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她们或许是在一起待久了,连说的话都越来越像了。 秋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心中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松口气。 她想了想:“有句话我是不是问过?” “什么?” “你似乎一直都对我很有好感,”秋澈斟酌道,“我们曾经确实见过,对吧?” 李青梧顿了顿,轻声道:“嗯。” 秋澈扒粥的动作微妙一停,抬头看她。 这个问题不是第一次问了。 她还以为李青梧又会像以前一样沉默,应付过去呢。 李青梧笑笑,像是受不住她的眼神似的,转过视线看了眼四周,语气忐忑,小声扭捏地道: “你还记得……一年前的上元节吗?” 见秋澈面露几分茫然,李青梧了然地点头:“我知道你不记得。” 不然也不会在新婚之夜告诉她,玉佩是自己买来的。 那玉佩,分明是她塞给对方的。 秋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还是无果。 距离十七岁的上元节,其实已经和她的记忆相差了十一年。 十一年前的上元节发生过什么,若非是印象极其深刻的事,她实在是记不起来。 李青梧表示没关系,又问:“你想听吗?” 瑶台说,要敞开心扉,要接纳对方。 所以虽然她并不是很想总是把这些陈年旧事拿出来说,但如果是说给秋澈听,那倒也没有关系。 秋澈说:“什么?上元节吗?听。” “嗯……”李青梧应一声,又笑笑,低声道,“其实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的前半生,可谓是浑浑噩噩。 在十五岁及笄礼之前,她实则一直在宫里是默默无闻的,皇帝把她丢给皇后,就再也记不起来她这个女儿。 她甚至比不上三皇子的存在感高。 直到15岁,上元节那天。 皇帝刚约谈过吴相,大概是意见相悖,君臣不欢而散。 宫宴之上,皇帝喝了几杯闷酒,突然就在一众皇子皇女中看着了她。 他盯着这个几乎没见过几次的孩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满意。 随即在几个孩子当中点了她,让她跟随自己微服出宫走走。 恩宠无限的谣言就是这时候开始传起来的,当然,大概也有皇帝的授意。 李青梧顶着其他妃子或者皇子嫉妒的眼光,跟着皇帝出宫。 上元节的月亮很圆,据说许愿很灵的京城南望河河边,放满了各色各异的花灯。 四处都是人声,张灯结彩。 这一夜没有宵禁,所有的人间烟火走在街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式带她出来,却不是为了玩的。 他其实只是想敲打敲打她,顺便给她买点衣服首饰什么的—— 高高在上地从指缝间透露出一点父爱,让她对自己感激涕零,更加忠心耿耿。 可在路过那些李青梧从没见过的衣裳铺子时,路过那些卖花灯的小摊时,他又仿佛看不到对方渴求的眼神。 目不斜视,甚至带着几分嫌弃地走过去了。 皇室子女是不可以买那种地摊货的。 花灯也不行。 次数多了,李青梧便也不再试图传达自己的意愿。 她再次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傀儡的事实,低眉顺眼地回复着李式的长篇大论,在心里劝自己不要沉溺在这种虚拟的父爱假象里。 结果只是中途出了点神,一转眼,就差点被人撞倒在地。 抱歉的话脱口而出,可撞到她的人却不依不饶。 对方五大三粗,是个布衣壮汉,几乎立刻大声道:“吵架就吵架,你还动起手来了?你个臭老娘们儿,还过不过节了?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起来,跟我走!” 说完立刻就要来拉李青梧的手。 李青梧第一反应是茫然的,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她立刻后退,躲开对方伸过来的手,警惕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争执声很快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壮汉还在演,巧言令色道:“你装什么?别在这儿闹,跟我回家——” 李青梧提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壮汉也提声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家娘们儿害羞,吵架了就爱闹这一出,别听她的!” 人群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李青梧转头要跑,可人群却被围观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拽她一把。 李青梧冷汗从额角落下,目光快速在人群里转动,最后落在了南望河河岸边要走过的一个少年身上。 他只身走着,身姿挺秀,手提一盏莲花灯,垂眸出神,根本就没注意这些人围在这里干什么。 河岸的风吹过他的衣摆,夜色下衣袂翩飞,黑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仿佛遗世独立的谪仙。 李青梧不假思索,急中生智,高声道:“夫君!”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喊得一惊。 连那大汉都愣了一下。 而李青梧已经提起裙摆,拔腿就跑,穿过层层人群,在那少年人转头看过来的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 刹那间,少年手里的莲花灯因为没能拿稳,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灯芯灭了。 “夫君,”李青梧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盯着对方清澈的眸子,语气急切,“有人说我是他家娘子……” 她近乎哀求地攥紧了少年的手腕,低声道:“救我。” 少年只愣了一瞬。 随即就听见她身后,大汉已经挤开人群追了过来,还在嚷嚷:“媳妇儿!你喊谁呢!” 李青梧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 她满脑子都是,若是这人不肯帮她怎么办,若是那大汉强行要带走她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面前人忽然动了。 “他”反手攥住李青梧的手腕,低声道:“跑!” 李青梧身体比大脑快。 秋澈说跑,于是她们就跑了。 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视里。 李青梧在炙热的呼吸里,在几乎喘不过气的奔跑中,模糊间抬眼,看见自己飞扬的面纱,看见前方少年高扬飘荡的马尾。 她从来没这样跑过。 肆意,潇洒。 又几乎竭尽全力,像要跑尽胸腔里的所有的气息。 三寸金莲的脚,让她从六岁起就只能一小步一小步,仪态大方地走着路。 她是个合格的公主,合格的皇家女,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喊陌生男人夫君,也不会被陌生男人拉着跑。 尽管一双脚已经跑得隐隐作痛了,可她还是没喊停。 这太疯狂了。 也太尽兴了。 她们手拉着手,从世俗的眼光里,越过重重人群,越过很多道身影,直到跑到了无人的角落。 松开手时,李青梧余光瞥见了自己刚刚抓着的地方,有一块类似蝴蝶的印记。 仿佛振翅欲飞。 是胎记吗? 这个想法在李青梧脑海里一闪而过。 两人都撑不住地弯腰支着膝,拼命地喘着气。 几乎难以维持仪态。 对视一眼,却也都笑出了声。 李青梧看着少年亮闪闪的眸子,鬼使神差的,在这个寒冷的夜里,问出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秋澈。”秋澈直起身,简单利落地报完,又说,“秋天的秋,清澈的澈……你呢?” 李青梧张了张口,一瞬间几乎要热血上头脱口而出了。 可仅存的几分理智,还是让她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她只说:“我姓萧。” 这是她娘的姓。 秋澈笑笑:“萧姑娘。” “嗯。” “你怎么胆子那么大?”她在笑,“真的跟着我跑,不怕我也是坏人?” 她一说这话,李青梧就知道,方才秋澈绝对是领悟到她的意思了。 她本应该后知后觉地恶寒一下,可看着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神,又什么感觉都没了。 李青梧说:“你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李青梧直起身,平复着呼吸,偏头不看她:“直觉。” 秋澈:“那你的直觉还挺准的。” “你家人呢?” 李青梧默了默,撒了谎:“死了。” 难说这是不是一个近乎恶毒的诅咒。 也许是今晚的奔跑确实太让人头脑发昏,她竟然也能跟一个陌生人说出这种话。 李青梧扭过头,问:“你呢?怎么也一个人?” 秋澈同样顿了顿,半真半假道:“埋了。” 这真是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但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李青梧原本是笑得很矜持的,标准大家闺秀一样,笑不露齿,被她看两眼,就忍不住了。 幸好还有面纱遮着,不然真的是太不公主了。 李青梧想。 就这样面对面笑了半天,秋澈一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道:“反正都是两个孤家寡人了,一起吗?” 李青梧:“嗯?” 秋澈道:“想不想赏月?” 李青梧看看她抬手指着的地方——那是一处酒楼的屋檐。 然后又看了看她们现在的位置,迟疑:“……好高。” 而且下面都是人。 秋澈伸出手,道:“拉着我。” 男女授受不亲。 可李青梧把手放上去时,竟然难得没想过这么多迂腐的规矩。 她只感觉自己在风里一晃神,就站到了屋檐上。 秋澈不动声色地送开搭在她腰上的手。 退开时,李青梧看见了头顶的月亮。 清亮的,圆润的,近乎透明的,没有一点杂质。 她们就这样隔了一尺远,默默无言地看了近半个时辰的月亮。 酒楼下人来人往,常有人抬头时,无意间看见这两道身影。 大惊小怪的惊呼声传上来,就已经很小了。 秋澈坐姿洒脱,看上去毫不在意。 李青梧莫名的,也就安下了心来。 秋澈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在闷声喝酒。 她眼里方才露出的那点笑意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和李青梧身上的气息极其相似的死气沉沉。 半个时辰后,李青梧如梦初醒说:“你的灯,不要了?” 秋澈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又闷了一口酒,轻声道:“不要了,人太多了,应当也已经被踢下河了。” 李青梧“哦”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得走了。” 李式大概正在找她。 秋澈回神,也没问什么,只是又将她送了下去。 这次大概是喝醉了些,并不算礼貌,是径直抱着人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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