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谣应了声,后撤一步静立在旁侧。 骏马打了个响鼻,朝着宫城的方向小跑而去。 靖安侯府到宫墙外也不过一刻钟出头。 洛清河没带近侍,策马来时又穿着冠服,不大好学着洛清泽那样带着帷帽,故而进宫时额发显得有些湿润。春日的冷气还未完全散去,这么瞧着还怪冷的。 宫里早就等着的中黄门见她在宫门前勒马翻身下来,忙不迭地举着伞迎上去,嘴里还念叨着将军如何这般淋着雨便来了云云。 洛清河把踏雪的缰绳交给了宫门值守的羽林后,敷衍了句不妨事便示意他往里带路。 细雨淅沥沥地下,朱红的宫墙都似被藏起了往日颜色,瞧起来灰蒙蒙的,绿梅坠在宫墙边,雨滴汇聚成线,一点点顺着草木枝条朝下淌。 太和殿离宫门算不上太远,洛清河走到殿门外时,外头候着的小太监适时地递上了一方帕子给她擦手。 “清河来了?”殿内一道声音这么传出来,洛清河擦手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来了便进来吧。” 洛清河把帕子还回给了内宦,应声迈步跨过了太和殿的大门。她鬓发瞧着还是有些湿意,进门时似乎还卷起了春时的寒气。 宫内不许佩刀,新亭早在进门前就交给了外头的中黄门,洛清河撩袍跪在下面,给座上的咸诚帝磕头请安。 大梁律令有外将可不行全礼的规矩,她其实本不必次次行此大礼,但前几日回来她匆忙卸甲进宫已是依了这规矩,这一回怎么说也得把这叩首补上。 此时刚下大朝会不久,咸诚帝手里还拿着本奏折,他眼风一扫下首跪着的将军,扯了个笑道:“起来吧,不在朝上,倒也不必如此。” 洛清河应了声,这才站起来。 “这场雨来的不凑巧啊。”咸诚帝把批好的奏折扔到了一边,这才正眼瞧她,“往后再如此,晚些来也无妨,不过领个牌子。” 君王的眉眼瞧着冷厉,即便扯出个笑来,那份笑意也不达眼底。咸诚帝登基至今满打满算十三年,但这脾性却是无人摸得清,说他仁善,却又放任世族与寒门党争不歇,但若说暴戾,他登基至今却也算得上太平二字。 但这其中有多少吃的是过往先人的底子却是说不好了。 洛清河垂着眼,闻言得体地俯首道:“陛下爱重,臣却不好坏了礼数。” 咸诚帝不冷不热地笑了笑。他招了招手,身侧的内宦端着个锦绣玉匣上前,停在了洛清河跟前。 “这是禁军的牌子,你瞧着什么时候得了空便过去。”他靠在椅子上,垂着眼睨着洛清河,笑道,“三万禁军,是少了点,但这可是京城的兵。清河啊,你是我大梁名将,朕把这三万人交给你,可是盼着你还朕三万像样的兵的。” 洛清河应了声。 咸诚帝又道:“除却这三万人,几州的守备军也是时候该整肃一二了,铁骑虽剽悍,但于内,也不可松懈。” 意料之中的说辞。洛清河原本垂首没动,闻言抬起头来拱手行礼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座上的君王闻言这才大笑出声,似是甚为满意的模样。 身侧的内宦见状揭开了那玉匣的盖子,谄媚般将盛着的禁军腰牌双手奉上,尖声细气道:“将军请。” 洛清河食指微动,终是在须臾的沉默后伸手接过了那块腰牌。 铁牌握于掌中,仿佛有什么也跟着落了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0-13 23:09:04~2021-10-18 22:2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章 夜奔 温明裳回到柳家已经是夜里亥时三刻。 下午雨停了一阵子,临近大概酉时的时候外头又开始断断续续地下,她交了策论文章从里头出来的时候街上的摊收了大半。 大抵这样的连日阴雨,人们的心也跟着倦怠了下来。 出去的路上她还恰好撞见了宁朝雨。这姑娘瞧着还是有些怯生生的,看她走过来挥了挥手,像是在打招呼一般。 温明裳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回应。 有国子监的人在门外等她,见到人立刻小跑着过来把她叫住道:“姑娘,阁老请您过去一趟。” 她容色一怔,随即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门口还有些也刚从里头出来的士人,有的听到这番话,轻飘飘地往这边多瞟了两眼,眼神里依旧带着那种熟悉的怀疑。 温明裳也没想着几日前雨中的那些话能彻底打动这些寒门出身的士子,她与这些人有所不同这个事实没法改变,事要一点点做,路也得一步步走。 这场雨下得久,似乎连带着国子监都变得冷清起来。不过同上回不大一样,崔德良临了有事被传进了宫,温明裳不大好先走,只能在昭禄阁等着他。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值夜的女官进来给送了份点心,她凑活着吃了些,听着外边的雨声出神。 直到崔德良匆匆踏入昭禄阁。 这么一来二去的折腾,回去得自然就晚了。 府门外的家丁对她这个时候回来也没多说什么,淡淡地问了声安便给开了门。只是甫一踏进去不多时,倒是撞上了个麻烦。 柳卫站在屋檐底下,瞧见她回来冷哼了声,道:“唷,还知道回来啊?” 温明裳皱了下眉。已经是这个点了,这人不在屋里待着,怕是吃错了药才会出来闲逛,估摸着又是来堵自己的。 可她最近也没做什么? “有事么?” “我自然是没什么事。”他支起伞,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站在她跟前,笑道,“就是有些命如草芥的,不知今夜又该如何了。” 温明裳心头一跳,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柳卫大抵是难得见到她面色如此,他眼里似乎带着种报复般的快慰,“什么意思?呵,温明裳,我若是你……”他往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现在就去外头看看,究竟还有那处医馆还开着门。不过想来,大抵是没有的吧?” 这话已经近乎明示。 温明裳整个人打了个寒颤,伞从她手中滑落,她用力推开挡在面前的柳卫,迈步往西苑跑。 错身而过时,柳卫意味不明的一声笑就这么落入了耳中。 鞋履踏入水坑,尘雨迸溅,浇湿了素色的衣袍。 西苑的灯还没灭,风吹得小院里的草木沙沙作响。 “阿娘!” 温明裳推门而入的时候甚至没站稳,险些滑了一跤,但她不敢停留,抬手就去推院门。 “咳咳……”屋内传来几声细微的咳嗽声,紧跟着便是温诗尔熟悉的嗓音,“……跑这么急作甚?” 屋子里点着火盆,温诗尔身上盖着被褥,面色瞧着发白。看见温明裳进来,她眼睛弯了弯,道:“不曾带伞吗?怎得这样跑回来……若是风寒入体该如何是好?” 温明裳没答话,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因着疾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疾步走到床前跪坐下来,伸出手去碰了碰母亲的手腕。 果不其然的满手冰凉。 “不妨事的。”温诗尔探身去拿了床头的帕子过来帮她擦拭着被雨泼得濡湿的发,低声安慰道,“不过是受了些寒,老毛病罢了。是谁又同你信口胡诌了什么吗?” 她说的老毛病是早前在烟柳巷时落下的病根,受了寒受了累便心口疼得厉害,整个人也没了气力。往日也不是没瞧过大夫,原以为多少有些起色,却不料如今还是…… 温明裳一面松了口气,柳卫的那番话着实让她吓得不清,但另一面,她默默取了边上的帕子帮着把母亲脸上的冷汗擦了去,问道:“阿娘,原先在济州时,大夫给抓的药,方子还在吗?” “在的。”温诗尔低低地咳了几声,指着门边的柜子道,“我给收起来了。当真不妨事的,过些日子自然便好了。再者说了,现下这个时辰了,医馆药铺也早就关门了。” 按理来讲,这是在长安本家,这座宅子里有人病着,本不至于连个看诊的大夫都没有,但是……温明裳垂下眸子,深吸了口气把憋着的那股气压回去,再抬眸时依旧是往日的镇定。 “无妨的阿娘,这里可是长安。”她站起身过去从柜子里把那张药方找了出来放入怀中,“我出去瞧瞧,找家医馆替您把药抓回来。” 说完也不等温诗尔回话,她转身便跑入了风雨中。 柳文昌不在家中,好像是被叫去办什么差了,现在去内宅见到的也只会是那位大夫人。柳卫又专门在正门那边堵着,摆明了是想看笑话的,是以温明裳出门时特意绕了后门出来。后街的巷子昏暗,她往外走的时候小心注意着脚下也还是给绊了一下,好在手及时扶住了墙,这才没栽个跟头。 掌心因着摩擦火辣辣的一阵疼,她没心思去在意,抽了口气便往外走。 街上的铺子关了大半,温明裳抬手拿宽袖遮着雨,顺着玄武大街一家家地往下寻。然而这样的雨夜,便如同柳卫说的那样,街上的药铺跟医馆早就关了门。 偶尔有亮着灯烛的铺子,她试着敲了门,看铺子的伙计倒是开了门,只是一听她是来抓药的,都是摆手推拒。 “唉,这掌柜的不在,我们也不敢随便给抓药啊!要不……姑娘明儿个再来?” 又听了一回这样的说辞,温明裳叹了口气,道了声谢退了出去。 按理说等到明天不是不可以,但是多等一夜,她总归怕生了什么变数。旧日顽疾可小可大,谁也说不准。 但这个时候,她又能如何呢?即便寻人相帮,她又该去找谁? 已经到了这个点,即便是去寻崔德良,对方估摸着也早已歇下了,她一个做学生的,真的能用这个理由打扰人家吗? 温明裳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她站直了身子,刚想着继续往下找,忽而听见了一阵马蹄声。 夜雨蒙了人眼,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刚想着往边上站,却在抬眸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人腰间佩刀上的红玉一闪而过的光晕。 她动作蓦地一顿,几乎脱口而出道:“洛姑娘留步!” 话音未落,骏马扬蹄嘶鸣,马背上的人勒住马儿,稳稳停在了她跟前。 对方似乎也早一步认出了她。 “温姑娘?” 温明裳肩膀抖了一下,抬眸对上那人的眼睛。 她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 “别来无恙啊,洛姑娘。” 来人正是洛清河。 新亭的样式很好认,但那样细长的刀在夜里能看清也是不容易的,温明裳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明明只见过一次,却能清晰地记得刀上红玉的模样。 但不论如何,这于今夜似乎并不是坏事。 洛清河一手握着马缰,马蹄在原地换踏,达达作响。她没开口,在雨幕里打量着温明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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