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雨虽停了,但风还是凉的。 洛清河拉她上马的时候没问去哪,温明裳也没说,踏雪奔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马蹄溅起满地水迹。 在接近柳家之前,温明裳喊了停。 “到这就可以了。”她低声道。 洛清河勒了马,跟先前一样,自己先翻身下了马再伸出手扶她。 温明裳在满地湿滑的青石板上站稳了身子,她慢吞吞地解下了披风的系带递回去。 这一回没被推拒。 她跨过玄武大街,一步步走向昏暗的小巷,却又在临踏入阴影中时顿住了脚步回了头。 踏雪刨着蹄,把青石踩得达达作响,洛清河牵着马缰,站在玄武大街悬着的灯烛下边望着她。 两个人隔着长街静默地对视了片刻。 温明裳背对着暗沉的颜色,越过这段距离注视着洛清河的眼睛。 从洛清河没问该送她去哪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对方恐怕和自己是一样的。 她知道洛然就是洛清河,对方反之亦然。 大概在国子监的那一眼还是被看见了吧。温明裳在心里这么揣测道。她站在明暗的交界线上,抬手向着长街那头遥遥一拜。 洛清河也跟着略微弯身,似是受了她这一礼。 年轻女子的身影逐渐被深沉夜色吞没,身后马蹄声响起,最后也湮没在了风声里。 这个插曲温明裳没跟任何人提,她同崔德良告了两日假在家照顾母亲,偶尔去小厨房煎药的路上撞见柳卫,她也是缄默不语。 好在温诗尔的病算是一点点好起来了。 春闱放榜的消息传入她耳中是在月底。 那日春光正好,温明裳在国子监的藏书阁里翻了本古籍正打算读来打发时间,忽然就听见了有人从门口匆匆忙忙跑进来的声音。 她从藏书阁的二楼探出个头,刚好看见下边沈知桐撑着膝大喘气。 “小师姐?” 沈知桐好不容易缓过来口气,忙不迭地冲她挥手,嘶声道:“咳咳……明裳!快些下来,放榜了!” 温明裳蓦地一愣。 沈知桐见她呆愣在那里,三两步踩着阶梯上去,一把抓着她的手道:“愣着做什么?哎呀,快些同我过去!” 她被拉着踉跄着跟着往下跑,只来得及匆忙把刚取出来的书丢回小几上。 消息传得飞快,国子监里的士子们似乎也没了什么听学的心思,一个个的心思都飞到了外头,都想争着去看看这一回究竟是谁能忝列榜首。 不过沈知桐最后没能拉着她一同过去看榜。 她们在门口撞见了刚好过来的姚言成。 “跑得这般急……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去?” 两个人一道喊了声师兄。 沈知桐挠了挠头,道:“这不是春闱放了榜,我带明裳一道去看看。” “噢。”姚言成手上还拿着一卷文书,他捻这书文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手心,道,“跟我过来吧,不用去了。” “啊?师兄,这又是为何?” “不是去看榜吗?不必去了,我告诉你们。”他跨过国子监的大门,看向温明裳道,“一甲探花。” 这个成绩不可谓不好了。但温明裳眼神微微一动,她从姚言成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师兄是要我跟着去哪?” 姚言成抿了下唇,道:“昭禄阁。小师妹,你应当还记得你最后策论的文章写的什么吧?” “记得。”温明裳点头。 “好。”他低声笑了下,“我要你再写一遍。” “一字不差。” 作者有话说: 铺的差不多,马上进主线。
第15章 牵丝 翌日吏部的文书就到了柳家府上,依着旧例,一甲赐的翰林编修。只是这紧跟着来的还有一道圣旨,要她夜里入宫,说是咸诚帝要见一见榜上有名的这些个士子。 温明裳在柳家正堂跪下叩首领了旨,起身时跟前的宦官笑眯眯地望着她,细声细气地开口。 “素来听闻姑娘才名,日后便要称这一声温大人了。” “谢过公公,但此等夸赞,我却是不敢受。”她闻言笑着略弯身,把这话给推了回去,“不过区区薄名,岂敢自傲。” 那宦官摆了摆手,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柳文昌道:“话岂能这么说?一甲探花,这好些年也没出第二个了,温大人这样自谦可不好。您说是也不是,柳大人?” 柳文昌抬眸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潘公公说得是。”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头。 到底是宫里来的人,柳文昌再怎么不想搭理,还是要做个样子去送送人家,临走时还刻意交代了句让温明裳先别回西苑,在正堂等着他。 温明裳眼神微微一动,应了声好。 不过柳卫也没跟着走。他的目光落在温明裳身上,似是在打量,等到温明裳往他这边看过来的时候,他才不咸不淡地笑了声。 “我还以为你能拿个榜首状元回来呢。”柳卫故作遗憾道,“不过翰林院编修倒是极合适你的位子,一个女儿家,阁老弟子又如何,你瞧瞧他帮你了吗?” 温明裳闻言侧眸扫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回身过去给自己倒了杯酽茶。 这些日子天气转暖,人们也换了春时服。温明裳身上这件淡青的长衣是国子监的弟子袍,抬手时宽袖往下滑,露出皓白的手腕,惹眼得很。 柳卫却只觉得眨眼,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让他憋闷极了。可在场的家仆皆是柳文昌的人,他有些拿捏不准父亲对温明裳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自然也不敢真的太造次。 好在内宅及时来了人。 “公子,大夫人请您过去呢。” 他应了声,临行前把衣袖甩得簌簌作响。 温明裳分神瞟了眼来传话的丫鬟,认出来那是他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她幼时刚进府的时候没少给暗地里欺辱。 世家子弟到了这个年纪多受恩荫入朝为官,听闻柳家要把柳卫放到他二伯手底下攒攒资历,想来应当是要他去河州,不过具体是个什么官职,温明裳没兴趣知道,自然也不会去刻意打听。 但不论品阶如何,估摸着定是个实职,不然他也不会在这说什么翰林院编修极适合女儿家的浑话。 历朝哪个一甲及第的不是先给放翰林院的?这话放到人家门前说,能给唾沫星子淹死。 这么想着,她刚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桌上,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柳文昌见她转过身,摆了摆手道:“坐吧。” 随行的家仆跟着给那边的桌案上了一壶新茶。 酽茶入口过涩,一般人喝不太习惯,尤其是姑娘家,新给上的这一盏茶茶汤清凉,还能闻见隐隐的花香。 温明裳在边上落了座,却没管那盏茶,等到他坐到上首,才开口道:“阿爹还有何事要交代?” “称不上交代。”柳文昌斟了杯茶,道,“同你说说夜里进宫的事情。” “虽引你们这些及第士人入宫面圣已有旧例,但今上已经许多年不曾遵此例了。如今一朝重拾,不知何意,你需谨言慎行。” “我明白。”温明裳点头,“阿爹和宗室大可放心。” 提及宗室,柳文昌眼神似乎稍变,他沉吟片刻,道:“一甲探花之名,已属上等,宗室那边你不必担心,无人会因此开罪于你。” 温明裳闻言一怔,心下狐疑他为何突然说这些。 “夜里入宫前我会叫人将衣冠给你送去。”他没发觉女儿的异样,继续道,“你明日去翰林院领了牌子会有官服成衣,但今夜先穿这身吧。” “问过你母亲再让人做的,应当是合身的。” “……知道了。”温明裳垂下眸子,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藏在了眼底,再抬眸时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那我先回去了。” 柳文昌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如果他适才多留个心眼,或者过来多看一眼,就能发觉那盏刻意备好的茶半点没被动过。 白日的日头逐渐烈了起来,温明裳走在府里的小路上都觉得有些灼人。她回到西苑的时候温诗尔不在,留了字条说出门采买些东西,晚些时候再回来。 她在屋檐下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手里捏着把竹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手心上。院子里的醒竹跟着滴答作响,好像不多时从外头卷进来的热度也逐渐散了下去。 有蝴蝶振翅飞来,停在了草木上。 温明裳支着脸,轻轻把手里的竹扇探出去。 蝴蝶扑棱了两下,竟然跟着飞到了竹扇上。 “若我手里有网,你怕是已经成了瓮中玩物了。”她低声喃喃了句,抬手一挥。 蝴蝶于是就这么飞离了小院。 另一头的宫墙里倒是分外热闹。 今日轮到洛清泽轮值,他脾气跟洛清河有点像,为人都挺温和有礼,也没什么世子爷的架子。虽然是洛家子,但相处久了,同僚们倒也能和他聊得来,甚至因着他年岁不大,能把他当弟弟看。 羽林轮值两人同行为一队,此刻他停了下来看向那些来来往往忙碌的宫人,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了下来。 “你瞧什么呢?”同僚见他忽然站着没动,不由得跟着往那头瞟,“哦,那些人啊,传言道陛下今夜要见一见是春闱及第的士人,这不是正准备着嘛!” “怎么,有世子的熟人吗?” 洛清泽收回目光,他一手扶着刀,道:“没有,只是觉得新奇,毕竟前两年还不曾听闻陛下这般重视春闱及第者。” “天家的心思,谁说得清呢?”同僚笑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子久不在京城,大抵也不晓得这事也是有旧例的。” “走吧,等把这圈巡视完,咱们就可以去办事房交牌子了。镇北将军在京,你恐怕夜里也需得早些归家去吧?” 洛清泽应了声,道:“是啊。”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的洛清河刚打马行过禁军的东山校场。 自打立了羽林两营,禁军就跟个摆设似的,办事房门庭冷清,就连值守的军士也瞧着懒散,若不是今日听闻新的统领要过来,怕是连这几个值守的也没有。 洛清河翻身下马,把马鞭挂在了鞍上,提着刀跨进了门。院子里的老槐树新生了些叶子,给光秃秃的枝干添了些许的苍翠,但那么点色彩遮不住满院的颓靡,反而看着孤零零的。 也怨不得人家瞧不起禁军,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心也自然就散了。 值守的军士听见脚步声打了个激灵,抬头看见洛清河过来,又看见她腰上挂着的禁军腰牌,忙不迭地弯腰抱拳,磕磕巴巴地开口道:“见、见过大人!” 洛清河侧过眸看了他一眼。 这人面容看着很年轻,甚至还带着点少年的稚嫩,可能还没比洛清泽大多少。这个年纪的,但凡家里头有些积淀的都不会把人送来禁军,要知道若不是咸诚帝调了洛清河回来,恐怕这辈子就这么当了个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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