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梁律法,大型商船出航需报以海政司大致去向归期。”温明裳接过话,逼问道,“下官查过海政司的记录,这批出航的商船,航向是向南,报的归期是今年三月。” “冬日风向逆转,南下的航线会比夏时好走些。”姚言涛道,“然侯爷的这批商船,延误了小半月。” 李怀山讪讪道:“这,海上的事,谁又能说得准?事后海政司问询,我们不也依律报以了因由吗?” 姚言涛转头,这位姚家小公子好脾气地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但嘴上的话却是丝毫不买账:“但侯爷的因由……不怎么站得住脚呢。” “船遇风暴并不少有,事后海政司也确实查明侯爷的商船船桅开裂,但是……一来这个时节南下不说风平浪静,即便有风暴,也不至遇上这样的强风。二来……侯爷这商队修缮找的铺子,不巧正是我姚家名下的。” 温明裳不动声色地咬了下唇,忍住了笑意。 她此前早就见过姚言涛,这位不愧是眼下的海商话事人,说话如沐春风的,但实际做事具是绵里藏针,倒真的不愧是个商人。 商船这个她其实一开始并未想到,是对方在谈及海路的时候提了一句,她过后琢磨才明白过来这确实也能当作证物。 桅杆的裂痕是人为的。 这批船的桅杆被人替换过,出航时用的是海政司获批的制式,但归来时那些桅杆被人替换成了经人处理过的更加易被折断的木材。 若非专人处理,是看不出差别的。 谁没事花大力气做这些事情?除非嫌钱多到没处花。 洛清河手里抓着禁军的腰牌。铁质的腰牌被她拨弄出很细微的声响,但这些声音很快湮没在姚言涛的说话声里。 “这批海商船只的实际航线,应当是向北。”姚言涛最后定论道,“北上之后如何,便不是我姚家能查证的了。” 这便是海政司的权责范畴了。 温明裳道了声谢,她面上冷凝,侧身道:“李怀山,你可还有话要说?” “温司丞。”李怀山咬紧了牙,梗着脖子道,“这也只能说明在下的粮食去向不明!那一纸诉状……那一纸诉状写的明明是本侯侵吞田产,你这是师出无名!” 有听了半程的差役听到这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好嘛,在大理寺公堂前对一位司丞说师出无名,这已经有铁板钉钉的证据了,不管那一纸诉状,他都得在此之后被收押入大理寺天牢候审。 更何况这么说话,那不就是自己做实侵吞田产很大可能确有其事吗? 温明裳嗤笑了声。她看了眼门外,开口道,“那粮食数目巨大又如何解释?你并未从其余州府购粮,这些粮食从一开始就源自钦州本地。直至如今仍旧嘴硬,李怀山,你要证据,我便给你证据。” “来人,去天牢把人带上来。” 差役拱手领了命迈出了门。 洛清河一手搭在桌沿,眼底思虑之色一闪而逝,随后便是了然。 是那一日被羽林拿下的…… 不多时,披头散发的男子便被押到了堂前。他身上的囚服沾了污泥,整个人看起来也蓬头垢面的,丝毫没有了当日的跋扈嚣张。 洛清河往后靠在椅背上,眸中有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流转。按理来讲,这样善后的人应当是忠于主子的死士,即便被擒也该死咬着不松口,更何况李怀山还可能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能让这群人有开口的,这位小温大人当真有点意思。 当那一份盖了手印的供词被呈上公堂,赵婧疏终于开了口。 “堂下者,何人指使你率部杀人?可是眼前之人?” 男子淡漠地抬眸扫了眼面如土色的李怀山,点了头。 “何故?” “杀人灭口。”他懒倦抬眸,声音寒凉,“自去年始,因故而死者不下百数。” 门外忽然有了点声响,洛清河看过去,发现是那一日的妇人和幼童。 老妪捂着孩子的眼睛,苍老浑浊的一双眼里具是恨意。她直勾勾地盯着李怀山,似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 温明裳自然也看见了她们,她垂下眸,眼底倦色之下是无边的痛恨与无奈。 这样的事……据这个死士交代,早已不是第一次。不知该说是这两人运道好,还是上苍也看不得这样的无妄之灾。 权势倾覆之下,苦的还是黎民。 赵婧疏在最后一拍版,勒令将面如死灰的李怀山押了下去。 这案子还没结,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赵婧疏在整理完堂前案宗后还要去一趟御史台,但此刻,她走下阶,先一步叫住了起身的洛清河。 “洛将军,有礼。”赵婧疏道,“此番叫将军来,不知将军可知其意?” 洛清河笑了笑,反问道:“少卿大人是指什么?” “北上的运粮商船。” 身后的温明裳抿紧了唇,她一只手垂在身侧,须臾后从袖袋中拿了个什么握在了手中。 “这便是三司的事了。”洛清河把暗中被推过来的话头又推了回去,“军粮案御史台还在审,雁翎等的只是一个结果。即便此时李怀山又生枝节,该处置细则的也是三司,大理寺也好,御史台也罢,但都不归我靖安府管。大人以为呢?” 赵婧疏看了她片刻,颔首道:“将军说的是。既然已知晓,那便不耽搁将军了,请吧。”她顿了须臾,转头道,“明裳,送一送将军。” 温明裳侧眸对上洛清河的目光,应了声是。 说是送一送,自然就不只是送出大理寺的门。午后的日头更烈,走两步便觉得有汗濡湿了衣襟,恼人得很。 也因为这个,眼下路上没什么人。 “小温大人。”洛清河接了差役递过来的马缰,她牵着踏雪,冷不丁地开口,“案子倒是办的不错。” “将军谬赞了。”温明裳瞥了她一眼,道,“这一场戏,可还看得开心?” “什么?” 温明裳忽然脚步一顿站定了下来。 “洛将军。” 洛清河回头,女子站在烈日的光晕里,眉眼似乎都跟着染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 “温大人有事?” 温明裳抿了下唇,道:“这个还给将军。”她摊开手,手心里握着的是那枚骨扳指,“另外还有些事想一问,不知……将军可愿予我些时间。” 洛清河垂眸,伸手把她掌心的那枚扳指拿了过来,“既如此,酉时末临仙楼地字三号房,我在那等着大人。” 温明裳听见临仙楼的时候愣了一下。那是京城出了名的富贵地,寻常人家少有能到那用饭的,权贵一多,各式各样的纨绔也就喜欢往那边聚,端的是一掷千金的假风流。 她还以为像洛清河这种出身将门的不会往那种地方去。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洛清河道:“说到底是个吃饭的地方,谁去都行,只要不缺那点银子。” 末了又补了一句。 “地字房清净,不会有什么旁人。既然是有话要问,还是得寻个安静的地方,小温大人以为呢?” 温明裳前一刻还在心里嘀咕说那可不是一点银子的事,后一刻对上洛清河的眼睛时便不由怔了一下。 女子的瞳色偏深,不含笑意的时候像是望不见尽头的无垠海,而此刻这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也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探究。 温明裳眼睫颤了下,反问道:“将军可是也有话要问我?” “是。”洛清河干脆承认,“只是对有些事好奇。所以……临仙楼这个约,大人是去,还是不去呢?” 温明裳垂眸,目光落在了对方手上握着的扳指上。 洛清河没收好这东西,也没重新戴上去,就这么明晃晃地握着。 “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2-10 22:44:18~2021-12-13 13:1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睚眦 1个;
第38章 起落 暮色四合。暑气在月上梢头后逐渐散去, 长街华灯初上,热闹得很。 温明裳到临仙楼下的时候比相约的时辰早了约莫一刻钟,但此刻临仙楼内已是人来熙攘, 跑堂的行色匆匆地招呼着来客,她本想寻个人带路, 现下却是不大好开口。 直到身后传来少年一声疑问。 “温大人?” 温明裳回头, 瞧见洛清泽面带错愕地看着自己。少年身上穿的是羽林的袍服,还带着刀, 想来应是夜里还有差事。 “见过世子。”她抬手见了一礼。 洛清泽连忙拱手回礼,他虽然是靖安府的世子爷, 但是论羽林郎品阶没比温明裳高, “大人是与我阿姐有约吗?既如此……可要一道上去?临仙楼此刻人多,大人初来, 跑堂的不认得, 怕是不好寻个带路的。” 温明裳闻言思索了片刻, 尔后颔首道:“好,多谢世子了。” 少年抿唇略一垂首, 先一步走在了前头。 地字房在三楼, 比之下头的吵嚷, 上边安静了不少。 洛清泽敲了敲房门, 听见里头传来脚步声后往后退了半步。 开门的是宗平。 他的目光扫到温明裳的时候愣了下, 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世子, 温司丞。” 靖安府自己的人,洛清泽自然是不必在意那些虚礼的,但温明裳却是不一样。 她略一点头, 温声道:“宗将军。” 宗平受了她这一礼, 侧身让出了路, 也没忘跟里边通传:“主子,世子和温司丞到了。” “嗯。”洛清河跪坐在桌前,手边是滚沸的水,随口道,“温大人来得很早,坐吧。” 温明裳有些摸不清她这话有没有什么旁的意思,只能点了下头问了句好。白日里的那个邀约,对方没说洛清泽也会在场,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本意。 但这个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洛清河看了眼站着的弟弟,抬了抬下巴道:“东西在那边放着了,拿了便回去吧。”说着给他抛过去一杯茶水。 那边桌上放着的是个食盒。 洛清泽稳稳地接了,刚拿起来喝了口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动静。 宗平刚把外门拉上,内室的门还是敞开着的,外头的交谈声清晰可闻。 洛清河动作一顿,道:“宗平,窗户打开。” 是两个正在吃酒的人。 “嗨呀,虽说你我不大愿意认,但把咱们大梁领了武职的上上下下数一遍,有哪一个比得上她洛清河?”其中一个摆了摆手,面泛酡红,“就……就也不说这洛清河!自打宣景爷立了这洛氏一门的侯位,历代洛氏出了多少名将,占了这多少、多少军功?咱们哪儿数得清啊?” 温明裳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好嘛,这嚼舌根被正主听着了。 “命好啊……生在洛氏一门,可不就是这样?人生来,便是做将军的命……”另一人不忿道,“呵,不过无人可比又如何?煞气过重,如今还不是报到了子嗣身上?说着只娶妻不纳妾,端着为了个名声!偌大一个侯府,如今嫡系子弟也不过此二人,那个洛清河……我倒要看看何人敢娶这样的女子!还说什么此生不受靖安侯之位,我倒要看看,等她那个弟弟接了北境军务,她能落得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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