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开始落雨,荀烟站在原处,雨点打在耳膜也打击她的心跳。 原来,一切真的结束了。 * 七月中,芝加哥影评协会,同时也是《亡灵之章》首映典礼。 当屏幕定格在最后,两个小孩与亡灵修女告别,修女迎着曙光,莹白的面庞上划下一道泪痕。 这是告别,也是新生。 看着大屏幕上的自己,荀烟莫名感到陌生。 口袋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把她从真空的世界拽出来。 来电显示科瑞尔,想必是医院的来信。宋汀雪终于要做手术了?还是病情有了别的变动? 荀烟有些抵触,犹豫一瞬,并不敢接。 科瑞尔却很有耐心,直至电话自动转接语音留言,她挂断,重新拨打,一个接一个,毫不疲倦。 忐忑的心跳终于被来电的震动扳倒。 荀烟接起电话。 “喂……” “荀烟,二小姐醒了。” 同一时刻,协会舞台上,首映结束,协会委员们要进行颁奖。 “我们宣布,获得最佳影片的是——” “亡灵之章!” 全场喝彩,颁奖时导演带着两个小孩主演上台,在配角队列里唯独不见荀烟。 “荀烟?” “不必去找了,”莱拉小声打断主持人,自在道,“我们的亡灵修女去追求更大的命题了,哈哈。” 更大的命题—— 不知生,焉知死。没有看透重逢,便不要说自己领悟了离别。 * 宋汀雪醒了。 从伊利诺伊芝加哥到明尼苏达罗切斯特,一个半小时的航班,足以让荀烟捋清思路。 科瑞尔来电,说二小姐醒了,目前仅是接受信息,还无法说话,更没有力气动作。 做手术了么?手术成功了吗?荀烟语无伦次地问,她……还好吗? 科瑞尔什么都没有回答,只说,“她想见你。” 她想见你。 再找不出比这更美的情话。 晚高峰的明尼苏达罗切斯特灯火通明,四野仲夏夜,人声吵吵嚷嚷,驱散了流萤又阻碍了月色。 机场路线堵得不行,总有车辆撞进这沙丁鱼罐头似的长龙大队。荀烟在后座堵得心烦,驾驶位的司机却优哉游哉,甚至放起了巴赫的C大调前奏与赋格。 很优美,很舒缓,但荀烟没心思听。 距离科瑞尔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两小时,她不知道宋汀雪现在是什么状况。两小时前就是微弱不稳定,现在呢? 说曹操曹操到,科瑞尔的信息发过来: “到了吗?” “到了!但堵在路上,可能还要一点时间……” 荀烟来得匆忙,没带充电宝,电量在打完字的下一秒告罄。 甚至都没发出去。 荀烟气得把手机摔着地上。 这几年荀烟鲜少这么暴躁。倘若齐堇玉在身边,大抵要感慨:暴躁好,暴躁妙,至少看着有点活气。 才捡起手机,抬头,一道轰鸣声撕开等待的车队。 齐堇玉骑着摩托车抛来一副头盔:“上车!” 荀烟趴在车窗上愣了眼:“玉子!?你怎么在这里?” 齐堇玉毫无耐心地打开车门,不解释,拽起她,启动摩托。 摩托车沿着车队间隙,溜出长龙大队。 渐渐地,齐堇玉带着她远离拥堵路段。 急促的风打散游离的思绪,荀烟整颗心脏忐忑不安,上下起伏,几乎冲出胸腔。 又在窥见医院灯火的一刻归于平静。 再熟悉不过的医院布置,偶尔面熟的医护人员。荀烟熟门熟路站进电梯间,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旁人是近乡情怯、不敢问来人,至于荀烟,她明明知悉一切,却怕极了对视的那一眼。 电梯上行。 背后的伤痕又在发烫,血液冲破皮囊,仿似要生出新芽,凝结成一朵胆战心惊的花。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病房的门与过道几步之遥,房内微光点点,些许人声。 荀烟走到门边,恍然与病床上的人对上视线。 对视的电光石火,背部胆战心惊的花开了,花落了,一支花骨朵儿经历春夏秋冬,把荀烟惶惶不安的身躯搅得七零八落。 荀烟过分紧张,胸膛起起伏伏,急促喘气。 宋汀雪却沉静到了极致,倚靠在病床边,手指低低握着玻璃杯口,面庞清冷,病骨如初见般傲慢慵懒。 她见了荀烟,舔了舔苍白的下唇,分明病弱,笑容却肆意明艳。 “亡灵修女,您要来收走我的魂魄了么?” 作者有话说: 宋:装一下矜持,拿一下主动权 七九:玉子,你怎么会在明尼苏达? 玉子:不知道啊!作者把我空投过来了! 1.一直觉得翘颁奖很酷哈哈哈,没去认领,但这玩意儿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2.我对前额叶手术的了解仅仅来自毕淑敏的笔记小说和一些报刊,我非常非常不专业(对不起) 3.“人的额叶占整个大脑半球面积的25%……也与人格发展有密切关系”摘自《普通心理学》张积家,63页,年份2004 4.“深情以死为句读dòu”是简媜的,“行行重行行”汉末佚名,“长亭更短亭”是李白《菩萨蛮》 谢谢池鲤、67135373、深溪、奕、 貓毛、 69230637的地雷^^
第60章 仲夏夜里, 病房外栀子花清香。 宋汀雪说完,水杯被扣在桌上,杯中的水晃了晃, 暴露女人沉静外表下不安的内心。 “妈妈,安姨, 科瑞尔……你们先出去吧。” 宋凭阑一挑眉,估计很不爽, 安伽和科瑞尔却点了头, 拽起宋女士与荀烟擦肩而过, 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看着她们背影,荀烟局促又忐忑说:“她们很担心你。” 宋汀雪问:“那你呢,你有担心我吗?” “……还好。” 宋汀雪盯着她,忽然笑了, 但没什么温度。 这是做过手术了, 还是没做? 出于试探, 荀烟刻意说:“这两年太忙了, 我都没怎么来看过你,抱歉。” “嗯, 很忙,演了小美人鱼,演了亡灵修女, ”宋汀雪从善如流, “忙到分身无术,翘掉芝加哥影评协会的颁奖典礼,才赶得过来。” 看病床上的人懒洋洋地阴阳怪气, 荀烟眼泪要掉下来了。 “……宋汀雪, 你没有做手术, 是不是?” 宋汀雪眺她:“怕我做手术?” “不希望你做……”荀烟坐到床尾,眼眶憋得红透,似浸了胭脂,“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 宋汀雪心里立刻软了一片,“嗯啊,我也不想做那个手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得太憋屈。”她伸出手,“小栀,我是靠自己挺过来的,有没有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靠近一点。”宋汀雪轻声说,“然后,抱一抱我。” 荀烟靠近了些,却僵持着不敢碰也不敢抱,仿佛宋汀雪是个瓷娃娃,脆弱又易碎。 反观是宋汀雪无所谓,抬手拥抱荀烟,唇齿贴着她颈侧,没轻没重地咬。 没咬几下,她又闷哼一声,闭眼咳嗽起来。 这一咳,狩猎的豹子成了孱弱的病猫,蜷缩在荀烟胸前,苍白的脖颈曲着,手捉紧荀烟的腕,想让她给自己顺气。 “帮帮我……” 还是一只要顺毛的病猫。 荀烟觉得可爱,但也后怕:“没有手术根治,之后会不会还有问题?” “不知道呢……”宋汀雪在她怀里耸了耸肩,轻笑,“所以,小栀,多多珍惜我呀。” 轻飘飘一句话,把这两年的委屈都掀起来,猝然浇透荀烟的心气,使她有些颤栗。 “宋汀雪,你别这么说话。” 宋汀雪一怔:“今天怎么逗一逗就眼睛红了?好像从前的小栀,乖乖的。” “你放屁。”荀烟瞪她。 宋汀雪眨眨眼笑,手圈着荀烟的腰,在她怀里贪婪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会死的。有你在身边,我还不敢死。” 消毒水的气息混合淡淡蔷薇麝香,女人的声音在仲夏梦境般的夜风里沉浮。 “荀烟,我舍不得你,也请你……别丢下我。” * 荀烟走进病房一小时后,宋姥姥宋知明姗姗来迟。看一眼病房外排兵布阵站着的几个人,她问了缘由,立刻要闯门。 “不能留那个女人过夜,对阿雪身体很不好!” 科瑞尔哭笑不得:“宋姥姥,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二小姐愿意得很。” 但阻拦无用,宋知明已经拨开门锁。 病房内床铺空落落,纱窗大开,窗帘被仲夏的风吹动,月色穿堂。 病人被亡灵修女掳走了。 她们一起藏进仲夏夜之梦。 * 花园的喷泉池外,流水敲击成乐声,是G弦上的咏叹调。 “还是坐上这东西了,”宋汀雪邦邦敲着轮椅,像个小孩,又气又笑,“有够烦人的。” 荀烟推着轮椅:“你躺了两年,站不起来很正常,病人都需要复健。乌玛·瑟曼花了很久才唤醒下半身知觉,能正常行走,刺杀仇人。” 乌玛·瑟曼是电影明星,荀烟说的那个角色在Kill Bill里,乌玛·瑟曼为了复仇,硬生生激活意识,从植物人的状态里返还现实世界。 “那小栀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拼尽全力回到现实世界么?” “为了什么?” “为了讨一个吻。”宋汀雪仰起脸,直视进荀烟双眼,郑重又珍重地请求,“荀烟,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应该同意吧,毕竟她们早已吻过千百万次。可荀烟无由来想起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宋汀雪,就算你以前对我只是玩玩而已,哪里都碰了,为什么唯独不愿意吻我?” 怎么忽然问这个?轮椅上的人仰视荀烟,神色肉眼可见地顿住。 许久,她低下眼,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荀烟,你知道依存症吗?” “知道。” 她把她当成最后一片叶子。 “依存症……不该这样的。当一个人把全部心力都寄托到它物身上,意味着当那个物品消失,她的世界也分崩离析。如同阿吱的死亡,你的离开,都会让我难堪。但我无法抽身,像一只菟丝花、寄生藤,拼命汲取别人的空气、生机、生命,怕被抛弃,又恨自己不能独立。我不敢吻你,不敢看到自己的彻底沦陷。” 也不敢承认自己的无能。 荀烟只喃喃:“原来你真的没有把我当做人看。” “原谅我,荀烟。” 宋汀雪少有这种剖析自己的经历,更不喜欢被谁看光,但当话音落下,她前所未有的自在,觉得轻松。 却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立场乞求亲吻了。 自私自利笑里藏刀的野心家,没资格拥有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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