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跃上鱼背,淡然道:“那金鲤本该化龙飞升,因私自为一女子脱胎换骨,触怒了天道,被玄女亲手斩杀经九世轮回之苦,每一世皆受尽磨难才能死去。婆罗门世代隐居于此,门主更是不得擅离半步,就为了那不知何时现世的金鲤?也不知这一世,它所受又是何种苦难。” 身子绰约的女子缓缓起身,立在珠子上,转头莞尔一笑,“人间万般疾苦,抵不过一个情字罢了。”她回过头,望向一湖的脆绿,“南星是婆罗门的希望,还望前辈日后莫要与她为难。” 李长安的目光从她身旁掠过,望向她所望的北方,自嘲道:“我一个身负天道补漏之人,哪有闲情逸致与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 不悔朝前踏出一步,轻声道:“多谢前辈。” 李长安走上鱼头,只见不悔纵身一跃,如同一枚柳叶飘入湖面,她双臂一展湖面兀然裂开一丈多宽,随即消失了身影。湖水倒灌入裂缝,未等平息,相隔不远处又鼓起数道冲天水柱,四处溃散的水花拍打在岸边扬起阵阵尘烟,参天巨木与大地剧烈颤动,好似再与湖中的闷吼声相互呼应。 一道巨浪猛然袭向鹿台石,遥距几丈远时又忽然转道朝九峰其中一峰崖壁上撞去,威势之猛烈登时在崖壁上撞开一道深渠,向上竟直通顶峰。草木混杂着山石簌簌滚落,溅起湖面无数水花,半柱香后才得以平息下来。 鱼嘴衔珠上,那道绰约身影悄然而归,手中光芒万丈。 不悔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水珠随之蒸腾消散,她面色有些苍白,将手中之物递到李长安面前,道:“千年离珠,必在九重之渊,而离蚌颔下。今日便是它吐珠之时,前辈来的真是不偏不倚。” 见李长安不为所动,不悔故作诧异道:“你不要?此物乃天地孕育之物,虽比不得龙丹骊珠,但也可为你消补不少。当真不要?” 李长安伸手虚空一抓,那光芒璀璨如日月的离珠便已在她手中。她笑了笑,不喜不怒,“我只是记起一事,一月多前,我在红鹿山脚的小邻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有一个女儿名叫吴桑榆,与你一样能见气机,也有一滴心头血。” 不悔神色骤变,素来淡然婉约的女子此时惊慌失措,大声质问道:“她在何处!” 李长安收起离珠,转身走下鹿台石,“我原以为小邻村横遭祸事是与我有关,故而才在巨灵江不惜倾力一战,你此番费心费力倒也不冤枉。”李长安立在石下,回头望向已然面色如初的不悔,柔声道:“我很喜欢吴桑榆那孩子,虽相识不过一日,但她兴许能成为你的希望。不悔姑娘,那人说她不曾悔,愿你也不曾悔。” 不悔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任由泪水模糊了那道渐远的青衫背影。
第31章 一如往常,南星端着吃食走到李长安的房门口,她兀然驻步,低头看着手中花了一夜心思准备的饭菜,踌躇不前。 “你在此作甚?” 背后传来女子冷漠的质问声,南星双手一颤,险些又将食盘打翻。所幸从她身旁路过的陆沉之帮她托了一把,顺带就接了过来,奇怪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径自入了屋内。南星张了张嘴,没敢吭声,脚下试着往前迈了几步,跟在陆沉之身后进了屋。陆沉之并未回头,走到桌边放妥吃食,唤了李长安一声:“女魔头,吃饭了。” 李长安盘坐在屋子中央,垂落的青丝与青衫缠绕在一起铺散在她的周身,清晨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正打在她身上,金紫两道光晕来回交错,欲仙欲飘。南星从未见过如此宁和的李长安,宛如仙人下凡。 李长安缓缓睁开眼,微微一笑。 南星仿佛失了魂魄,在她的眼中如门主那般温婉绰约的女子才是天底下顶好看的女子,没成想有一日竟会被一个江湖人口中的女魔头搅了心神。 李长安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旁若无人只顾低头盛饭的陆沉之,对仍在发愣的南星道:“南星姑娘有心了,不如同我们一道吃?” 南星猛然回神,慌忙摆手道:“不了,这是门主昨夜格外嘱咐的,喝了那么多天的粥水总得进些补物才行。” 李长安接过陆沉之递来的饭碗,转身走到南星跟前,又将那碗粒粒分明的白米饭塞到了她的手中,笑道:“这是你家,你与我客气什么?” 南星不自觉的瞥了一眼低头吃饭的陆沉之,李长安自作主张的将她拉倒桌边坐下,南星顿时局促不安。只是她发觉,陆沉之并不为之所动,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松懈之余似又有些惆怅。 李长安给陆沉之的碗里夹了块肉,陆沉之仅是皱了皱眉头,李长安这才安心的放下筷箸问道:“你家门主又在鹿台湖?” 南星极快的从陆沉之身上抽回目光,点头道:“是,门主闲来无事时定会去鹿台湖的。” “我去与她道个别。” 李长安起身走到门口,转头嘱咐道:“陆丫头,走时记得带上两匹马,我在栅栏口等你,慢慢吃不着急。” 意料之中,陆沉之未有回应。 李长安一笑置之,径自离去。 南星看着专心致志吃饭的陆沉之不由得走了神,这二人当真有趣,一个是与江湖人口中大相径庭的女魔头,一个是沉默寡言能动手绝不动口的江湖女侠,明明是南辕北辙的性子,竟能如此融洽。而且就连南星这个门外汉也瞧的出来,分明是李长安这个高手在有意迁就。 “你总看着我作甚?” 陆沉之放下碗筷,与南星四目相对。南星登时惊慌失措,移开了目光,随口道:“这饭菜可还合你的口味?” 陆沉之似叹了口气,“辣了些。” 南星讪讪一笑,“对不住,虽是门主吩咐的,但饭菜却是我做的,萧大娘前几日还夸我手艺有长进,我便想着在你们临走之前让你们也尝尝。门主说,这也算……也算一点心意。” 陆沉之看了眼她手上那几道大小不一的伤口,血痕犹在。她犹豫了片刻,拿起筷箸夹了一块肉放在南星的碗里,道:“南星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南星有些受宠若惊,定定的看了陆沉之半晌,而后将肉放入嘴里,笑道:“是有些辣了。” 末了,她长叹口气, “门主说我天生就是块习医的料,但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好,笨手笨脚还时常给门主添麻烦。以前我曾想去江湖上闯荡,见见鹿台湖以外的天地是何种模样,可门主说她不能离开此地,江湖险恶若没她在我身边,兴许我连扬州都走不出去。那之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虽从未走出过山谷却也见过不少外人。每年来婆罗门求医问药者不计其数,男女老少皆有,但他们莫不是非富即贵,如你二人这般有趣的还是头一回。” 陆沉之只面色平静的听着,南星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她又轻声叹息,眼中有些羡慕,又有些落寞,她轻声道:“听闻东边有一望无垠的大海,北边有铺天盖地的黄沙,陆姑娘可曾见过?” 陆沉之一怔,记起了前几日那个在山路上策马扬鞭的女子,这次她仍旧沉默不语,可她觉着理应给南星一个回应。 沉默半晌后,她抬头看着南星道:“你该自己去亲眼看看。” 南星愣了愣,而后哈哈一笑,笑的格外爽朗大方,她起身朝陆沉之微微欠身,道:“多谢陆姑娘,这句话我会记住的。” 南星走后,陆沉之盯着桌上的饭菜出神良久,唇边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笑意。 鹿台石上,女子光着的脚悬在半空中,来回晃动,脚踝上的百鸟银镯随着轻摆在晨曦中光彩闪耀。女子望着北方,口中似在轻哼着一曲小调,待李长安逐渐走近时,才开口道:“前辈的所作所为,与魔头之称无一相像。” 李长安轻笑道:“这世间人怎么说,你便怎么听,你要相信他们口中说的就是我。” “那他们曾道你为一女子屠戮江湖,可是真的?” “他们说是,便是。” 不悔站起身,走到李长安跟前,伸手拉开她微敞着的衣襟,掌心覆在细布上,眼眸漠然道:“天道不可违,连你也落得这幅模样,最后还不是没能和她在一起。” 李长安兀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头与她额头相碰。不悔大惊,正欲挣脱,便觉一丝气息闯入了她体内,游走于经脉间,最后落在了心尖上。李长安松开手,后退一步,笑道:“日后出山时,莫忘了来寻我喝酒。” 不悔一手覆在胸口,呆愣的看着李长安离去,直至再瞧不见那袭青衫,她低头轻笑,“傻子都知道,喝酒于身体无益,李长安你怎还不如个傻子?” 栅栏口的两个年轻男子已偷偷盯着陆沉之看了许久,李长安经过时不温不火的道了一句,“是不是比你们门主还要好看?” 两个男子登时羞愧难当,下巴垂到了胸口。 陆沉之面无表情的把缰绳抛了过去,径自翻身上马,也不等李长安策马而去。 李长安回头对那二人道:“姑娘难哄,难于上青天你们没听过吗?还在这儿给我火上浇油!” 在二人面面相觑中,李长安扬鞭狂追。 所幸,小径入不得马车,却能骑马。李长安一路追逐出了山路,四下豁然开朗起来,却不见了熟悉的身影。她勒停马,张望了一周,无奈苦笑,早先不走难不成这会儿还反悔了不成?可转念一想,走了也好,一个清白姑娘家的成日跟在她身旁,传出去也不像话。 李长安干脆松了缰绳,转了个身躺在马背上,仍由马儿自己前行。只是她刚躺下,尚未闭目养神,就见一道凌厉无匹的枪风从天而降。她笑了笑,抬脚抵住枪头,言不由衷道:“你若 入得一品,这一枪兴许能逼我下马。” 陆沉之身子倾斜一翻,尚未落地前,转身又刺来一枪,仍是被李长安三指拑住了枪头。陆沉之收回枪,跃上了马背,面上丝毫不见气馁。 李长安坐直身子,与她并驾齐驱。陆沉之目视前方,对她视若无睹。 李长安叹息道:“陆丫头,做丫鬟会端茶递水,宽衣暖床便好。舍身救人,这是女侠才做的事儿。” 李长安愣了愣,她不由的记起了那个白衣女子。 陆沉之目不斜视道:“我只想赢你,救与不救是我的事,你不必多管闲事。” 李长安笑道:“那以后我陪你练枪。” 陆沉之蓦然转过头,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又望向前方,小声道:“随你。” 跟着李长安一路行来,陆沉之从不过问她要去向何处,当李长安说今夜不入城镇,要在山中过夜时,陆沉之照旧拾了柴火支起火篝,等着李长安猎了野味回来烤的金黄诱人,一如以往。只是她看着看着便不由得入了神,眼前浮过一桌的饭菜以及南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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