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某个寒冷的夜晚,人间升起灯火万千。 但没有一盏灯是属于秋澈的。 她孤身一人,喝着酒,举头去看那轮圆润的明月时,忽然想起了王氏在她手心里写的那句未尽之言。 恍然大悟。 那不是字。 那是一个半圆。 没画完的圆。 团不了的圆。 王氏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团圆饭,她到底是没吃上。 仿佛冥冥之中,也预示了秋澈的后半生,再没有了一个可以和她一起团圆的人。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句话,却是从李青梧口中转达而来。 秋澈恍如隔世地想,也真的是恍如隔世了。 好像这辈子,真的有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李青梧见她突然神游,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秋澈摇头,继续往前走。 想了想,她又说:“以后午膳我会回府吃的,若有特殊情况,就让玉明回来告诉你们一声。” 李青梧愣了下,笑:“好。” 秋澈但凡要去书房,就是要谈正事的节奏,李青梧便又猜测道:“你来找我,是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秋澈将杨裘告诉她的消息低声说了一遍,问:“你觉得是谁传出来的?” 李青梧微微蹙眉,道:“吴相?” 这种事在任何时候放出来都是一个惊天巨雷,可偏偏在这时候放了。 对幕后之人几乎毫无好处。 但秋澈会被波及。 刚结案就传出这种消息,皇后必会遭殃是其一,最重要的是,皇后昨日还帮她吹了枕边风,升了她的官。 不管秋澈愿不愿意,她也已经和皇后算是绑在半条船上了。 李式也必定会想得更多,认为“秋澈前几日的国公府一案没有尽心去查,连皇后与袁符的关系都查不出来”还是好的。 最怕的是,李式会直接将她打成皇后一党。 既然是奔着秋澈来的,那大概率是她的仇家。 可如今和秋澈结怨的,明面上,只有一个吴相嫌疑最大。 “可他怎么会知道……” 知道皇后和金吾卫统领的奸情? 两人对视一眼,秋澈眼里明显带着对李青梧反应迅速的几分赞赏。 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就是舒心,脑回路对上了,聊天都不费劲。 李青梧看出她的意思,红了脸。 等她没忍住闪躲开眼神时,秋澈却也已经回过了头,推门进了书房。 她道:“我也不确定是谁。若是吴相倒是省事了,怕的就是,若不是他,便说明我们还有一个潜在的敌人。” 她思索道:“既然已经被人盯上了,这几日你做生意时也小心些,切记让扶风不要远离你身边。” “还有……若是有人刻意找事,也记得告知我一声。” “好。” 秋澈知道这种皇家丑闻传出来,解决的速度会很快。 却没想到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秋澈上朝时,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气氛涌动,有些不对劲。 皇帝也脸色疲惫,早朝没说几句便让人退下了。 秋澈走在最后,隐约听到有宫人在低声议论,传来几声“皇后”的字眼。 没等她侧耳细听,就被太监总管福子喊住了。 “大人——秋大人!” 福子微笑着,行礼道,“大人请留步,陛下请您御书房议事。” 秋澈在心里说: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也笑着点头:“有劳。” 秋澈刚进门,就听见皇帝轻描淡写地吩咐锦衣卫指挥使崔文申:“废去后位,贬为庶人,从皇室玉牒上除去名姓,丢进乱葬岗。” 崔文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躬身应是。 双方擦肩而过时,秋澈朝他行了一礼。 崔文申面无表情地颔首,很快一言不发地离开。 李式给秋澈赐座,随即开口,漫不经心道:“秋爱卿,可听说了皇后的事情了?” 秋澈装傻:“臣近来忙于案件卷宗,不知陛下说的是……” 她以为李式还要和从前一样与她来回拉扯几句,没想到这次李式反而直白了起来,冷冷道:“她与人苟且私通,昨夜已经畏罪自杀了。” “你方才听见的,便是朕对她的后事安排。” 秋澈微微一顿,适当露出了几分诧异。 不出所料,果然是为了皇后一事。 倒是没想到以皇后的性子,竟然只是一些传言,便自杀得这么果断。 她还以为会垂死挣扎一番…… 秋澈思绪一滞,转念一想,对啊。 只是一些传言,皇后怎么可能这么自杀得这么快? 要么是有人提前对她下手了,要么是,有人将证据完完整整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后才会自认没有退路,只得自杀,以求留下最后一丝颜面。 秋澈冷静地思考着,更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李式还在说:“爱卿可觉得朕太过残忍了?” 秋澈垂首,恭敬道:“不敢。” 这种时候她根本不知道皇后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多说多错,不如静观其变。 御书房的氛围一时安静下来。 李式看着她恭敬的神色,神色郁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终于收回视线,感慨般恨恨道:“朕最恨有异心的人……尤其是有异心的女人。” 秋澈正琢磨,皇帝这话,莫不是在指代太后? 她又想起了秋初冬,这个名义上自己的父亲。 因为一辈子都碌碌无为,常常被母亲严厉地打压批评,因此痛恨女人,连带着也痛恨女儿L。 上辈子秋澈死在他一碗看似温情实则藏了毒的浓汤之下,亲耳听到过他张狂地笑,说:“我早就说过,女人都是没用的东西。” “娘,您现在看到了吗,量你们如何聪明,也不过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道人家,最后赢的,是我的儿L子……不是女儿L!” 可惜他没赢,他捧在手心里一辈子的秋哲也没赢。 相府被李青梧一把火平静地烧了个精光,秋初冬和他的宝贝儿L子被锁在卧房里,出不来,叫破了嗓子也没人回应。 最后死不瞑目。 才志得意满了不到一天,就和亲手毒死的女儿L一起升了天。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向来男人们好像都有这种想法,从来不认为自己不够出色是自己的错,而是找尽周围一切人的缺点。 若是有女人,那就更好了,可以把错全都推到女人头上,比如李式这种,就会说是她不忠于我,是她风流放浪。 又比如秋哲那种:我比不上她,不过是她一时好运,若是给我和她一样的时运…… 对此,秋澈从来嗤之以鼻。 那头,李式突然话锋一转,又说: “秋爱卿,你知不知道,你能升官,其实还是全借了皇后的光。” 秋澈露出更惊讶的神色:“臣确实不知……” 李式提了提嗓音,眯眼道:“你不知?你就没有怀疑过?为何你能升职得如此之快?”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秋澈笑道,“陛下要臣如何,都自然有陛下的理由,臣不会质疑。” 李式冷哼一声,看上去并不信她的阿谀奉承话,可表情却已经缓和了许多:“你最好是。” 秋澈还没说话,福子小心翼翼地入了殿,道:“陛下。” 李式不耐道:“都说了朕在与秋爱卿议事,谁来都不见,退下!” 福子顶着压力,陪笑道:“陛下,是……太子殿下求见。” 李式表情微微一变,看了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秋澈,道:“他来做什么?” 福子迟疑了一下。 李式皱眉:“说!” 福子忙低声回道:“殿下……来求陛下收回成命,为皇后娘娘……尹庶人称冤。” 瞧吧,宫里的恩宠荣辱变化得都如此之快,昨日皇后,今日庶人。 李式似乎气笑了:“冤?她有什么冤!若不是看在国公府上下已经无后的份上,朕连尹家都要给她全抄了!他这个太子之位都是朕手下留情才没有动!他有什么脸来跟朕喊冤!” 福子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李式拂袖,冷笑:“你去回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别来碍朕的眼!” 福子忐忑道:“是。” 经此一出,秋澈明显不适合再留下去了,她适时起身告退。 李式头疼地挥手,也没有开口挽留。 秋澈被福子带着,从御书房门前走过时,看见台阶下跪了两个人,正是太子李恒茂,和他形影不离的跟班,三皇子李恒宇。 两人原本正低声说着什么,李恒宇皱着眉,太子则一脸不耐,挥开他的手:“你不愿意跪就走!父皇向来疼爱我,我就不信他会一直不肯见我。母后有没有与人私通我还不清楚吗?定时有人蓄意构陷!又害了她性命!” “母后已经枉死,我绝不能再让父皇如此对待她的身后名,否则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心安!” 李恒宇似乎想辩解:“二哥,我不是……” 话音未落,看见迎面走来的秋澈,兄弟俩都闭上了嘴。 看样子这对好兄弟是闹了矛盾了啊。 秋澈平淡地心想。 不得不说,这太子的想法倒是天真得可爱。 她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习惯性的笑意,朝两人礼数周全地行过礼,这才和他们擦肩而过。 太子却瞪了她一眼,咬着牙问三皇子:“他方才是不是在嘲笑本宫?!” 李恒宇诺诺道:“不,不知道。” “不什么不知道!你以前不是挺会看人脸色的吗?现在不过是母后死了,本宫还没失势呢,你就怂了?不敢替本宫骂回去了?” 太子咬牙切齿道,“不过就是个小小四品官,攀了四妹这个‘高枝’,官位升得快了些,得意什么?” 李恒宇又唯唯诺诺地应是。太子恨铁不成钢,阴着脸不说话了。 恰好此时一道身影提着食盒,拉着另一个小身影,从不远处亭亭袅袅地走来。 身后还跟着一众宫女太监。 对比起地上跪得孤孤单单的两人,可谓众星捧月。 仿佛没看见地上还跪着两个人似的,徐贤妃眼也不抬地从旁边走了过去。 平邑公主疑惑地看看太子,又看看徐贤妃:“母妃,太子哥哥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徐贤妃这才注意到他们一般,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啊,怎么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臣妾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御书房门口挡着道儿L呢……真是失礼失礼。”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可半点都不歉疚。 太子脸颊边几乎青筋毕现,恨恨低声道:“贤妃娘娘也不必太得意,本宫一日还是太子,你就一日该给本宫行礼!落井下石,小心来日一报还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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