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悠然走到她跟前,微微躬身,仔细端详了女子的脸庞一番,满意道:“所幸没伤着脸。” 女子神色不甘,咬牙欲发力。下一刻,便忽然闷哼一声,跪坐了下去。她的手颤抖不止,竟是连枪也握不住。 李长安啧啧了两声,“清风拂过不留痕,我这见清风可不仅留痕,还透心凉。若非金刚体魄,即便是你这大龙门一时半会儿也难将剑气清除。” 女子怔了一会儿,不再抵抗。 李长安双手拢袖,蹲在她跟前,笑眯眯道:“既然你输了……” 女子抬头与李长安四目相对,平静道:“我做你的丫鬟。” 李长安呆若木鸡,二人对视沉默良久,女子又道了一遍,“成王败寇,既已承诺,陆沉之自不会言而无信。” 李长安哭笑不得,莫名冒出个念头,这傻姑娘若是不紧着些,改日跟别人打一架,指不定就又被别人给拐跑了。只是半个时辰后,李长安便不这么想了,甚至想扇自己两嘴巴子。 陆沉之的衣物被她一剑搅的破洞百出,该露的地方半遮半掩,不该露的地方几乎春光乍泄,走出小巷时李长安询问她有没有银子,二人同时往她腰间看去,那荷包已支离破碎的看不出本来的样貌,里头的银子自然也随之下落不明,指不定也被李长安的剑气搅了个稀碎。别无他法的李长安只得挑了一座门前看起来颇有些富贵气的府邸,偷摸翻入墙内做了一回梁山君子。没成想,手艺不精的女魔头竟被这家小姐撞了正着,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冤相报何时了。跪地求饶的小姐正是那酒楼里的清秀女子,李长安摆着笑脸耐着性子费了不少口舌,不仅借了一套衣物,还借了百两白银。走时,李长安道萍水相逢有借有还。吓的那小姐花容失色,哭丧着说李长安若是要还,她就投井自尽。 李长安回到陋巷时,刚要有感而发,冷不丁的险些被一枪穿了脑袋。李长安三指捏住枪尖,冷着脸道:“你这叫言而有信?” 陆沉之从容的收回枪,一本正经道:“应承你做丫鬟是一回事,杀你是另外一回事,何况你并未说过做丫鬟就不能对你出手。” 李长安哑口无言,险些气的捶胸顿足。 陆沉之夺过她手中的衣物,走到不远处的阴影里,就要宽衣解带。李长安抚着额头一声长叹,上前扛起她的枪,拽住她的手,就往镇外去。 走出五里外,二人在林子里寻了一处颇为平坦的地势,待升起了篝火,李长安才道:“脱吧。” 方才还不拘小节的陆姑娘,此刻却一动不动,火光映照下也瞧不出她面色有异。李长安嘴角微微翘起,朝她挪近了一步,言辞挪榆道:“你怎么不脱了?” 陆沉之眉头微蹙,双手欲挡不挡的遮在胸前,眼中火光窜动,“你竟有此嗜好?” 李长安这才看清她那一抹红霞早已蔓延到了耳根子,不由的兴致大发,倾身在她耳畔吐气如兰,“怎么?暖床丫鬟就不是丫鬟了?” 陆沉之推出去的手在半空便被李长安擒住,没成想,急红眼的兔子张嘴就朝李长安咬了过来,吓的李长安赶忙松了手,退了几步。见势,一副破釜沉舟模样的陆沉之就要扑上来,李长安掏出怀里藏着的药膏,赶忙道:“你莫冲动,我不过是想给你上药来着。” 二人对峙良久,李长安又是赔礼,又是好言相劝,陆沉之这才面色如初,坐了回去。只是上药时,陆沉之一直低着头,耳根通红,看的李长安会心一笑。所幸李长安力道轻柔,膏药冰凉沁心,陆沉之逐渐平静了不少。 李长安指尖忽然悬停,而后轻轻抚过她心口上方不到五寸的一处伤疤,约两指宽,半寸长。于一个正值风华正茂年纪的女子,尤其是陆沉之这般容貌不俗的女子而言,委实有些可惜。 “练枪所伤?” 陆沉之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报仇,就这么重要?” 陆沉之猛然抬头,大声道:“重要!” 李长安愣了愣,无奈一笑,将药膏放在她手心,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声道:“待我了却心中事,这条命给你也罢。” 与她滚烫的面颊相比,李长安的手,如冬雪冰骨。
第24章 黑水郡立于江南,与那条划分东西的巨灵江相依相偎,每年五月入夏时节,江水大潮。无数百姓便会在此时从四面八方涌入黑水郡,前来一赌百年来皆被文坛大家赞叹为“九天之水”的巨灵江潮观。这些人中不乏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还有财大气粗的富家二世祖,鱼龙混杂之极,故而“远在要荒”幽州境内的黑水郡,又有“小扬州”之称。 半个月以前入城的李长安二人早早在一家客栈定了一个月的厢房,可随着涨潮的日子越来越近,那个贼眉鼠眼的瘦小掌柜竟坐地起价。李长安当时就掏出了一大锭银子,笑眯眯的摆在桌上,让掌柜的自己拿。可掌柜的刚走出一步,莫名就摔了个狗吃屎,才撑起半个身子手一歪又跌倒了下去,下巴磕出了一道血痕。李长安好心要将掌柜扶起,那掌柜却跟见了鬼似得,哀嚎一声拔腿就跑。此后,掌柜的再也没提房钱的事儿,看李长安的眼神恭卑中带着畏惧。 令李长安没想到的是,这半月余的日子相伴下来,陆沉之倒是个极好相与的性子。平日里行径极其自律,晨起健体,午时练枪,晚饭后打坐,雷打不动。与终日懒散度日的李长安截然相反,闲来无事时李长安有时也会喊上她一起出门散散步,陆沉之倒是也不曾回绝。只是不知不觉间,背地里下杀手的时候少了,从开始的一日两次,到中途的两日一次,近两日,陆沉之未再出手过。 李长安躺在窗沿上,手枕在后脑,双脚高高立起架在窗边上,百无聊赖道:“陆丫头,你想不想去观潮?” 陆沉之擦枪的手一顿,抬眼轻轻瞥了李长安一眼,复而垂眸。窗沿不过一指宽,坐在上面轻而易举,有些武功底子的孩子悬空都能坐的稳当。可要如李长安这般轻松惬意的躺在上面,莫说习武多年的小宗师,便是她也做不到这般轻易。 但眼下,无疑是个好时机。 “你爹在冲河边上打了半辈子的潮,才练成了这一手可杀仙人的冲枪。他若早些听我的话,来这巨灵江打潮,兴许便不会抱憾而终。” 李长安转头,陆沉之神色如常,握枪的指节却用力到发白。在你来我往这么多回的暗杀中,她唯一得了李长安夸赞的便是已能游刃有余的掩饰好自己的杀气。 陆沉之平复下心境,低声道:“我去。” 李长安翻身下窗,倚在窗边,双手拢袖,笑盈盈道:“今夜,你睡外边儿。” 陆沉之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当初李长安宁可要了一间床榻宽敞的上房,也不愿少花几两银子与她分住两间平常的单房。美名其曰,既然是丫鬟理当做好丫鬟该做的事儿,奉茶端水,更衣暖床一样都不能少。那日夜里,每隔一个时辰陆沉之都要来寻李长安一次麻烦。打那日之后,李长安就再也没提过这话茬。陆沉之为报仇可不惜命,她可不想与这个傻丫头互相折磨致死。为此,李长安每夜都让她睡在束手束脚的床里边儿,以防她半夜偷袭。 此话的意图,不就是摆明了让她下手? 饭后陆沉之一副心不在焉的面色,李长安暗自偷笑,以往都是她催促着打坐的陆沉之赶紧熄烛睡觉。这次陆沉之倒是自个儿不知不觉的上了床榻,李长安坐在床边,侧目看了她一眼,“睡了?” 陆沉之细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李长安屈指虚 空一弹,屋内霎时漆黑如墨。李长安躺下时见有个人影仍绻起腿坐在床头,哭笑不得道:“你要坐到何时?” 陆沉之双手环住腿,下巴抵在膝盖,沉默了许久,平声道:“李长安,他们为何叫你女魔头?” 李长安忽然记起那夜星幕下,她与洛阳并肩立在洞口,曾说过的一句话,用来回答陆沉之这一问恰如其分。 良久,李长安轻叹一声,“或许在世人眼中,我就是个魔头。” 陆沉之好似微微测过了头,正看着她,李长安平静道:“世上杀人如麻者分两种,一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另一种便是李长安。前者为国为民受天下人敬仰,李长安则遗臭万年受天下人唾骂。” 陆沉之把头埋进了双膝之间,闷声道:“儿时练枪,爹说只需胜过一人,便是胜过了整个江湖。后来爹又说,即便胜过了那人,江湖也已不在。只可惜,爹最后都没能与那人决出胜负。” 今夜,傻丫头的话有些多。比起这半月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 月色绝佳,透过窗户纸依稀可见朦胧的银色,如山间薄雾弥漫在屋内。李长安坐起身,一小撮青丝垂在胸前,她屈起一只脚手肘靠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歪头看着陆沉之,那双丹凤眸子底似有流星划过,她笑道:“我不知你父亲口中的江湖是个什么模样,但我知道我的江湖便是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江湖。为了她,要我做什么都甘愿,哪怕是天下人唾弃的魔头。” 陆沉之半晌没有出声。 李长安哑然失笑,“与你说这些似乎有些太早,虽不知你从何处寻来,但显然极少在江湖中行走,这一路不如随我四处走走,开了眼界自然就会懂得许多道理,轮不到我来与你说三道四。” 说罢,李长安突然伸手拍了拍陆沉之的头,柔声道:“早些睡。” 三年前便已过桃李之年的陆沉之愣在当场,即便知晓李长安年纪已属世间泰斗,但在初入这客栈时,掌柜的仍是将她认作了姐姐。可眼下这一幕,却又好似姐姐在安抚妹妹?陆沉之转头一记眼刀,背过身酣睡的李长安浑然不知。她忍了许久,才忍住朝李长安的脖颈劈一掌刀的冲动。 隔日一早,李长安刚睁眼,陆沉之迎面就给了她一枪。 李长安扯了扯从肩头滑落的衣衫,扯着嘴角打了声招呼,“早。” 陆沉之瞥了一眼她身上缠着的细布,冷哼一声,放下枪,自顾自吃起了早饭。李长安爬下床,瞧见一旁放着的铜盥里盛着清水,不自觉微微一笑。 抹干脸上的水,李长安推开窗户,见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心情更加愉悦。今日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比往常更热闹些,红绸大顶的车马井然有序往城东而驶,其中不乏银纹的官阶装饰。 李长安收回目光,转头对细嚼慢咽,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的陆沉之道:“听闻今日郡守大人的长子成婚,妻子竟是江湖中人,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陆沉之咽下最后一口油果子,喝了口茶,这才开腔道:“不去观潮了?” 李长安笑眯眯道:“我推算过,明日才是大潮,那些小潮小浪不见也罢。” 陆沉之未往细想,欲要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没有喜帖你如何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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