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臣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 众人都在心里犯嘀咕,该说不说,不愧是天子近臣,有皇帝偏袒就是好。 秋澈则眼观鼻鼻观心,泰然自若地任人打量。 她最清楚皇帝的偏袒不是全无理由的,所以也最宠辱不惊。 下朝前,皇帝宣布要组织秋猎,大臣皇子们都要随行。 秋澈身为如今的殿前红人,自然也在其中。 大夏的秋猎是可以带女眷的,秋澈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把李青梧带去。 可李青梧刚被谴责过抛头露面去经商,而如今新律刚刚实施,女子经商不在多数。 正是民间流言四起的时候。 秋澈怕带她去的话,会被人指指点点。 但思考了很久,直到快要迈进秋府大门,秋澈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如梦初醒。 她在想什么? 李青梧又不是她的附属品,也不是以前那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了。 她肯站出来自己经商,必定有她自己的思量,怎么需要秋澈在这里为她担心这担心那? 李青梧又不是小孩子,就凭她母亲是南夷人的消息爆出来至今,她都始终没什么情绪变化的样子来看,这点议论声影响不到她。 秋澈摇了摇头,在心中自嘲,她最近真是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一遇到李青梧的问题就很不像自己。 正出神,下意识地往书房走,面前却突然奔来一道急匆匆的熟悉身影,高声道:“驸马爷!” 秋澈止步:“怎么了……” 话音未落,就被茯苓焦急地打断了:“殿下……殿下毒发了!” 不仅秋澈,连跟在她身边的玉明都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是什么“毒发”,秋澈立刻面色一沉:“怎么会现在发作?” 李青梧是六月初中的毒,按理说应该是九月发作才对,可现在是八月,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怎么会突然提前?说话间,她已经调转方向,又问:“人在哪里?” “在主院卧房,”茯苓摇头,跑的气喘吁吁,又不敢太大声,怕被人听见,“……奴婢不,不知道怎么回事……殿下今日只去了一趟瑶台姑娘那里,说是要——” 说到这,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在踌躇要不要说。 而秋澈正一边快步朝卧房走,一边低声吩咐身后的玉明:“去叫陈先生来。” 见她面露难色,秋澈语气一冷:“说。” 一瞬间,她心思百转千回,甚至连“瑶台背叛了她们对李青梧下手”这种可能性都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但没想到下一刻,茯苓说出口却是一句:“……殿下说要给您做生辰礼物……她要我们跟您保密的。” 要不是现在出了事,她也不会急得脱口而出。 秋澈猛地一怔。 所有阴谋论的想法都带上了几分滑稽,在茯苓断断续续的简单叙述里,慢慢灰飞烟灭。 “……然后呢?” “奴婢本以为殿下要在瑶台姑娘那里呆上一下午了,谁知道突然就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殿下说是出了意外,突然毒发了,一回府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见。” 茯苓懊恼道,“已经半个时辰了,您再不回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澈不说话了。 她急匆匆赶到主院,就见扶风守在门口,也是皱着眉急得走来走去,又不敢推门进去。 为了防止泄露消息出去,满院子的丫鬟都被遣散了,如今院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 瞥见秋澈来着,扶风默了默,退开了几步,自觉让出了能让她进去的身位。 但秋澈却突然止住了步子。 一门之隔,她听见里面隐约传出几分难耐的痛吟与喘息,能想象出来,李青梧大概已经隐忍到了极致。 可她现在进去又能怎样呢? 这样的场景,让她又想起了李青梧第一次毒发时的场面。 无能为力。 不如不要进去给人添乱。 秋澈在另外两人震惊不解的眼神里,沉默地垂下眼,退了几步。 然后坐在了院子中的小亭里。 扶风皱眉,最先开口:“……驸马为何不进去?” 上次李青梧毒发时他们虽然不在身边,但作为李青梧的贴身侍卫和丫鬟,他们后来也是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过情关的消息的。 先前没有解毒,可以说是婚前出于名声考虑,不碰她是尊重她。 可现在都成婚了。 他们是夫妻,解毒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 秋澈为什么不进去? 扶风是真的不理解。 连茯苓也茫然地看着秋澈,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他的声音并不小,屋内的人大概是也听见了,不多时,沙哑地传出一声:“别进来。” “……都别进来。” 秋澈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顿。 看来李青梧也并不想让她进去。 扶风两人闻言,当即也都不吭声了。 看看默不作声的秋澈,又看看紧闭的主卧门,即便再着急,也只能压下愤愤然的情绪,原地焦心。 院子里的氛围一时有些凝固。 秋澈守在外面,时不时喝两口茶,安静地等着陈回春过来,像是根本就不在意里面是什么情况。 其实她知道,陈回春来了也不顶用。 最多开些镇痛的药,压制一下蛊毒发作时的痛苦。 但也好过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她眼看着那两人心急如焚,面上不显,实则却也早已经心乱如麻。 她想,要不给李青梧把那个年轻掌柜带来算了。 李青梧不是喜欢他吗? 先前只是对秋澈有些好感,李青梧也可以接受秋澈帮她解毒,若非她是女儿身,两人此时就已经是真夫妻。 如今李青梧喜欢的换了个人,还是个真男人,让他来解毒,说不定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这个想法只萦绕了不到片刻,又很快被秋澈自己否决了。 她想起那双湿漉漉的,含着几许幽怨和愤怒的眼睛,心想,不行。 不经过李青梧同意就给她带人来解毒,她会生气的。 可是。 可是不让朱竹来,还能怎么办呢? 就这么让李青梧跟上次一样,生生熬过去吗? 陈回春说,这蛊毒只要不解,一次发作比一次更厉害,时间更长,更痛苦。 秋澈又喝了一口茶。 她试图借着杯中已经冷却的茶水,来镇压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焦灼。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这一晃神间,她听见原本几乎可以称得上安宁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秋澈听见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茯苓紧张道:“殿下!怎么了?!” 里面半晌没传出声音。 就在茯苓紧皱着眉,想要一横心推门进去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让让。” 一旁紧紧握着拳的扶风转头,看见了秋澈脸上堪称冷静的表情。 但话音刚落,她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快步走上前,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打开了一刹那,又被迅速关上。 屋外两人茫然又沉默地面面相觑。 ……这夫妻俩,搞什么? 推开门的一瞬间,秋澈心里真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怕李青梧一个人在里面要是磕磕碰碰到哪里昏过去了,还没人知道。 或许担忧最终占据了上风,或许是那么一点隐秘的心思在作祟。 秋澈还是没忍住。 在明明可以让茯苓进来查看的情况下,她自己先走了进来。 然而下一刻,她就狠狠愣在了原地。 只见屏风后,李青梧衣衫凌乱,长发散开,痛苦难耐地坐在床榻上,正将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 额头都撞出了血丝。 秋澈下意识快步走上前,伸手挡在了她额头和墙之间的空隙里。 她语气难掩着急,一伸手,却发现李青梧现在的样子,几乎哪里都不好碰了:“你干什么?” 李青梧大概是发现撞得不疼了,额头被一片温凉的触感所包裹。她茫然一抬眼,瞥见秋澈的脸,下意识舔了舔苍白的唇。 声音软糯糯的,还有几分委屈:“……难受。” 她这个眼神,这个语气。 又是这么一副样子。 秋澈看得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 她近乎狼狈地偏过头去,胸口起伏了几下,低声道:“难受为什么不出声?” 李青梧也小声回她,说:“因为不想让你听见,让你也难受。” 秋澈一颗心都被她这句话攥紧了起来,仿佛被人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又酸又甜。 她沉默了很久,随即将李青梧小心翼翼地扶着靠在床头。 然后起身,挪开目光,微微抖着指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青梧,语调十分冷静地说:“……我去找朱竹。” 李青梧眨了下眼,像是茫然:“朱竹……你找他做什么?” 秋澈顿住步子,说:“解毒。” “你不是喜欢他吗?”秋澈垂眼,尽量语气平静道,“放心,不用担心他不喜欢你,就算他不愿意,我也有办法会让他愿意的……” 秋澈说这话时,心都在滴血。 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不是个男人。 她从不以自己的性别为耻辱,甚至最恶心那些高高在上、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可此刻,她看着李青梧这样痛苦她却只能站在旁边无能为力的样子…… 第一次产生了这个近乎荒谬的想法。 如果她是男人……是不是哪怕和李青梧假戏真做,也可以毫无负担了呢? 可她偏偏是女人。 她帮不到李青梧。 秋澈闭了闭眼,在心里对自己说,承认吧。 说什么怕李青梧生气,其实就是她自己不愿意、也不想亲手把她送到别人手上。 这不正常。 她对李青梧的感情,不正常。 秋澈甚至没有时间去回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下一刻,就被李青梧的话夺去了注意力。 她听见李青梧有些不可置信地哑声问:“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 秋澈立即道:“那你喜欢的是谁?” 话音刚落,屋里的氛围便微妙地停滞住了。 李青梧动了动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睫不停地颤动着。 很久,她垂下眼,颓丧地靠坐了回去,压抑着呼吸,轻声道:“……算了。” 她承认,她还是不敢说。 秋澈的表情和反应都太冷静了,两次毒发,对方都是这种不冷不淡的模样。 她看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 今天会毒发,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这个时候表明心意,并不是最好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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