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沙稍停。月光如水,还未被厮杀打扰,静静淌过山间林缝。 谢鹭只为把何易晞救走,怎肯恋战。好在营地不大,顷刻就突破到营门。谢鹭来时的马还栓在营外原地。她刷刷几剑割断绳索,把何易晞抱下就往马上拱。 “晞儿,趴好了!往来时路去,你的飞骑在那等你!” 何易晞本晕晕乎乎不甚清醒,听得谢鹭这两句话没有同去之意,当即明白过来,开口就哭出声。 “一起走……一起走!” 谢鹭把马缰塞进她手里,包掌握拳,伸手帮她拍掉肩头被切断的发渣:“你先回去,守好你的瓮城……” “不,一起走!她会杀了你的……” “听话晞儿,快走!” “有这样前脚叫人家妻子,后脚就把新娘抛下的吗!你这个大渣女!”何易晞哭得都精神了些,可喊完这句又泣不成声,只用尽全力攀住谢鹭手臂不顾疼痛把手掌紧紧抱在胸口。她知道多说无用,谢鹭是会留下的。 “是我不好……”谢鹭仰头抚摸她脸颊,含泪笑道:“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我们各自去做,万一谁要是先下了鬼街,就好好把地种起,让后来的那个吃现成的……” “种你个头,我也不会啊!” “噗……所以你要守好瓮城,争取让我先去。” “我……我要守瓮城……谢姐姐……” “嗯?” “我还要吃薇菜……” “好。我的晞儿想吃什么我就种什么。”谢鹭泪水滚滚而下。她凝望何易晞,似要把她模样刻入眸中。此时身后弓弦拉响,谢鹭挥泪回神,一掌拍在马臀上。马儿吃痛,奋蹄向前奔去。 “谢姐姐,我会守住瓮城!你也别死!我在瓮城等你!” “晞儿,别回头!往来时路去!好好活着!”谢鹭劈剑斩下射向何易晞的箭镞,盯着马儿扬沙绝尘的背影,见何易晞趴紧马背真的没回头,这才执剑转身,直面拉弓搭箭的亲卫。 亲卫们不理她,依旧在坚定执行姜珩羽之前的命令,弯弓搭箭,再次瞄向飞奔的何易晞。 谢鹭见排排弓-弩,暗叹果然是不行非常手段不能保何易晞逃离。 “嘿!” 她大吼一声,唤得所有亲卫转头。众人见她举剑挺身,向姜珩羽冲去。亲卫们大骇,本能地调转箭向射向她,踌躇间放得何易晞消失在视野之外。 有人披月归故里,有人引箭回死地。 谢鹭这下背上无伤员,身形轻如飞鹭,心无旁骛地跨至挡在姜珩羽身前的每一个亲卫面前。几乎都是一击击倒。转眼,她和姜珩羽之间,竟无一人还站立。 抖剑甩血,谢鹭转项看向姜珩羽,提力飞奔,挺剑刺去! “啊!不要!” 在姜珩羽的尖叫声中,谢鹭剑不能递。这一击果不其然被人飞身挡住,谢鹭满心慰藉。 姜珩羽惊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用尽最后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扑来挡剑的简岑。她了然谢鹭绝不可能伤害自己,但是对简岑就不一定了。 “简!”姜珩羽无法多想,双腿急软,从背后抱住僵立无法动弹的简岑,见剑锋倒转,是剑柄抵住胸口,才痛舒一口气,同怀里简岑一齐瘫坐在地。 谢鹭拉起姜珩羽的手腕,摸脉察看。脉象毫无服用水梦散的迹象,姜珩羽没有说谎。谢鹭安心,抛开长剑,垂手跪于姜珩羽身畔。 “臣万死,任凭殿下处置。”
第八十七章 天下熙熙,人鬼各态。 有鬼渡劫破关,就有人望关兴叹。 独峰关被岐尧奇兵占住后,东莱有将军奉王命几番攻击竟不能夺回。独峰关通不了,大军就不能救援五城四镇,其中最焦急的大概要属何家人了。毕竟岐尧军锋所至,瓮城首当其冲。可攻城的先锋却并不是何家的将军。倒不是王上不体察定远侯爱女之心,反而是他太过体谅,怕定远侯旧伤未愈又要奔赴沙场,便令何霆在封地养伤以免忧心过重,另点将领前去夺关。 救兵在关前裹足,久久不前。倒有一支队伍从团城出发,白天扮做商队,入夜疾驰,黑衣黑巾马裹蹄人衔枚,现已悄然而至。 今夜月色明亮,可代火把。月下林边,团城郡主何易欢取下口中所衔木棒,举手令停。树下一人似已久等,见众人到,赶紧迎上跪于何易欢马前,拱手禀道:“主公,前面就是独峰关。”他站起身,指向远处连绵一片灯火。“现有两军奉命攻打,但互相推诿,都不尽心。” 何易欢点头,叹道:“各怀鬼胎不尽力,如此拖延时日,瓮城危矣。攻独峰关这种险要又怎能摆开大军,当以奇兵为佳。”她转头,对身后心腹们道:“我再次提醒诸位。定远侯向来惧王甚深,必不允许我们无王命私自调兵。此番攻关,是我何易欢自作主张。大家跟着我奇袭独峰关,很可能无功有罪。我向大家保证,若有功是你们的,若有罪我先顶着!绝不相负!” 马上众人皆何易欢在团城多年培养的私兵,各个武艺高强,惟郡主命令是从,当即齐声低喝:“愿为主公效命!” 绳索钩链备齐,刀剑擦亮,何易欢正要下令做奇袭准备。那位哨兵赶忙叫住了他杀气将起的郡主:“主公,前面其实还有一队人马……” “什么人?难道除了我们,还有人攻关?” “这……还是您自己去看吧。” 何易欢见他支吾,心中狐疑,点上两名护卫就驱马上前。未等远行,就见一队精干壮士也是黑衣黑巾,正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在路边树杆上啃馒头。 何易欢看他似乎眼熟,探身借月一望,惊得吸进满嘴寒风。 那男人嚼着馒头,察觉有人靠近,与众人同扭头,也是大惊。 “老二?!是你吗?你怎么来了?!” 何易欢呆若木鸡,惊诧间忘了下马:“侯……爹……” 定远侯馒头也不吃了,呸呸吐掉嘴里残渣,对二女儿的意外到来十分惊喜:“你也是来救你妹妹的吧?团城的人马你带着了吗?” “是……你不是在封地养伤吗……” “哼。我再不来,老三怎么办?王上要怪罪也等救了你妹妹再说!我本来不想把你和你大哥卷进来。但你既然来了……罢了。我们从两角同时上城墙,今夜奇袭独峰关!”说完定远侯也不磨蹭,起身去亲自布置。 何易欢看着父亲坚定的背影,一些不愿想起的往事涌上心头,怔怔自语说:“父母对子女爱与不爱,真是没有缘由……不敢违王命,只是因为那时女儿是我……” “您说什么?什么不爱?” “没什么。”何易欢脸上落寞哀伤转瞬即逝,眨眼凌厉,断然下令道:“我们与定远侯合兵,一切听侯爷调遣,今夜夺关!” 她仰头望风,让月色冲刷眸中迷蒙:小妹,阿萱,一定要撑住…… 月光一如长风,转眼千里百里。后莲公主营帐前血色符阵还在,心思却早百转千回,物是人非。 姜珩羽捧着一盘衣甲,独自一人走进关押谢鹭的卧帐。帐里铁索横竖拉扯如封印,锁住谢鹭的手臂和跪地的双腿。锁链上裹满了黄纸符印。一条以朱砂画符的细长黄巾缠住谢鹭的眼睛,以期能驱赶侵噬她内心的邪祟。 妖女何易晞用邪法蛊惑,原侍卫长被夺魂被操控,才做出那些悖逆行为。 这是当时姜珩羽能想到可以不立斩谢鹭的唯一借口。祭巫终究没有白来,布下了驱邪降魔的符阵,将被蛊惑之人困于其中。 姜珩羽跪坐到谢鹭身前,放下漆盘,伸手扯开遮眼咒符,随意丢于一旁。毕竟连生死签都敢用全是死签的签筒欺骗神明的公主,又怎么会相信自己为保姐姐一命而胡诌的鬼话。 “姐……”姜珩羽见谢鹭神色倦怠,赶紧从盘里端起一盏温水喂于谢鹭嘴边。“喝水吧。” 清水饮尽,姜珩羽又捏袖去擦拭谢鹭唇角水渍。当指背有意无意间触碰到脸颊时,谢鹭扭头垂眼。 “殿下不必如此。” 姜珩羽滞住手臂,顿了片刻后又拖来漆盘,抓起里面衣袍腰牌对谢鹭道:“这是我让人从大帐那边拿来的裨将军服。可能大小有点不合适,不过可以改!你试过之后就可以……” “殿下,”谢鹭打断姜珩羽自顾自的故作兴奋,冷静地泼凉水道:“违抗命令,救走囚犯,打伤亲卫,不立即处死还能升将军?” 官位,这是姜珩羽此时能给予谢鹭最宝贵的东西。是她作为新军统帅权利的衍生。而权利的滋味,她在与何易晞强弱颠倒的过程中已经品尝到了。她想把这美味与谢鹭分享,她愿与谢鹭分享。但谢鹭的凉水让她尴尬,只得强笑道:“只要你当众承认是受了何易晞的蛊惑,从此与她……” “这是不可能的。”谢鹭看向姜珩羽,挺直腰背:“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姜珩羽垂下头,发辫吊于黑眼圈旁。她一心想留下的姐姐,还是不领情。她把军服掷在地上怒气陡生:“我知道的是,你都被她逼到破了第七重关的地步!她欺骗你,戏耍你。你还对她执迷不悟,难道不是蛊惑吗!”姜珩羽了解谢鹭武功突飞猛进的诀窍,猜得到她要破关必要受到怎样的精神创伤。 “这是我和她的私事。”谢鹭并不想与姜珩羽多谈这样私密的感情纠葛。“有甜就有苦,这很正常的。你还小,没有喜欢的人,不懂。” 不懂?姜珩羽冷笑,仿佛何易晞比她大多少似的,仿佛何易晞喜欢的人她不喜欢似的! “这几个时辰你是不是一直在想那个妖女……” “我是在等殿下对我的处置。” 姜珩羽把官服踢到谢鹭膝盖边,怒喊道:“这就是我对你的处置!” “殿下……恕臣不能从命。” “几个月……才短短几个月!你了解她多少?你可能还不如我了解她!一个声名狼藉连自己城池都护不住的卑鄙郡主,你……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她……” 姜珩羽的质问,真的很有道理。谢鹭听了都不禁笑而自嘲。一个违背君命的叛逆侍卫,一个声名狼藉的卑鄙郡主,真是天生一对。 “情深奈何……殿下不必执着于此。身为武人,不遵君命,殿下应该杀了以儆效尤。” 谢鹭果然图穷匕见,姜珩羽闭上眼睛,潸然泪下。“我不懂,为什么你要逼我亲手杀死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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