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等到登记截止的最后一天,日头西斜,华灯初上后,还是没能等到方镜泽的到来。
“徐大人,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儿坐着呀?”正要回家的大人路过这里,热切的问道。
“再等等吧,兴许还有些考生在路上耽搁了,因而未赶得上报名。”徐满茵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已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磨练得成熟稳重。
“别等了,错过了报名时间的考生就让他等下一次考试。哪有让朝廷官员等候的理,徐大人也不应破这次例,免得增加下一次考试负责登记考生信息官吏的负担。”
徐满茵连声道“是”,并收拾起桌上的书册。
这一年春闱,方镜泽没有来考试。
徐满茵又升官了,成了三品官,可以每日上朝参与朝政,手中的权势也让他人恭维忌惮。
方镜泽如何了?徐满茵思及此,便惆怅得食不下咽。
“夫君既有府邸田亩又有华裳美酒,妾实在不知夫君为何发愁?”
徐满茵已经娶妻,发妻出身名门,温柔贤淑。
“我有一好友,已有多年未联系,不知他现下如何,故而发愁。”
“为何不与他互通书信?”
“我只知他家在象郡圩汀,却不知他是住在县里还是村里,便是寄信过去了,驿使不知将信送往何处,信也就被留滞在圩汀,送不到他的手中。”
“不会。大人只需将好友的名字写上,再亲自去送信,信便会送到好友手上。”
“何以见得?”
“大人您可是三品京官呀,圩汀那些官员都没有您品阶高,他们就算不为着讨好您,也不得扫了您的颜面,势必为你找到您的那位好友。”
徐满茵恍然大悟,当即拟书两封,都寄去象郡圩汀县衙。
书信寄出半月有余后,徐满茵终于收了一封回信。
“满茵兄亲启,那年一别便是五年,这五年时间里,我忙着娶妻生子,谨遵母命给方家留后,因而未曾传书于你。那日收到你寄来的书信,我喜不自禁的同时也深感愧疚。”
“……你现在位高权重,言行举止都应三思而后行。我这等俗人本是无缘与你结交的,却只因那日寒春夜,我在那破庙中赠了你一块温热的烧饼,你才惦念如今……”
“一块烧饼而已,谈不上生死之交,你也不必挂怀,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这是一封亲笔绝交书信呀。
徐满茵掩面痛哭。
回想那夜 ,他们一起谈古论今、吟诗作乐,可谓是志趣相投的伯牙子期。
徐满茵盼了许久他们再次见面重叙往事的场景,现如今,盼来的却是一封绝交书。
徐满茵闷闷不乐了十余天,终于在妻子的建议再次寄信给方镜泽。
这次,徐满茵照着方镜泽寄来的地址写全了收信地址。
书信寄出三个月后,徐满茵终于收到了回信。
这次,信中不再出现与绝交有关的字眼,却全都是希望徐满茵照顾好自己,好自为之之类的话,完全不提及自己现下的情况。
但徐满茵能收到方镜泽的回信,并知道他是如此的关心自己,就已经十分感动了。
于是,徐满茵在收到书信的当夜便又写了一封信寄给方镜泽。
只是那封信犹如石沉大海,及至次年春天,徐满茵也没有收到回信。 ----
第31章 BE小耽文
徐满茵猜测是差使送信途中不小心将信丢失了,便又拟书一封寄给方镜泽。
次年春天,徐满茵仍是没有收到回信。
徐满茵不肯死心,每隔几个月就给方镜泽寄一封信。
一年寒春,徐满茵请假离京,带着两个伺候的小厮便前往象郡圩汀。
徐满茵途径衡山之时,适逢天降小雪,遥想当初与方镜泽结识之景便泪湿眼睫。
那间破庙已经被当地人修缮好了,如今香火鼎盛,已完全没有当年的破败。
“烧饼!卖烧饼哎!”叫卖声是如此的熟悉,只是苍老了许多。
“停车。”徐满茵说道。
坐在门边的小厮连忙掀帘朝车外说道:“停车。”
车夫急急勒停马车。
徐满茵推开虚掩的车窗,看向那叫卖之处。
“屈郎烧饼。”徐满茵将那小摊招牌上的字一一读出来。
“大人可是要吃烧饼?”坐在车内的小厮问道。
徐满茵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都变了呀。”
“屈郎烧饼”四个字饱经风吹雨打,已经褪色沧桑。
卖烧饼的屈郎也老了,两鬓生白,须眉尽染霜。
徐满茵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唇边已生髯须。
小厮下车将烧饼买了回来。
徐满茵缓缓打开油纸,油纸熟悉的包折方式让他恍如回到那个料峭寒春夜。
他咬一口烧饼,在口中细细品味。大致的味道是没变的,只是少了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大人。”小厮注视着徐满茵泪眼朦胧的模样,不禁轻唤了一声。
许多日后,徐满茵终于来到了象郡圩汀,只是迟迟未能找到人。
本不想惊动当地官员的徐满茵最终还是因寻人无果叨扰了圩汀县令。
圩汀县令听闻京官来此,当即热情招待。
徐满茵不与县令废话,直言要找一个叫方镜泽的男子。
自从徐满茵托圩汀县令将信转交给方镜泽后,县令便特别关照过方镜泽,因而对方镜泽家颇为了解。
“方家之前可是一个家境相当不错的人家,只是到了方则宣这一代就完全没落了。”县令徐徐说道,“方家轮到方则宣这代便一直是一代单传,那方镜泽也是家里的独苗。”
徐满茵听他徐徐道来,恍若置身方镜泽当年之境遇。
“方则宣病死后,方镜泽便被母亲要求留在家中,待三年孝期过后,便娶妻,待妻有孕才可进京考试。方镜泽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焉能不听母命。但方母命薄,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儿子娶妻,却没能等到儿孙出世,于一年深秋逝世了。方镜泽也短命,方母死后,他便积郁成疾,久卧病榻。”
“镜泽现居何处?”徐满茵坐立难安,索性站起身。
“他已经死了。”
徐满茵如遭雷殛,瘫倒在椅上。
方镜泽跟徐满茵说过,他喜欢山,喜欢水,喜欢闲云野鹤的闲散自在,但迫于生活,他须得谋得官职,告老还乡之后才能过上这般神仙般的生活。
徐满茵十分赞同方镜泽的想法,还信誓旦旦的保证,要和方镜泽一起致仕,然后在一个不为所知的幽境闲居。
现在,方镜泽真的找到了一处好去处。
那儿有高山幽谷有瀑布溪流,还有鸟鸣于林间,蝴蝶舞于花间,四季闻花香。
只是,他的坟墓怎的如此小?
“方镜泽临死之前,自己在此处掘了一个坑,吩咐他妻子在他死后就把他葬在此处,还特别嘱咐不得多占用土地,玷污这处幽静。”圩汀县令指着那不足膝高的坟墓说道。
坟墓已经好久没有人打理,坟头的草已与周遭融成一块,若是不仔细,还以为此处是一块长满野草的土丘,并不往坟头那等晦气去想。
墓碑也是极小一块,只为注明此处葬的是一个叫方镜泽的人。
徐满茵蹲下身,拨开野草,轻轻擦拭碑上的字,痛哭流涕道:“镜泽呀,镜泽!”
站立在后头的小厮见徐满茵如此悲痛,不禁流下共情的眼泪。
圩汀县令也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好一会后,徐满茵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为何无人打理坟墓?他的妻子呢?”
“方镜泽家中哪还有人呀,他早些年娶的妻子早改嫁他人了。”
徐满茵气得髯须一抖,质问道:“镜泽生得如此好看,姿容堪比上仙,你能嫁于他已是三生有幸,为何如此不知满足。敛他财产不说,却还要改嫁他人!可怜镜泽坟前清冷无人,坟头草及人高也无人打理!”
那怀中抱着两岁多孩童的王氏被徐满茵吓住了,怔愣好一会,才回答道:“是他自己让我改嫁的,他家的钱财无人继承,本就该我继承。我好歹是他唯一的妻子。”
“你算什么狗屁妻子!怀里抱的是谁家的野种?!”徐满茵怒喝道。
圩汀县令在一旁解释道:“方镜泽早十年前就逝世了,她所生的孩子皆与方家无关。”
徐满茵打量着这陈旧之中带着些往日奢华的建筑,问道:“这宅子是谁的?!”
王氏磕巴道:“前夫留给我的。”
站在王氏身后的老婆子上前道:“回大人,这是儿媳带过来的嫁妆。儿媳是再醮妇,若非她嫁妆丰厚,也嫁不进我们家。”
“你既与方家无关,为何还能强占着方家的财产?!”徐满茵转头命道,“即日起,勒令非方家人搬出方家宅院,稍有拖延,庭杖伺候!”
“是是是。”圩汀县令连声道是。
那老婆子险些晕厥过去。
王氏放下孩子后,瘫软在地。
回到县衙后,徐满茵质问圩汀县令,“一个与方家毫无干系的外姓人为何能强占方家家产这么久!你这个县令是怎么当的!?”
“下官得知方镜泽逝世的消息,当时也想过方家无后,家产应当如何处理。但家产毕竟是方家的,方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于下官一个外人也无关呀。所以下官就没有再关注过方家的事。”
徐满茵于县衙中稍坐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的站起身,急匆匆走出了县衙。
“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你这个再醮妇过门!”老婆子瞪着坐在下面的王氏。
“当初,也是娘怂恿我娶她的。”坐在旁边的王乙山嫌弃道,“要不是看她嫁妆丰厚,谁会娶她?长得胖也就算了,还比猪能吃。”
王氏的胸脯与臀部皆硕大无比,一看就是一块好生育的料。
可王氏嫁与方镜泽的那段时间里,偏偏无所出。
王氏埋头抹起泪来。
“幸好你兄嫂搬出这大宅子,另买了宅子居住。不然今日不止我等被笑话,就连你兄嫂也被笑话。”
“娘,儿子现在做生意有了点钱,等搬了家,你容我纳一房妾呗。”
“好好好。”老婆子按了按王乙山的手,欣慰道,“不要落得这方家这样,一代单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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