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开口,我先给洛姑娘赔个不是。”许是被这冷风吹得,温明裳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她喉咙动了动,稳住了声音继续道,“家母身体有恙,夜深街市闭户,我……” 洛清河在她犹豫的须臾间接了话,“你想要我帮你?” 温明裳宽袖下的手都攥紧了。 “是。” 洛清河垂下眸,安静地这么看着她。水迹顺着女子的面颊缓缓淌落,没入尘泥,她的面容逆着光,掩藏在了长街灯火之下,叫人看不真切。 温明裳仰着头,在黑夜里抓到了那束目光跟洛清河直直地对视,她心里没底,身体也因为风雨侵袭而不住地打着寒颤。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不求回报帮另一人的理由的,而在这座长安城里,最多的就是机关算谋,阴诡算计。大雨中百鬼夜行,有些人站在其中言笑晏晏,却比鬼还要高兴。 放低了姿态祈求又如何,多得是人把低眉俯首者的尊严踩在脚下践踏。所谓自尊自傲在这个时候显得一文不值。 她不知道洛清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更没法透过眼前这副皮囊,窥见人心中的思量,纵然她愿意,也盼望着洛清河心里当真有着那么一份怜悯与善意。 可现实与希冀太多时候是两回事,这个道理她自幼便明白。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忽然看见马上的人伸手解下了系着的披风。 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忽而一暗。她错愕地伸出手把遮蔽住自己视线的东西抓下来些,却发现那把自己整个人罩在其中的东西就是适才洛清河解开的披风。 “披上吧,夜里风凉。”洛清河在她诧异的目光中俯身,朝她伸出了手。 “上来,我带你去医馆。” 温明裳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她抓着披风的系带,目光一点点落在了眼前那只手上。 素日里的能言善辩在此刻都化作了一片的沉默。 拢在身上的披风似乎还带着人身上的些许暖意。 她慢慢抬起手,犹豫着一点点把手掌放在了洛清河伸出的手上。 而后不等她反应过来,马上的人向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洛清河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背上。 踏雪跟着低声嘶鸣。 “坐稳了。”洛清河一手握着马缰调转了方向,另一只手抬起来把披在人身上的披风往上带了点,恰好拢住了温明裳的脑袋,叫冰冷的雨丝不会再落到她头上。 夜风倒灌进脖颈,温明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后背不经意间就靠到了洛清河身上。 她整个人一僵,连忙正襟危坐,但此刻是在奔驰的马背上,纵然长安官道平整,洛清河马术又极佳,但细微的颠簸仍是免不了的。 尴尬之余,温明裳又忍不住生了点好笑的心思来。能这么坐在这位镇北将军的马上的,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 踏雪最终停在了城南的一条小巷外。 入了夜,又是雨天,街上早已没了什么人,只能远远地听见更夫打更的叫喊声和巡城羽林的脚步声。 洛清河翻身跳下了马,抬起头问她:“能自己下来吗?” 雁翎的战马要比寻常的马高些,她把人拉上来的时候就隐约猜想说这姑娘应当是没上过马背的,在这犹如蒙眼的雨夜里,让人自己下来总归怕伤了腿脚。 果不其然,温明裳犹豫了片刻,老实地摇摇头。 她也不是什么逞强的人。 洛清河于是往前迈了一步,一手扶住了马鞍,一手撑着把人半抱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小温,自信点,你是第一个(。
第14章 无言 马儿也跟着垂下头,碰了碰她的手臂。 “过来吧。”洛清河系好马缰,示意她跟上。 巷口点了盏灯笼,被风雨吹打得飘摇。 温明裳跟在她身后三两步外,有些辨不清方向,只能凭着周遭的轮廓大致猜想这是一处私宅。 不是说去医馆的吗? 洛清河在宅院的后门站定,抬手敲了三下木门。 宅子里不多时就有人应声过来,还问道:“谁呀?” “哎哟,原来是洛……”开门的妇人的话在看见后头还跟着个温明裳的时候卡在了唇边,她面带诧异地看着门外的人,“您这是……” 洛清河只是笑笑,道:“打搅了江婶,秋白在吗?可否带我们过去?” 妇人忙点头道:“在的,姑娘她还未睡下。二位且随我来。” 洛清河道了声谢,迈步走了进去。 温明裳跟在后头,她四下看了看,在屋檐下瞧见了被收好的药材。她没读过药典医书,但从前闲暇时看过不少草木典籍,依稀能分辨下头收着的是些什么。 “绕前街过去,是药王谷的济世堂。”洛清河侧头道,“现下这个时候开着的铺子本就寥寥,你既有急,我便擅自将你带来了这儿。” 妇人将两个人带进了前堂,屋里烧着炭火,迎面而来的热意驱散了雨夜的寒,她小步疾走过去拿了挂在木施上的干帕子递过来。 “二位且先擦擦,瞧这一身的。我去喊姑娘过来,再给你们煮碗姜汤。” “有劳江婶。”洛清河点头致谢。 两个人于是挨着炭火坐了下来。 适才一片昏暗中看不清,此刻屋里点着灯,温明裳这才注意到洛清河身上穿着的那身衣裳。 鸦青色的狮兽盘云袍,一眼扫过去便是烈烈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武臣的冠服,一般非朝会或是进宫述职是不会穿的。 所以……她是才从宫中回来吗?温明裳这么揣测着,她眼睫颤动了一下,抬眸时却发觉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温明裳心头猛地一跳。这身衣服太显眼,就算不知道她是洛清河,单是看这一身,就能猜出她是朝中的武将,而且品级足够高。 可洛清河却又默不作声地把目光移开了,就好似没发现她适才的打量一般。 好在温明裳也来不及多想这些。 后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女子披着外袍,手里掌着灯自屏风后徐徐行来,她容色极冷,从眸底透着沉静。 她的目光越过了洛清河,落到了温明裳身上,问道:“是姑娘来求医?” 温明裳扶着桌案站起身,忙从怀中拿出那张带着的方子,道:“正是。家母旧疾,这是往日的方子,姑娘且看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姑娘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即便是接了那张药方也只是略扫了一番便又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令堂可还有些旁的病症?” 她抿唇思忖片刻,将所知照实说了。 程秋白听罢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姑娘且稍候,我去配药。” 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她道过了谢,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暂时落了地。 回头时江婶已经把煮好了的姜汤放到了小几上。 洛清河垂着眸把她的那碗饮尽,手一撑便要起身。 温明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披着人家的那件披风,她正打算把系带解开,就被止住了动作。 “披着吧,多少暖和些。”洛清河摆了摆手站起身,边穿过后堂边道,“你为令堂求医,若是因此受了寒,想来她心里也不好受。” 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温明裳抱着膝坐在火盆前,盯着那块屏风出神。被放在手边的姜汤热气氤氲,仔细闻着还能嗅见浮在空气中的辛辣味,她深吸了口气,胸中竟然有些五味杂陈。 后堂出去是一间药堂,程秋白手里拿着温明裳带过来的那贴方子,边抓着药边琢磨如何修正其中的药材和用量。外头雨打芭蕉,来人的脚步声和雨声应和在了一处。 她头也不抬,道:“我还以为你自打那以后不再会带生人来我这了,怎么今日发了善心?” 洛清河早已习惯她这般性情,她垂眸扫了眼柜上的药材,道:“路上见着了,总不好不管。更何况都道医者仁心,我替你带了个求医的过来,也不算什么发善心吧?” 程秋白抬眸睨她一眼,把手里的方子放下,去旁边去了纸笔。 “怎么?这方子有不妥?” “大体上并无大的差错。”她照着誊写下来一部分,道,“但是方子因时而变,断没有一张方子管二十年的道理。可惜我并未亲眼见到病者,不好妄下定论,只能根据那姑娘的描述稍作修改。” 洛清河看着她写药方,闻言多问了一句:“很棘手的病症?” “棘手倒是算不上。”程秋白搁了笔,伸手过去取了边上的帕子净手,“就是平日里需得注意些。这病是积劳积郁落下的毛病,不至恶疾,但功在平日,这方子也多重养护。” 洛清河眼神微动,又听她继续道。 “我是医者,管的是治病救人,这座长安城里的那些弯弯绕我不懂。但我却知,即便我今日开了这方子,有无效用却未必在我。” 洛清河垂下眸子,她眼神藏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愈发晦暗不明。烛火的灯芯在安静的夜里烧得劈啪作响,末了,她似是无奈般叹了口气,道了声出去等着就折返回了前堂。 姜汤在凉夜里失了滚烫的热度,但入口仍是辛呛。温明裳皱着眉把那碗姜汤饮尽,她自小体寒,这么过了好半晌掌心才回了点温。 抬眸时恰好瞧见从屏风后边转回了的洛清河。 “再等等,快了。”许是怕她等久了,洛清河开口解释道。 “嗯。”温明裳看着她走过来在自己对面坐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节,“洛姑娘……多谢你。” 洛清河只是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前堂的门敞开着,雨声不歇,似也跟着落成了韵脚。 温明裳在这样的雨声和堂前昏暗的灯火里悄悄抬眸去打量眼前的洛清河。她此前想过许多次这人应当生了个什么模样,但想得再多,也比不过见的这一面。灯影明灭,把人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她在心里琢磨着,忆起那日见到靖安世子的模样,想着说这姐弟俩生得其实并不十分相似。 洛清河像是塞上月,裹挟着雪野的霜寒,却也藏着朗月清辉的轻柔。 外头的风雨渐息,温明裳在安静的夜里开口问她:“洛姑娘,为何会帮我呢?” “若是不帮,温姑娘是打算在这样的雨夜里一直沿着玄武大街一家家敲门吗?”洛清河添了根柴,支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她,“力之所能及,又何必袖手旁观。” 真的只是这样吗?温明裳跟她对视了须臾,垂眸错开了目光。 程秋白出来时手里拿着包好的药材,她从袖中取了一个小瓷瓶,同那些药材一起递给了温明裳,叮嘱道:“这滁玉丹你一并拿着,用法用量我尽皆添在了那张方子的后头。” 温明裳道了声谢,接过的同时把银钱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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