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跟正堂隔着一方珠帘。 来人身着了一席绛紫绸袍,手中似乎还捏着扇。他背对着珠帘,身影瘦削而欣长。 李怀山在珠帘前止了步,他挥了挥手,示意跟着的管家下去,这才不甚标准地做了个揖,“见过大人。” “嗯。”那人应了声,声音里却听不出喜怒,“你匆匆寻我来,所为何事?” “这……”李怀山梗了一下,低下了头。 “因为诉状被呈上了大理寺?”那人不冷不热道,“你急什么?” “听说大理寺给了那位司丞七日。你若把尾巴断得够干净,田税土地就是铁板一块。只要她这七日查不出什么,这桩案子就要移交到赵婧疏手里。此刻三司急着给雁翎一个交代,你这案子定然是会被暂且搁置,有了这时间,大理寺守备定然松动。人皆为名为利来,你手里有的是银子,还怕处理不好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孩子?” “大人说的是。”李怀山点头哈腰地附和着,“可……若是那位司丞当真觉察到了些端倪,咱们又该如何?毕竟、毕竟这人不都在传,她是阁老的关门弟子,所以我……” “关门弟子?”那人冷哼了声,“崔德良教了她如何查案?春闱一事后把她调到大理寺,不过为了给他这学生攒些阅历,大理寺升得不快,但手里拿捏实权,一件件案子办下来,过个几年就是实绩!到时候下放州府历练一二,回来入内阁,这内阁学士便又多了个他崔家的门生。” “但这人心太急,第一个案子就给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到底是被家里打压久了,一朝挣开囚笼便想着往上飞,什么都想抓在手里。” 近几日大理寺的灯烛直到深夜还长明不熄。 赵君若走的时候没忍住提醒。 “温司丞,你早些回去吧,这么熬下去吃不消的。” “我翻完这个就回去。”温明裳头也没抬道。她这两日重新问了上京诉状的那位老人家,自然也记下了个中要点,但关键不仅是老人说了什么,更是她能从其中找出证据。 赵婧疏允她调用寺中人手,她便先从钦州上报的田税查起,可大理寺人虽不少,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想要冗杂的税务田产呈报中翻阅出蛛丝马迹还是有些为难人了。 七天……太短了。温明裳垂着眸,她眼前是摊开的一幅地图,上头钦州二字被朱笔圈了出来,在黑白间刺目得很。 桌上有关钦州的田税记载和近半年来的呈报案宗散乱地铺陈着。 这样下去不行。她揉了揉眉心,指尖触上皮肤的时候才觉冰凉,可也来不及去将大敞的窗子关上。 可若是不查田税,还有什么是能证明李怀山私夺田宅的? 白日里翻阅的那些纷杂的记录在脑海中乱成了一片,温明裳闭着眼,试图拨开这些杂乱的思绪找出被自己忽略去的东西。 雁过留痕,这世上没有完全不留痕迹的事情。 温明裳拿了笔,将桌上散乱的档册粗粗收好放到边上,她重新抽了张宣纸出来,写下了李怀山三个字。 尔后停了片刻,又写了钦州二字。 查田税记档是最惯常的思路,自己能想到的,李怀山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做了,自然便要将可能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这条路或许可行,但在有限的时间里所能获得的线索可谓是微乎其微。 如果不从这个方向入手…… 她在李怀山这个名字上画了个圈。田产能与什么相关,能让这位专于商贾之事的襄垣侯做出这样的冒险之举呢? 是粮食,还是地契? 若是转卖地契,为什么要闹到害人全家性命的程度?以他在钦州的威势,说句不好听的,想要威逼利诱瞒天过海未必做不到。 那么……粮食?他要粮食做什么? 跟外邦人做生意,大梁最畅销的是瓷器丝绸还有各式茶,谁会想要不远万里从海上运粮? 可商人本性重利。 若是一桩买卖要使得屠刀悬颈又没有暴利,不可能有人会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把思绪换了过来。 倘若她是李怀山,在做这笔生意的时候抹去了所有关于田税的记载,州府也被以钱财买通,那么……抹不去的是什么? 她闭上眼,在良久后啪地一下把笔拍在了桌案上。 烛火随着风晃了一下。 “漕运商路。” 风雨将至。 洛清泽下差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书房。 洛清河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道:“有事?” 少年抿着唇,试探道:“阿姐,我听闻御史台在军粮案上有了个初步的进展。” “嗯。”洛清河把茶叶扔进壶中,“怎么了?” “你……不去问问吗?” 洛清河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阿姐!事关北境,你身为主将何故不能问?”洛清泽不解道,“大梁有武臣不参政的规矩不假,可此事早已脱离了朝政的范畴,虽名义上户部失职,但也绝对是军中事!”少年的声音很急切,但即便不解,他依旧端坐在小几前,这是将门之府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东西。 为将者时刻都要保持冷静。 手边的炉子还烧着,茶水咕噜沸腾。 洛清河捏着军报,掀了盖给弟弟倒了一杯推过去,道:“不是不能问,是还不到时候。” 洛清泽垂眸看着平静无波的茶水,反问道:“我问过宗大哥了,他说他也不知道。阿姐,你没有跟任何人讲到底到了什么的时候才是合适过问的时候……现下御史台查得火热,他们自以为已经尽心尽责,可他们有没有想过人心总是会有凉了的时候?多拖一日,雁翎的心就寒一分。” 雷声轰然,大雨顷刻间瓢泼而下。 “阿呈。”洛清河拍了拍手,把茶盏放了下来,直直地盯着洛清泽的眼睛,“你晓得主将与营将之间有何分别吗?” 洛清泽愣了一瞬,答道:“营将协调,主将布局。” “这不就得了。”洛清河笑笑,“做将军的,记得把目光放宽些。雁翎的旗是鹰,我们生于天穹,俯瞰的是一整片旷野……你要学会看见硕鼠看不见的东西。” “三司忙得团团转,如今为的只是这一件军粮案吗?我要等,等的也仅仅只是这一桩案子吗?”她语气沉下来,眼神锐利明亮,“那些以次充好的官吏,他们把剩下的粮食放到了什么地方,又为什么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做这样的事情,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利字吗?如果不是,如果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到底是谁吃下了这批粮食?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洛清泽一时间沉默了下来,他垂着头,紧皱着眉思索姐姐的这一番话。 杯盏中的茶水被泼进来的雨滴晕染出一层层的涟漪,少年眼神微微一动,紧跟着猛地抬起头,失声道。 “钦州……襄垣侯!” 雨势不止,风卷得门帘猎猎作响。 姚言成早时披衣,撑着伞跨出了府门。还未到平日里他起身去内阁的时辰,他是被家丁的拍门声惊醒的。 门外大理寺的差役站了一排。 被这阵仗吓到的家仆见到他出来,忙不迭地过去,“大公子,这……” 姚言成也有些不明所以,他往阶下走了两步,看着身着官服的女子,道:“小师妹?你这是作何?” 温明裳面色有些憔悴,她眼下青黑,似是一夜未眠,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哑。 “师兄。”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情想要向师兄请教,因着事急未曾事先知会,这个时辰来访,我先给师兄赔不是。” 京中这两日的传言姚言成也是有所耳闻,他白日里在内阁,却没听崔德良说起半个字,但此刻温明裳带人来访,他哪里还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我明白了。既如此……”他侧头跟家仆吩咐了两句,三两步迈下阶,再开口时已是正色。 “烦请带路吧,温司丞。”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后来看的不要学我熬夜(。 感谢在2021-12-05 23:47:35~2021-12-07 00:5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5章 转卖 回到大理寺的时候也不过卯时正。 姚言成在进门时把门带了上去,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和那张堆满了不知名的卷册的桌子,道:“一宿没睡?” “嗯,一夜而已,不打紧。”温明裳把灭了的烛火重新燃了起来,道,“师兄坐吧。” 姚言成也没推辞,顺势在桌案对面坐下,他没去翻阅桌上那些被胡乱放着的卷册,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你查襄垣侯,却一大早跑来姚家寻我,是为了什么?” “漕运。”温明裳端起桌上的酽茶皱着眉喝了,直接道,“师兄应当能猜到,这样短的时间,田税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 “不错。”姚言成颔首,“但为何是漕运?” “粮食。”温明裳从这一堆东西里抽出了一张宣纸推到他跟前,上头的墨迹尚新,显然是刚写完没多久。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盘桓须臾,她继续道,“一州的粮食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朝廷征税,说到底只是个数额,只要数字是对的,谁又会死抓着详尽的细则不放给自己找麻烦?” 姚言成安静地听她讲,至此开口道:“可我听闻,你要给赵大人的是佐证诉状属实的证据,这些只能说明钦州州府办事失职,还查不到襄垣侯的头上。” “确实如此,这份诉状上写的私吞,但师兄可要猜一猜,钦州地籍更改上写的因由又是什么?” “什么?” “是税额不正,以田相抵,而帮这些原本所有地籍的百姓补上空缺的人,就是襄垣侯。”温明裳笑了下,“然后这些田地所有便落到了他手里。若是灾年,这样的事情无可厚非,甚至能称一句慷慨解囊。但是去年是丰年,钦州一州的粮食直供夏郡,按理来讲朝廷甚至不需要从济州调粮。”她说到此顿了一下,“但我查过了东北粮马道的记案,济州北上调的粮比前两年多了三成。” 没有天灾,北境如今也还没有大规模地开战造成军饷骤增,那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姚言成跟着皱起眉,这位年轻的内阁学士在短暂的思索后,道:“去年钦州上呈的税册没有问题,供给跟不上,州府的理由是燕州流民迁移所造成的损耗。但济州是东南腹地,三成的调配几乎抵得上钦州往年的一半了,以此来接济流民……你说得不错,这样的份额,多了。” 可这些差额不会凭空消失。他这才明白过来最开始温明裳所说的漕运到底是什么意思。假设当真存在私扣的情况,这批粮食不可能被长期压在谁手底下,这样的烫手山芋,谁都会想尽快转手出去,粮马道有严格的管控,不论是走哪一条都会经严格的盘查,太容易露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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