈知节与秦唐莞对望一眼,面容娇羞的秦唐莞轻声道:“我想与陈郎今夜拜堂成亲。” 秦归羡缓缓站起身,震惊道:“在此处?” 秦唐莞嫣然一笑,“不若还能在哪里。” 没有花轿仪仗,没有红烛贴花,甚至没有亲朋高堂。秦归羡坐在昨日父亲娘亲坐的位置上,看着面前两个对拜的亡命鸳鸯,秦唐莞脸上露出的笑意却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那一声“一拜天地”恍如昨日。 夜里,秦归羡坐在门前台阶上,手里拎着一坛陆沉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清酒。李长安也不知何时来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喝了一口,“你姐姐如愿以偿,你怎好似比昨日更不畅快?” 秦归羡仰头望着夜幕,沉默不语。 李长安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扯过她的手,掰开她的掌心,将几颗红纸包裹的喜糖放在她手中。 秦归羡惊叹道:“你哪儿来的?” “路边捡的。” 秦归羡的眸子瞬时黯淡下去,她知晓这喜糖从何而来,是昨日新郎官在府门口洒的。她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愁眉苦脸。 李长安哑然失笑,“这酒莫不是苦的?” 秦归羡沉默了半晌,轻声问道:“你以为这人间最苦是什么?” 李长安脱口道:“人间最苦是相思。” 秦归羡轻轻摇头。 李长安沉吟片刻,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坛,似在问它,“这世间难道还有比求不得更苦的?” 秦归羡剥开红纸,将一颗喜糖放入嘴里,笑道:“有啊,她的喜糖。”
第28章 那一夜,李长安听秦归羡絮絮叨叨了大半夜。 原来祁连山庄的大小姐早就夭折,当时为了安抚刚生育完不久的秦夫人。老庄主私下做主,从分家里挑了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女娃当养女,这一养便是二十年。原来秦归羡才是祁连山庄唯一的大小姐,原来二人并非是亲姐妹,原来秦唐莞从始至终不过是老庄主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秦归羡反而越喝越清醒,大半坛子酒都下了肚,眸子里仍是一片澄清。最后在她喋喋不休的絮叨中,李长安身子一歪,靠在她肩头睡了过去。 只是李长安这一睡,睡的有些长,直到第二日入夜时也不见转醒,任凭陆沉之如何叫唤,甚至在她的耳边恶言威胁,依旧毫无反应。 秦归羡不用多想,也明白此刻郡守府早已翻天覆地,恐怕府里侍卫已出城来搜人。这栋宅子再偏僻,被发现亦是迟早的事。 陈知节在夜里前来辞别,秦归羡看着眼中唯有他人的姐姐没有多言,只道日后便将姐姐托付给他了。临别时,秦归羡甚至未将人送到宅子外,纵然最后她分明看清了秦唐莞的眼中满是担忧。 陆沉之看着月色下满身凄凉的单薄背影,轻声道:“当真不去送送?” 秦归羡转身苦涩一笑,“这一别怕是此生再难相见,送与不送有何区别?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 陆沉之本就不是个体己的人,当下无言以对。 秦归羡走到床边,看着床榻上气息微弱的李长安,平静道:“祁连山庄与婆罗门尚有些来往,明日一早我随你一同将她送去鹿台湖,今夜你就好好守着她罢。”而后她走到门边,对仍旧一言不发的陆沉之笑道,“我与你们不过萍水相逢,陆姑娘不必自责。” 陆沉之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二小姐对秦唐莞情深义重,连她这个旁人都看的分明。秦唐莞又怎会不知?可她仍是与她的陈郎远走高飞。这其中兴许有着旁人所不知晓的辛酸磨难,但陆沉之觉着,被留下的二小姐才更令人心痛。她记起昨夜二人坐在台阶上对月饮酒的那一幕,在二小姐吃下喜糖的那一瞬,她看见那行清泪悄然流淌。 李长安曾道,她的江湖是一个人。陆沉之一直想问问,若有一日那人也递给她一颗喜糖,她的江湖还在不在?若是不在了,她又该去往何处? 陆沉之走到床边,盯着李长安愣愣看了良久。她似有些乏了,靠在床边席地而坐,手臂倚在床沿,头枕着手臂,此时此刻她不愿承认,但又满心期望李长安能安然无恙。 半睡半醒间,陆沉之似陷入了梦中。 当鸟儿的鸣叫与秦归羡的脚步声随晨曦一同闯入屋子时,陆沉之满含倦意的睁开双眼。秦归羡神采奕奕的立在她跟前,倾身抚了抚她的头顶,嗔责道:“傻姑娘,我让你守着她,你怎在床边趴了一夜?” 陆沉之猛然抬头朝床榻上看去,李长安仍旧在沉睡。秦归羡疑惑的看着她,她却好似安心了些许。 陆沉之一面揉着发麻的腿脚,一面问道:“我们何时启程 ?可否需要我去弄一辆马车来?” 秦归羡按下心中疑虑,笑道:“不必,这点小事我尚有余力,马车已在门口候着,咱们即刻启程。” 陆沉之谢绝了秦归羡的好意,独自将李长安背上了马车,而后自然而然的坐在了驾座上。在秦归羡眼里,这个整日背着□□沉默寡言的姑娘眼底总是有光,如青天白虹,能照暖人心。好似那个她,那个尚不知情为何物的她。 琴归晚指了方向,马车朝东南疾驰而去。 许是陆沉之有些心急,一路上马车驶的飞快,颠的秦归羡五脏六腑都有些翻涌。饶是如此,李长安仍旧丝毫未醒。秦归羡此刻不免隐隐不安,她觉着李长安不似睡过去了,更似死去了一般。她鬼使神差的伸出二指,朝李长安的鼻下探去,在探查到一丝细小的微热时,秦归羡蓦然轻叹了口气。她不由得自嘲一笑,如李长安这般的魔头,当年在屠魔崖都没人能取她性命,如今又怎会轻易死去? 鹿台湖位于扬州境内,黑水郡虽已在扬州边境,但隔着仍有上百里的路程。当马车由官道拐上小道后,行了半个时辰,秦归羡叫停了只顾埋头赶路的陆沉之。此时日头正烈,秦归羡从马车上取了水和干粮,寻了一处阴凉地招呼陆沉之过来稍作歇息。 从昨日起便腹内空空的陆沉之也顾不得旁的,一口干粮一口水埋头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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