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玄卫,不是早已领命离去了吗?”赵君若微微收紧了手指,不解道,“明明还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带上了狼毒北上……又为何还要写这东西附和昔日师长呢?” “大抵有些事可以妥协,却又不愿当真各退一步,否则,也不会行至末路了。”温明裳转过身,话还未落,廊下昏暗中好似忽地闪烁过一抹亮光。 赵君若眼神一凛,旋即按住了腰上佩刀。 温明裳没有动,她侧耳听着风声,低语道:“要下雪了啊。” 层云随着风雪汇聚,它们缓慢地压低,好似要迫近宫墙的顶端。御旗上金龙的五爪被夜色遮掩,变得模糊不清。 寝殿的大门紧闭着,阴影中的金翎现身跪伏殿前。沈宁舟率众离开后,这二人便为左右,暂领宫中玄卫。入夜前金翎回信,言沈宁舟已入燕州境内,不日便可抵达州府。 而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北漠的密报传入了咸诚帝的手中。 北漠的卫队撤出了锁阳关,这意味着北燕王庭不再受制于人,他们可以随时调兵南下,等到白石河的战事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咸诚帝让沈宁舟带去了御笔亲书的诏命,他不愿再忍耐,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洛清河都必须死在交战地! “陛下。”侍奉的太监隔着屏风小心翼翼地禀告,“太医正已到殿外,可要即刻传召看诊?” 咸诚帝掩唇咳嗽,他脸色青白,目光在烛光下也难掩阴鸷。崔德良的死像是砸开了那场大梦,把他秉性中的猜忌与怀疑赤裸裸地抛在了明面上。他演不下仁君圣主的把戏,就连欺骗自己都再也做不到。 死人若是无法开罪,那便只有对生者平添憎恨。是以哪怕为了避免横生事端,今夜京城中也有人必须死。 “让他在偏殿静候。”咸诚帝寒声回了句,他咬紧牙关,喃喃道,“乱臣贼子……” 玄卫低垂着头颅没有动作。 “去罢。”天子披衣起身,他注视着殿下自己最为信任的暗卫,下令道,“不论是中宫还是东宫,谁人拦在前面护着逆犯,皆杀之勿疑。” “天明之前,朕要看见逆臣的首级。” 玄卫拱手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天子的寝殿。 烛芯骤然断裂坠落,咸诚帝盯着那一方火光,一字一句地呢喃。 “是你等逼朕,那就勿怪朕不念旧情了!” 衣袂浮动间接住了落下的梅瓣。 慕长卿凭栏观雪,佯装轻松地开口:“欸,你们该走了吧?” 角落里背身的暗卫没说话。 慕长卿于是侧头睨了她一眼,玩笑道:“可要本王送你们这一程啊?” 暗卫轻叹了声,道:“不必。齐王殿下还请顾惜好自己与王妃。” “也罢。”慕长卿垂下眸子,她眼里没有笑意,只有立于她身侧的姜梦别能听见逐渐加快的心跳。齐王垂手拾起了落下的梅瓣,道,“那本王便祝诸位今夜,得偿所愿。” 她张开手,落梅乘风直上,眨眼消失于天地。 角落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今夜没有月光,暗室的烛火熄灭后伸手不见五指。 潘彦卓鬓发凌乱靠在冰冷的墙边,垂目间入眼的是蟒袍绣纹精巧的下摆。他勾唇无声地笑起来,淡声招呼:“许久未见啊,晋王殿下。” 慕长珺无意与他寒暄,他径直蹲下,捏起他的下颌漠然道:“本王很早便提醒过你,自以为聪明,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你已无可用之处,天子今夜要杀你平众怒,你又待如何?” “杀我?”潘彦卓挑眉,轻声细语道,“臣怕殿下还舍不得。” “哦?”慕长珺眯起眼,“可平天子一怒的人已魂归幽冥,本王就算念着你效忠之心,也是有心无力。” “未必。”潘彦卓垂下眸子,“天子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便是圣明如先帝,不也终敌不过人寿苦短么?” 慕长珺闻言面色骤冷,他手掌下移,扼住了四脚蛇首领的脖子,逼问道:“你此话何意?” “殿下以为何意,那便是何意。”潘彦卓握住他的手腕,撑身向前,低声道,“臣不畏死,但临死之际,还是要给殿下一个忠告。” “城中的翠微营,殿下可要握紧了才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8 00:01:00~2023-06-10 23:2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镜是小脑斧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林三、展程 1个;
第262章 丧钟 雪雾锁在重檐间, 当啷的铁马被整肃的脚步与轻甲碰撞的声响裹挟入浓夜,即便立于廊下凭栏仰颈也难闻其音。 入夜的钟声也停了。 案上的游记被翻到了尽头,慕奚正着手将它们收捡到一处。寝殿并未点灯, 廊下灯笼的泠泠冷光透过大敞的窗子,伴着呜咽的北风潜入其中, 小心翼翼地匍匐在长公主足下。 “殿下。”此刻殿中侍奉的除却东菱再无旁人, 属于天子的耳目一早得知了今夜会有血光,她们与不谙真相的宫人一同遂了慕奚的意思退出了寝殿。东菱点灯的手微微颤动, 她垂着脑袋,代为换掉了桌上那一盏冷透的茶水, 悄声道。 “皇后殿下已睡下了。” 慕奚“嗯”了声, 她并未动那盏茶,而是平静地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 伸出手去覆上了对方置于膝上的手。凉意霎时渗透指腹, 她轻叹了声, 道:“不是让你留在母后身边,怎么还是回来了?” 东菱眼圈登时红了, 她连连摇头, 颤声道:“奴婢是殿下的贴身侍女, 岂有只身而去的道理?” “不是害怕的吗?”慕奚笑了笑, 指尖轻轻摩挲过掌下的冰凉。她说, “明知会发生什么还留下, 又是何苦?” 东菱连连摇头。廊下已可闻远方铁马兵戈之声,玄卫为天子自东湖营的世代军户中擢选,今夜刀锋既出, 为保万无一失自当二者皆用。那些手握刀剑的凶戾客已近在咫尺。她反手紧紧握住长公主的手, 哽咽着说。 “殿下才苦……奴婢不走, 今夜无论是……奴婢都愿留在殿下左右。” 皇嗣贴身的侍从皆是自幼相伴,人非草木,许多时候其中早已非主仆之谊。生死于前,不怕是假话,但她仍旧选择留下,拳拳之心早已可见一斑。 慕奚轻轻摇头,道:“傻姑娘。也罢,时辰将近,替本宫更衣罢。” 檐下纷纷然的雪盖住了醒竹,传信的羽林跑过城头,在停下时被这风一吹,后备汗湿的衣衫好似也被一并冻成了冰。 巍峨的宫殿前阒然无声。天子预想中的阻拦并未如约而至,羽林于门前止步,内侍在看过天子金令后遵旨退去,玄卫迈步而入时甚至没有见到本应在此的中宫皇后。 东湖虽直属天子,但他们不是玄卫,明日若是长公主薨逝的消息传遍京城,咸诚帝要玄卫保住东湖羽林中的大多数必定对今夜发生种种一无所知。金令抽调的人手要少而精,这些亲信中的亲信能围住殿门便足矣,而里头究竟传的是什么旨意,发生什么,只有最后听奉君命的两个玄卫知晓。 檐角新刷上的红漆在昏黄的灯火下仍旧显得鲜明夺目,行在左侧的玄卫在迈上寝殿最后一层阶梯前停下,她仰头注视着那一角,说话声音低哑。 “这些殿宇,多久才修葺一遭?” “这谁知道。”同行者冷然道,“几时修葺,雕琢几何,左右不过死物,粉饰再精巧,又拦得住什么?” “也是。”女子不置可否,“也无人知道雕栏画栋何时又会换个主子,还是办正事要紧。”她低声说罢,向前一步抬手推开了半掩的殿门,殿中孤灯飘摇,恍惚间好似幽冥鬼火摇曳。 宫人垂首立于旁侧未有动作,置于桌上的书页不堪疾风摧折,哗啦啦地翻过新页无力落于一侧,摊开的笔墨绘着某处山河,卧于宫装精绣的凰鸟身旁不再动了。 它的主人稳坐桌前,在遽然的风霜中镇定地端起桌上杯盏,伴着殿门轰然合上的声响吹散了茶汤的细沫。 玄卫在长公主面前一丈之外停下了脚步,他自怀中取出了天子金令,翻手执牌定在了前胸。 慕奚抬眸一扫,端着茶盏的手稳稳当当。她面上没有惊惧的神色,好似今夜踏足此处的不是催她命的阎罗,而是一如往日再寻常不过的宫人。 “元兴三年,今上重整督军,打乱先帝在时的金吾旧制,为皇城戍卫者更名东湖营,旧日军官悉数轮替,六品以上者皆自贵门出成了不具名的规矩。”慕奚打量着玄卫的脸,平声静气地说,“武举登科比不得一句高门大户,要想打破此举,唯有逆势而上,得人青眼。沈宁舟如此,而你,亦如此。本宫说得对吗?” 玄卫的目光微敛,他在须臾的沉默后缓缓放下了平举的手臂,道:“殿下还记得我。” 慕奚报之一笑,却没有起身,她望向窗外的大雪,道:“记得。太宰末年入金吾,考评都不错,可惜遇上了今上改制,你往上三代并非军户,本该就此被下放州郡。” “殿下好记性。”玄卫深深吸气,道,“若非殿下提携,今日我绝不会在此处,这是恩,卑职都记得。但君命难违,天子一怒无人可改,殿下执着,便该知有今日。” 他抽出了腰间佩刀,上前去放到了慕奚面前。 “今夜宫中冲冲围困,殿下插翅难逃。但恩要偿,卑职无以为报,只能送殿下最后一程。还请您……自行了断罢。” 言罢他缓步后退,正要背过身去不看将现的血光时,长公主拿起了眼前的长刀,忽地幽幽问了句。 “陛下,当真要杀我?” “圣心已定。”父女反目不相知,谁都难免为之唏嘘。玄卫背身不再回头,淡淡道,“殿下,还是不要让我等为难了。” 残灯胡乱地晃动,这盏灯今夜没有差人更换灯芯,此刻犹如风中残烛,熄灭只在朝夕。茶盏终于被放下,东菱紧张地抬起头,看见慕奚一手握刀,另一手缓慢地抚过刀脊。 寒刃上倒映着她的眉目,足下影子斜长。 长公主抿起唇,犹如叹息般轻声道:“……是么?” 尾音倏然散进风里,刀刃在指尖弹动间发出铮然鸣声,玄卫耳尖微动,一种本能的警觉刚浮上心头,咫尺便听得一声刀剑锵然。他陡然回身,但刹那间凉意透骨而入,淅沥沥的坠雨声散在呜咽寒风之中。 他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尖。 “你……” 殿中并未多出来第五个人,那把取他性命的利刃来自从未想过的身后。 慕奚放下了刀,她盖上了茶碗,像是掩盖住了飞溅入其中的血滴,“东菱,撤下去吧。” 宫人如梦初醒地上前,她颤抖着侧目,看见挡在眼前的高大身躯轰然倒塌。身后的女人收剑归鞘时抖落了刃上血珠,她迎着长公主的目光,缓缓撩袍下拜,跪倒在了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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