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她是在为接下来的分离偷偷难过。 有来有往的局才有趣,独角戏并不好演。 宋伯元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她的背,直到景黛的身体因疲累而再保持不住而整个压向了她的手臂。 她从身后抱紧景黛,下巴搭在景黛的头上,“姐姐辛苦了。” 景黛听了这话,忍了好一会儿的情绪瞬间爆发,她用肩膀挣开宋伯元的怀抱,一个人躺到了床榻的最里侧。 宋伯元抬手触了触她的脊背,骨头的触感清晰,一节一节的隐在薄薄的皮肤下。 “你不用担心,”景黛哭得鼻子堵了,说话时带着很浓重的鼻音,“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我一定会替你保住的。” 宋伯元呼吸一滞,缓了会儿才欣然接受了景黛就是很强的事实。不管她演技多好,又或者想得多远,景黛永远会在更上头那一层等她,就像孩童那不入流的谎言会被成年人一眼看破。 她起身,将身上被人拱开的衣裳合紧,床脚下的衣带揪起来,牢牢在腰上打了个结。 光脚踏上那奢华的长毛地毯时,倒是真的不觉得冷,她回身看了眼还背着身低声啜泣的景黛,去叫了水。 从汴京带过来的人手脚麻利,进进出出的没一会儿,屋子里就摆好了奢华的浴桶,袅袅的热气正蒸腾着往上跑。 宋伯元抬手撩了下水,水温发烫,适合景黛体温的温度。 她手肘拄在浴桶边沿,轻声叫她,“景黛,沐浴了。” 景黛一动没动,连那啜泣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哭什么呢?景黛哭,对这世上任何人来说都该是件奇事。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几步走到床榻一侧,长臂一捞,就将景黛掰到正面对着她。 “沐浴。”她说。 景黛对她张开双臂,宋伯元立刻将她抱起。 走到那浴桶一侧时,景黛突然小猫似的出了声,“你能再抱我一会儿吗?” 宋伯元当然是好。 她抱她走到窗边,看那棵歪着脖子的柿子树,混身挂满了积雪,有鸟群在它头顶一飞而过,它自岿然不动。 霞光万道,伴着军队的战马汹涌而至。 整个永州城的百姓对大梁青虎军夹道相迎,被绑了好几日的百姓们也相继被“救”。 景黛吸吸鼻子,翻身爬上了宋伯元的背。 “你会,一直爱我吗?”景黛小声问她,声音小的需要宋伯元非常专注才能听得清。 但她侧了侧耳朵,没有回答。 景黛也没再问。 安乐与知冶都守在这小屋的门口。 知冶甩了甩手里斗笠上的雪,重新将那斗笠戴在了头上。 安乐看他一眼,安慰道:“都是假的,不用这么紧张。” 宋伯元把景黛塞进了那个桶尾刻着无数奇珍异兽的浴桶,撩了撩水,轻轻刮了下景黛小巧的鼻尖儿。 景黛对她笑了一下,只是那还发着红的眼睛没有适时表达出该有的快乐。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宋伯元自打来了北境就没受到过冷待,大概是金吾卫渗透的多,又或者说李叔就是那个父亲的副将李浦,她入军就像来刷一份儿宋家新主的威望,所有人都比她更珍惜着她的小命。 她们两个都知道,当宋伯元在北境成功时,汴京的局势会重新洗牌。 景黛暗自扶立女皇,前途难卜,宋佰枝若生出皇嗣,宋伯元就会是那孩子最大的靠山。 她们二人,结识于政治,终归要回到政治上。 景黛害怕失去宋伯元的爱,所以对那孩子下不了手。 故事最开始的岔路就是,宋伯元本该死在军营。整个宋家的人脉关系都该收拢在宋家主家大娘子景黛的手里,只是,宋伯元没死,景黛也不希望她死。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两人都觉得自己是那个道,对方才是魔。 李炳生带人“打”到这小院儿的时候,景黛刚刚穿好了衣裳。那染了脏物的白狐裘被人重新洗干净,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背上。 景黛回身看宋伯元一眼,长大的小少年,高瘦挺拔,俊毅矜贵,眼里再没有专属于少年人的干净。 “阿元,我这就走了,汴京见会。” 宋伯元对她躬身长揖,直到那白狐裘的一角隐进茫茫白雪间,再也看不到为止。 李炳生不由分说地闯进来,屋子内浴桶里的热水还未变凉。 他抬手拍拍宋伯元的脸,“春..欲暖,花儿也该开了。” 宋伯元眨眨眼,又扭了扭自己的脖颈,任自己软了腿,瘫坐在那散着热气的浴桶旁。 周令裹挟着外头的凉气进来,头一句话是:“你这大娘子还真能干,”看到宋伯元脸上的表情后才淡下声音,“东西都分门别类的列了单子,缺损也有记载,我看着倒是真心为了大梁青虎军好的。要不是你非要我找找院子里的不对劲儿,没准我还能和这巾帼不让须眉之人坐在一起喝喝茶呢,你知道我生平最敬佩这种英雄女娘了。” 又抬头看了眼李炳生,“老李,我和你说,她那大娘子多善妒,”他扒了个椅子给自己坐,“八百年前喜欢她的小表妹嫁给了宇文武盛,她把宇文武盛逼疯了,把俩人儿赤身裸体地锁在了暗道后的湖里,我发现后,还要装怂,要不是阿元出现,我这双眼睛就真被她那大娘子给剜去了。” 李炳生笑着拍了拍手掌,“是黛阳那小丫头替身吧?” 宋伯元抬起头,默契地问道:“李叔见过?” 李炳生抬起头想了想,又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当年我带着黛阳那小丫头北下,最开始是一直躲着的。后来才辗转联系上了镇戊太子的部下,那人把我们安顿在青山观,只是黛阳那时候太小,身子又不好,我就独自留在道观照顾了她两年。那个替身小丫头,是后来才来的。”他直接坐在地台上,将手里的剑摆到自己手边,继续道:“最开始,两个小丫头处得很好。镇戊的意思是,若黛阳真的扶不起来,就要那小丫头代替黛阳。” “后来呢?”宋伯元问。 “后来黛阳突然发病,小丫头听了人的蛊惑,为了换黛阳的命,自愿在道观里的虫洞呆了整一年。” 周令扒着宋伯元的袖子问了一句:“等下,你们在说什么呢?” 宋伯元扯开他的手,笑着对他道:“不明白的少问多听。” 周令白她一眼,老实地沉下了肩。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呗,来到了北境,化名拜在了英国公门下。”他搓了搓手,“那小丫头真不是池中之物,进虫洞那日,整个道观都能听到那孩子的凄厉嘶吼声。后来就没声了,我以为那孩子一定死在了那虫洞里,没想到,她竟真的活着走出来了。” 宋伯元唇角一僵,缓缓问道:“她叫什么,李叔知道吗?” 李炳生仰起头想了想,“记不清了,自打她进了道观,我们就叫她小丫头。来的时候那孩子好像就没名没姓的,小的时候与黛阳生得真的一模一样,若她们穿了一样的衣裳,我们就只能靠眼神才能分辨出来。” “那,景黛和黛阳到底有什么不同?”宋伯元问。 “黛阳眼神里都是逃避,她好像不喜欢这世上的任何变动。那小丫头不一样,她虽是镇戊找来的替身,但眼里常带着侵略性,有股王者霸气。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她会代替黛阳出山,我也尽心教过她几月。只是后来她毅然决然地进了虫洞,我以为她死在了里头,黛阳又对汴京的事不上心,为了保你我只好请辞去了大梁军。” 周令在一边瞪大了双眼,“老李,你还真是当年与阿元父亲并称为金吾卫双煞的李浦左将军啊?” 宋伯元瞥他一眼,“你就没发现,自打我进了兵营,李叔就对我特别好吗?” “我哪知道,”周令摊手,“我还以为这老头子相中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脸了呢。” “滚蛋吧你。”李炳生拿起手边的长剑,剑尖儿指了指他:“这回咱们有粮有战车了,再被阿严流撵着揍可就说不过去了。” 周令跟着站起身,“等咱们兄弟伙儿吃饱了饭,日子再暖和点儿,别说收复国土了,就是从阿严流的草皮上撕下一块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宋伯元头靠在那奢华浴桶边笑了笑,“你说那都远了,不管前线的将士再怎么奋血厮杀,到最后还是要看汴京的动向。储位稳固且得人心,才有百姓和将士们的好日子过。” 李炳生垂头瞥她一眼,“那小丫头欲扶立女皇之路,我看是不妥。可以再看看二小姐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若是皇子,总有那么点儿朝廷稳固的盼头,若是公主,我看,你不如直接就回汴京作你家大娘子的废物夫婿得了。储位不稳,总有蠢蠢欲动的旁室欲争权,这条路太难走,那小丫头可有的谋划了,依我看,你不是跟着鸡犬升天,就是死路一条。”
第72章 化雪后,整个桑榆镇渐渐露出它本来的颜色出来。 灰扑扑的城墙,断壁残垣间有几个孩童正大笑着玩闹。 一个红衣小少年手里撑了个晾衣服用的木杆,站在土坡上,瞪着眼看向土坡下的其他孩子们,“尔等胡族鞑子,且看我大梁青虎军主将宋伯元来也!” 说着话,一个俯冲,带着那根木杆吱吱喳喳地跑下来。 下头的孩子们立刻鸟兽散,那红衣孩子立刻不干了,“你们不能跑,得让我打才行!” 下头的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不满道:“每次都是你演旗枪宋将军,凭什么?” “就是!还要日日霸占着红衣。” “就凭我长得最好看!”那红衣小孩子得意地一叉腰,“你看看你们长得,有哪点儿配演宋将军?” 不远处新开没多久的集市间,大军得胜回来的将士们边喝酒,边笑着看那头的孩子玩闹。 小土堆后头突然出现了个人,长身玉立地,腰间别着根精致的金身教尺,尺尾坠了大红色的结。她身穿张扬的大红衣裳,一手就将那小红衣提起来,另一只手想都不想地狠狠抽了下他的屁股,“怎么和伙伴说话呢?” 那小红衣刚要生气,视线扫到那人身上的大红衣角立刻惊呼一声:“宋将军!” 土坡边的小孩子们立刻围上来,叽叽喳喳地伸手去触宋伯元的手。 没多大年纪的宋伯元立刻跟着孩子们打闹起来,这边拍拍头,那边扯扯发,玩儿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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