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澈脸色一冷,重复道:“丢了?” “就是……弃养了。送给那些生不出孩子的人家了。这些姨娘都知情的,不过大多数后来都又嫁了人,没有去看过那些孩子。” 她们提起这些时,也是满脸苦涩和几分已经麻木的不甚在意:“女孩而已,丢了也好。” 也不拖累她们。 “也就是说,”秋澈意味不明,“那些孩子现在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玉明头皮发麻,不知道是想起查到的消息,还是为秋澈此时的语气: “为了核实她们所说的话,我们也去找过所谓的领养孩子的人家,但他们都不知情,说是从没有领养过什么孩子。” “原本怀疑是那些女子说谎……” 秋澈否决:“不可能。” 说这种谎,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 玉明汗颜:“确实如此。” “后来我们有人无意间,在秋家宅子下发现……那里埋了有上十具,女婴尸骨。” 秋澈拧眉侧目。 “秋府一直都有人在,只有今日恰好秋家父子俩都出去了,柳大夫人近几日又卧病在床足不出户,我们才得以派仵作去查探。” 玉明顿了顿,艰涩地补充道,“那些女婴,不是自然死亡。” 有的是被冻死的,有的是被饿死的,还有的,是被生生掐死的。 她们不是被丢了。 是被杀了。 秋澈许久没有说话。 她只知道秋初冬偏疼男孩,但王氏不是趋名逐利之人,不会因为这个就把她扮成男子。 以往她问这个问题,王氏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现在一切都有答案了。 是女孩就要死。 所以她从出生开始,就必须是个男孩。 或许王氏并不知道那些生下来的女孩最后去了哪里,但为人母的本性还是压过了一切。 她想把孩子留下来,于是让秋澈扮成了男孩,只为了她不被送走。 阴差阳错,却保住了秋澈的性命。 “……有查到秋初冬为什么这么做吗?” 玉明揣摩道:“按一些京城里的老人回忆,当年秋家主和林家主有时争执不下……林家主常说,若他是个女子就好了。” 女子,才更能体会女子的苦楚,不会因为一些无聊恶心的观点和她这个母亲处处作对。 可惜她英明半生,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 秋初冬大概也是被她气到了。 于是当他成为家主,又发现了秋澈的女儿身之后,被他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 他当然不是真心这么想的,因为他能容下秋澈,是为了给他的宝贝儿子铺路。 说这种话,只是为了恶心人。 玉明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还有一些证据,证明林家主并非因病去世,但时间久远,也没办法去挖坟确认她的死因……但我们怀疑秋家主,有杀母嫌疑。” 上一任秋家家主林曦活到四十出头,正值壮年,突然病来如山倒,说走就走了。 秋家所有产业,就这样都落到了秋家独子秋初冬这个纨绔子弟头上。 而今发现林曦死因蹊跷,当年在母亲病床前侍疾过、又是见过母亲最后一面的秋初冬,嫌疑就很大了。 玉明说完,安静地低下头,等待秋澈发话。 很久,秋澈开门踏进书房,冷淡地丢下一句:“收集证据,人证、物证……所有能定死秋初冬罪名的东西,不管是林家主还是那些女婴……全部做好文书,送到我书房来。” “是。” …… 瑶台躺在摇椅上,翻着手里的话本,翻了半天,百无聊赖地又合上了:“好无聊啊……就没有点新本子吗?” 李青梧坐在旁边的石桌边看账本,闻言一动不动:“你要是无聊,不如多看些账本。这么多账,要我一个人对,我可对不完。” 瑶台嘻嘻哈哈地过来给她捶肩:“哎呀,我们长公主殿下人美心善还能力高,辛苦你啦……累了就歇会儿嘛,这么急干嘛。” 李青梧无奈道:“我得早些回去,赶着吃午饭。” “你怎么天天回去吃,”瑶台一下就泄气了,“你家秋城主管得也太宽了吧。” “不是她要管,”李青梧莞尔,又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回去。” “哟,”瑶台灵活地转了个圈儿坐回去,优雅地支着下巴,朝她抛了个媚眼,眼里散发出八卦的光来,“怎么,有情况?” 李青梧:“也不算……” 瑶台拍手,笃定道:“那就是有!” 李青梧:“……” 她没说话,过了会儿,在瑶台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煎熬地合上了账本,红着脸小声说:“是我心悦她……还没有说呢。” 瑶台:“……” 她震惊道:“就这?” 李青梧“啊”了一声:“就这。” 瑶台长长地“嘁”了一声,无聊地趴了回去:“所以你为何不说?” 她还以为这两人早就心意相通,只剩戳破那层纸了呢。 李青梧咬唇:“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看我的……” 即便她能接受瑶台天天在她耳边洗脑的“女子也能在一起”,却不知道秋澈能不能接受。 若不能,恐怕这份心意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瑶台震怒,拍桌道:“你傻啊!” 李青梧一下回过神来,看着抖了三抖的茶壶,慢半拍道:“……啊?” 瑶台恨铁不成钢:“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不管现在喜不喜欢,以后喜欢不就行了?” 李青梧眨了下眼,竟然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瑶台头头是道:“你喜欢你就直接上啊!勾‘引啊!把小心机都用上啊!什么眼神接触肢体接触心灵碰撞……什么猛来什么!直到让你觉得她也喜欢上你了,不就行了!” 李青梧听得脸红心跳,又有几分如梦初醒之感。 她磕磕巴巴道:“真的有用吗?” 瑶台翻了个白眼:“相信我,这可是我亲身实践过的——诶,我还没跟你说过吧?” “什么?” “我不是说,我也有个喜欢的人吗?”瑶台兴致勃勃道,“我当初就是这么把他勾到手的!虽然最后他厌烦了一脚把我踹了,是个失败案例……” 瑶台说到这,摸摸鼻子咳了一声,道:“但没事,秋城主绝不是那种人,你按我说的来就对了!” “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让她觉得你与众不同,再敞开心扉,给她暧昧错觉,欲擒故纵……不出一个月,保准你家秋城主就能上钩!” 第一点她好像已经做过了,那就从……第二点开始? 李青梧犹豫道:“真的能行?” 瑶台打了个响指,信誓旦旦:“当然!不行的话你再来找我!我还有主意呢。” 就是太猛了怕她们这些搞纯爱的受不了。 瑶台看着李青梧纠结来纠结去的脸色,乐不可支地想: cp果然还是得自己亲手撮合的才有意思。 第三次吃饭以公事为由推脱没去后,李青梧再次敲响了书房门。 如今秋澈听脚步声就能分辨出谁是谁,对方刚到门前,她立刻就知道是李青梧来了,顿了顿笔,沉声道:“进。” 李青梧应声推门而入。 秋澈目光下意识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大概是皇室女子的礼仪使然,即便在公主府里,李青梧也每日都打扮得矜贵雅致,既不低调,也不算高调。 但就是看着很干净舒服。 就如同现在,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头顶盘发用的是明珠吊坠簪,唇点口脂,温婉大气浑然天成。 秋澈想到这,又想,她以前怎么没注意过这些? 正不动声色地出神,李青梧已经径直走上前来,放了一碗汤在她面前。 秋澈一看就笑:“今天做的是什么?” 李青梧道:“是青菜瘦肉粥。”秋澈:“你做的?” 李青梧点头。 秋澈放下笔,捧起碗筷,无奈道:“多谢。不过不必这么麻烦,现在也不是晚上,厨子也没有休息……” “是我想做。” 秋澈低头喝粥的动作一顿。 这话什么意思? 是单纯想做,还是想给她做? 听起来……怪怪的。 李青梧却仿佛毫无所觉,看了眼她书桌上成堆的文卷,温声道:“最近很忙?” 其实不忙,只是秋澈不知为何,想到吃饭时要见李青梧,就莫名焦躁。 于是干脆都推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这当然不能说。 秋澈有些心虚地点头:“……嗯。在查秋家的案子。” “秋家?” 提起这个,秋澈表情又倏地冷了下来。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跟李青梧说了一遍,没看对方的眼神,垂眸思忖道:“如今我最怕的,是那些女子不愿站出来做这个人证。” 李青梧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你要扳倒秋初冬?” 秋澈点头:“在做准备,但还得等一个时机。” 要一举扳倒这对父子,让她永无后患之忧,就要做好了被狗急跳墙暴露女扮男装的准备。 她如今的权势,秋澈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在皇帝手下全身而退。 李青梧若有所思。 秋澈道:“你会不会觉得……” 她说到一半,又停下了:“算了。” 李青梧回神:“怎么了?你说。” 秋澈也觉得这么别别扭扭的不像自己,只是这话她本不该说的,太不合时宜了。 可刚刚见李青梧沉默,她不知怎的,脑子一抽,没忍住就嘴快了。 她沉了口气,松了松捧着碗的手指,漫不经心般搅动着粥,说:“我是说,你不会觉得我很不近人情吗?” 秋澈从前是从不考虑这些的。 不考虑人情,也不考虑别人会如何看她。 可如今问出这个问题,虽然面上仍旧冷淡,可却莫名紧张,不知李青梧会怎么回答。 对面安静了片刻,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会这么想?” 秋澈没抬头,语气仍是淡淡的:“他们都这么想。” 连王氏,曾经也是指责过她对待父亲兄长太过无情的。 “其实他们并没有对我真的做什么,”至少现在没有,“不过就是骂得多了些,偏心了些……还养我养到这么大,我却一心要联合外人,四处找证据要扳倒他们。” 听起来,确实有几分近乎苛刻的冷漠了,像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李青梧歪了歪头,想了想:“那你何不想想,从小到大,他们又给了你什么呢?” 秋澈默了默。 李青梧又说:“不用太苛责自己,你应该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无悔就行。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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