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伴奏总没有直接帮她写来得爽快。 想到这里,楚照便磨磨蹭蹭地用砚台磨了墨,然后再在笔筒里面精挑细选了好一阵子,从里面取出一根看得过眼纤毫分明的笔。 一阵忙碌,绯红的日影都已经歪歪斜斜地坠在远山之后,楚照这才开始动笔。 然后,奇形怪状、软而无骨一般的字,从她的笔下爬了出来。 没办法,水平就这么高。 她磨蹭了许久,也不过堪堪写了一遍,这会儿太阳已经完全没入葱翠青山之后,烧得天边云霞一片赤红。 马上该到晚上了。 舒缓的琴音如今停了下来,看了眼外面渐次亮起的宫灯,她心中隐约起了些念头。 她也得点灯去,她手熟弹琴倒是无妨,只是这殿中还多了一个人。 谁叫这人往日不好好抄写,白天非要做那劳什子千纸鹤的? 她一边忿忿,一边却仍旧点了那烛台,然后拿到楚照面前。 烛台刚刚放下,那歪歪扭扭、四仰八叉的字还有极其稀少的篇幅,一下子便撞入为卫云舟的眼中。 这下轮到她不可置信,烛光晃过那些早就泅干的笔墨,她问道:“你写了这么久,才写这么点,而且还……” 而且还这么丑。 但是卫云舟如今颇在乎楚照的面子,她只是哽了哽,没完全说出来。 楚照故意装作听不懂,扬头:“没办法,先生说了,要让我好好写,我便写这么慢了。” 写这么久,从太阳在的时候写到太阳落山,如今太阳已经完全不在! 却依然又少又见不得人。 卫云舟气结:“可是你写了这么久。” “没办法,这上面的字也就这样,”楚照一边说,还翻开那书来,从右往左、从上至下地指给卫云舟看,“我就是照着写。” 卫云舟鼓了鼓腮帮子,一脸无可奈何,示意楚照挪开位置:“你让开一点,笔给我。” 懒死了。 楚照一本正经地将手中的笔,恭恭敬敬递给了卫云舟。 拿笔敲她的头的事情,这辈子总算轮到她还了! 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做示范,楚照好容易才压下嘴角弧度。 嗯,金钩铁画划,照样遒丽,只不过和之后当然有些差距。但再怎么有差距,都没有楚照和她的差距大。 正出神着,卫云舟竟然又拿笔敲了她的头:“在想什么?” 楚照:? 又打她? 痛倒是不痛,只是这人怎么从小到大就爱拿笔敲人的头?楚照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没,就是觉得殿下的字,很好看。” 小时候还是不经夸。 “那是自然,”卫云舟竟然迟钝片刻,然后又觉不好意思,“反正比你的好看,快点写啦。” 她放下笔的同时,音调还不由自主地拉长,像只撒软的猫儿却不自知。 说完,卫云舟便起身欲走,不过楚照还在暗自啧啧。 上辈子她还要手把手教她呢,怎么这辈子这么不好意思,竟然只是写了一张权作示范,这就完了? 不行,这当然不够。 楚照想了想,继续磨洋工,十分“吃力”地对着那遒丽的范本,继续歪歪扭扭地爬出一些惨不忍睹的字来。 长夜深深,窗外的凤尾竹声也森森。 卫云舟终于坐不住了,她已经给烛台换过几次灯芯了。 第六次换灯芯的时候,她抑制不住地瞧了一眼楚照到底写成什么样子了—— 一如既往的惨不忍睹,而且哪怕是惨不忍睹的成品,都少得可怜。 她终于受不了,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抢夺笔的冲动,她坐在楚照身旁,闷声:“你今晚是不是不想睡了?” “还没写完,没写完就不能睡。”楚照终于抬起惺忪的眼睛,瞧着卫云舟。 她看见她脸色上面又浮动起不自然的绯色,看来心中已经经历过一次很大的斗争。 卫云舟没看楚照,只是低着头看向她自己的衣摆,“今夜你还想不想回去?” 楚照暗笑,看来这位殿下喜欢金屋藏娇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 “这几天晚上寒凉。”她缓慢又极其别扭地说着。 楚照知道她的意思:今天晚上冷,她没写完,没写完的话明天还要来,这就是在折腾人。 楚照接过她的话:“就算是再冷,在下也要把这些写完,因为还要等着给公主殿下折纸呢。” 卫云舟好像是被这句话说动了,“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你,你今夜就留宿吧。” “当真?”楚照挑眉,“可是别人知道会觉得不好吧?” 谁知卫云舟当即打断:“谁敢说不好?让你留宿你就留宿。” 说完,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歧义太多,便又补充道:“但你也别起什么心思,我只不过是让你这里抄写,你是来给本公主折纸的。” 楚照一脸颓丧:“原来是这样,但是我手头这么多,恐怕是明天今夜都写不完了。” 话音刚落,二人视线交会——楚照看见卫云舟眸光中错落出细碎的灯影,最终化为坚实的东西。 “我帮你,”她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你去旁边折纸去。” “不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公主殿下万金之躯,怎么可以帮我写?”楚照连连拒绝,“而且,倘若看了,一定会生气……” 卫云舟彻底不耐烦:“你还知道本公主是万金之躯?有本事送不认识的人,没本事来同我说话?” 好好好,又是那股子霸道蛮横的劲。 “还有,你自己瞧瞧,”卫云舟皱眉,伸手指了指她面前的那几张纸,“这东西交上去,太傅会放过你?” “不会。”楚照老老实实地答话。 卫云舟哼哼两声:“那就对了。” 楚照本来还想说什么,比如找其她人来帮忙,但被一口回绝。 其实楚照知道卫云舟不会答应——她怎么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这堂堂的公主殿下,为了几只莫名其妙的折纸,便在这里帮这个质子抄作业? 楚照安安心心地退到一边去,漫不经心地折纸,时不时抬眼瞧一眼专注认真写字的卫云舟。 她胆子的确大,上辈子让别人端茶送水喂饭,这辈子还让她帮她抄作业。 月华影转,这次烛火歇灭的时候,是楚照起身去帮卫云舟换的。 间隙时,二人眸光交错,楚照便微笑:“有劳殿下。” 卫云舟撅撅嘴,没搭理她。 但是她实在是写了太久,又不似那个滑头,写一两张就小憩一回,等楚照再反应过来,去换灯芯的时候,她看见卫云舟如今已经趴在几案上面睡着了。 楚照本意是想将她抱到榻上去,只不过俯身低下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这具身躯如今还没有长大,身高都只是和卫云舟齐平,哪里抱得动她? 想让她去床榻上面歇着,除了叫醒她别无办法。 但瞧着那频频孱颤的纤长鸦睫,白里透红的雪靥,还有那笔尖泅墨的狼毫,楚照便恶向胆边生了。 她轻手将那狼毫从卫云舟的手中拿过,然后重新沾了墨,小心翼翼地探出笔,往卫云舟的脸上靠。 没关系,被抓到的话,她也是小孩子! 姐姐让让妹妹怎么了? 哪里成想,快要接近的一霎,楚照心中念想便成了真。 睫毛颤抖得更快,卫云舟只觉有什么东西临近自己,她睁眼便看见楚照拿着笔戳向她的脸。 楚照赶紧收回笔,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卫云舟嗤笑一声,眸中晕染开了然的色调:“我就知道,你完全是故意的。” “我什么故意的?”楚照脸不红心不跳。 卫云舟抢过她手中的笔,“你喜欢我。” 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您在感情这种事情上,还是不要逻辑推理得好! 楚照怔然:“啊?”紧接着,她便想要解释。 然而卫云舟已经不听她的解释。 楚照故意在课堂上,在她的面前,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做那些新奇玩意儿,一定是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然后故意不完成太傅布置的罚抄,就是为了来长年宫。 如今她困倦不堪睡着了,这楚照竟然还想要在她脸上画画! “怎么样?”卫云舟得意洋洋地扬眉,“本公主没说错吧?” 哼,看在这家伙这么费心的份上,她也不是不可以…… 楚照叹了一口气:“不,但有个关键问题……” “啊?”卫云舟不明白,“还有什么问题?” 楚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殿下适才的推理都很正确,只不过有一点,殿下漏算了。” 卫云舟掀了掀眼皮,像是不信:“我漏算了什么?” 哪里有错了?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嘛! 楚照忽而忸怩起来,她紧张地摩挲过自己的衣摆,小声道:“其实,在下犯了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什么罪?哪里来的君上?” 她怀疑楚照在逗她。 哪里知道,楚照抬眸,对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顿,相当恳切道:“在下不是男子,只不过因着某些缘故……” 她解释了一大堆。 然后,她便看见卫云舟错愕地瞧着她,眸中光晕是变了又变,闪了又闪。 似乎在消化一个很不可置信的消息。 楚照颇为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紧接着,卫云舟便果断站起,楚照心惊,以为她要拂袖欲走,或是骂她为了逃避,连这种话都编出来了! 她的确走了,只不过是在原地频繁走动。到了最后,卫云舟终于消化了这种惊天的消息。 她重新坐回到楚照身边:“是,是又如何……本公主又没说怪罪你,反正,这些罚抄也不一定写完了,但是太傅见了是我的字迹,想必不会刁难你。” 原来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打算再直一下结果还是弯了。 “那……”楚照试探开口。 卫云舟错开她的眼睛,“反正你得在明天给本公主把千纸鹤送来!不能是送给别人的,要是新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楚照连忙应下。 说完,她唇畔扬笑,看见卫云舟如今面颊依然绯红,像是别扭了好半天,才憋出最后一句话:“既然你告诉本公主这么大的秘密,我肯定要替你保守——所以,今后你要听我的话,否则……料你女儿身也不敢去娶别人。” 嗯。 “我知道了。” 楚照答得恳切。
第208章 妄动春心(一) 大雍战败,雍帝精挑细选,从十余个皇子中挑出了两位,一位名沧,一位名照,沧海日照,便送去大梁。 楚照永远都会记得被大梁皇帝接见的那一天。 不是因为她慑于这传说中的朝徽帝威严,而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了卫云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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