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满茵又忘记方镜泽的童年都是在高墙之内渡过的了。他愧疚的挠了挠头,问道:“你之前怎么说也是一个公子,此番长途跋涉来京城,可觉着委屈?”
方镜泽笑了笑,缓声道:“这未尝不是一次好的经历。我可从来没有在这么脏这么破的地方待过。”
“镜泽。”徐满茵唤了一声,“我真幸运,能够在此夜遇见你。”
“这一夜,我也将终身难忘。”
“屈郎烧饼,你觉得如何?”
“还好,你觉得呢?”
“有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吃起来怪怪的。”
“那……好吃吗?”
“好吃!你亲手烤的,怎能不好吃?”徐满茵连忙辩解道。
方镜泽浅浅一笑,直笑到徐满茵心窝里,拉回了他的思绪。
“他娘什么都不知道,就让方郎娶了我。他娘就只因为我家世清白,看起来好生养,就让方郎娶了我这个相貌极其普通的女子。”
何止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肥头大耳的丑陋。
方母曾以此对尚未见过王氏的方镜泽说:“黄姑娘其貌不扬,但比那些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的姑娘好多了。娶妻当娶贤,若是娶个漂亮的,以后方家若是发生点变故,那祸水在外头见着汉子还不得跟别人跑了。丑的好呀,没人会稀罕,也就心甘情愿的待在你身边。”
方镜泽点头,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人家黄姑娘丰胸肥臀,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料。咱们方家就你一个独苗,下一代可千万不能单传了。”
“是。”方镜泽恭顺的点头。
“黄姑娘家虽不富裕,但好歹家世清白,家族中人皆无污点,这便是好的了。”方母苦口婆心道,“黄姑娘嫁进来后,便是方家人,改作方氏,你以后也算是有人照顾了。”
“何日将黄姑娘迎进门,全凭母亲安排。”
方镜泽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达过自己的真实想法。 ----
第33章 BE小耽文
王氏啜泣起来,“成婚后,在外人眼里,方郎与我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但其中的生分疏离只有我能感受到。”
方镜泽对谁都很客气,在与王氏共处之时更是客气。
王氏抱怨过方镜泽与她太过生分,待方母问及之时,她却又说不上来。
“镜泽可曾呵斥你?”方母十分不解。
这对夫妇分明好得很呀,镜泽也十分满意这桩婚事。
“不曾。”
“镜泽可是给你脸色看了?”
“不曾。”
方母见王氏面有忧虑,追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夫君待我如宾客……”
王氏话还未说完,方镜泽便走进来问候方母的病。
王氏看到方镜泽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便将欲吐露出来的话咽回了肚子。
事后,方镜泽与王氏于房中谈话。
方家的家底虽已不如往日,但仍有洗衣做饭的下人和一两个供使唤的丫鬟,王氏待在方家也没有任何亏欠。
方镜泽只希望她能安分守己,不要叨扰到病榻上的老人。
“可是……”王氏嘴唇翕动,找不到任何可挑剔的地方,便又沉默了下去。
她总不能说,希望方镜泽不要总是对她这么客气,不要总是不与她说话,而要与她保持夫妻之间的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这个词对尚且懵懂的王氏来说,太过于忸怩羞涩了。
入夜后,刚刚侍奉方母躺下的方镜泽回到房间之时,王氏早已躺在床上。
这次,王氏使了小心思,故意躺在偏中间的位置。
方镜泽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依旧合衣躺在王氏身侧,只是小半个身子无可奈何的露到了床外。
王氏隐约感觉到方镜泽躺下的动静,微微张开点眼睛来看,却见方镜泽连触碰一下她都不舍得。
“夫君。”王氏侧过身,欲将手往他身上搭。
方镜泽挡开王氏的手,淡淡道:“贤妻不放荡。”
还是个小姑娘的王氏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方母逝世后,方镜泽便搬到书房住,正式与王氏分居。
不久,王氏也知道了方镜泽不肯与她同房的原因。
他活不久了。
“以后改嫁兴许可以少受婆家的脸色。”方镜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谦逊。
“夫君。”王氏泣不成声。
无论怎么说,她到底是享受了这么多天作为方镜泽妻子的殊荣呀。
本无缘与如玉般公子相识的她却每一日都欣赏到了高门公子得体的穿着、优雅的举止、谦和的语气。
“等我死后,你若是改嫁他人,方家的宅院就必须落锁,不得让他人擅自闯入。你若是选择为方家妇、从方家姓,那你便可以永远住在方家,前提是不得让外姓人进方家宅院。”方镜泽严肃的说道,“无论你做哪种选择,我都会在死之前,给你留一份足够你自己活完余生的钱财。”
王氏说到此处时,已然泪流满面。
“我原先是打算替方家守着这宅子的,但我娘家的人皆劝我改嫁,我抵不住劝,这才改嫁了王家。”王氏瞪向王乙山,恨道,“我用方郎留给我的银子做嫁妆。可谁知,他们母子俩串通起来,想发设法卷走我的嫁妆用来做生意,还怂恿我将方宅的钥匙交出来。”
王乙山着急了,喊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自己要把嫁妆拿出来补贴家用的。”
老婆子也帮衬道:“媳妇,你怎么不把自己当家人呢?你好歹是孩子的娘,总不可能白吃不做,蛀空家里吧。”
“明明是你们,若不是你们两个联合兄嫂来冷落孤立我,我何至于看不住方宅!”王氏泪眼滂沱。
老婆子还欲再说,却被徐满茵伸手止住。
王氏痛哭了一阵,情绪稍缓和之后,才又开始说话。
“大人,方郎临终之前提过一个叫徐满茵的男子。”
徐满茵神经紧张起来,几欲蹲到王氏面前与她平视而话。
“方郎叮嘱我说,若是他死后,有个叫徐满茵的男子来找他,就让我将信交于他。若是他一直未来找,就让那封封信作古,随光阴消逝掉。我猜测大人是专程来找方郎的,只是不知道大人姓名。所以……”王氏抬头看去,未说完的话不禁凝滞在了喉咙。
弯下腰仔细倾听的徐满茵已然两眼通红、泪光闪烁。
“信……信在何处?”徐满茵颤声问道,“我便是……徐满茵。”
王氏对方镜泽还怀有感情,因而一直未将方镜泽临终前嘱托的事说与他人。
“书房里,书案后的架子那里,有个摆放着敞口花瓶的位置,花瓶底下是一个暗格,只需将上面的木板推开即可。信就在那里面。”
徐满茵依照王氏说的,进入昏暗积尘的书房,走到无人打理的书案后头,来到摆着花瓶的架子面前,搬下被灰尘掩盖住了光泽的花瓶,摸索着木板边便打开了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封泛黄的书信。
信封原本是严严实实的封着口的,但经过这么多年,封口处已经脱胶,只微微一捏信封两侧,信封口便敞开了一大半。
徐满茵无视落尘的桌椅,径直坐在了方镜泽生前坐过的椅子。
信封封面上写“满茵兄亲启”这五个隽秀的小楷,徐满茵将那清秀如方镜泽本人的小楷抚摸了好久,才缓缓从信封里取出泛黄的信纸。
“……我只身一人赶赴京城,并欲追求无人管束的自在,不曾想一路上所遇之事屡屡挫败着我的信心,脑海中甚至产生过回到母亲怀抱的想法。一个人奔波露宿的感觉真的不好受,但熬久了也就适应了。我来到衡山之时,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一个人的旅程,在破庙里生火取暖之时也是这么从容,仿佛自己本就具备求生的本事,不需要依靠他人,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独立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大人。”
“直到你的到来,你冒冒失失的闯进了我的视线,只言片语便走进了我的内心,我才知道还有一种比母子情更加宝贵的友情。夜间,你想着如何不让我的衣裳沾尘,自己却落得满身灰尘。次日,你烤热烧饼分与我吃,说是还给我。路上,天降小雨,你立马打开伞遮住了我头顶的天,而后你漫不经心的笑说我身子骨弱,禁不得雨淋。从衡山去往京城的这段路程,我与你之间不止是相互照顾,更多是毫无隔阂的交流。”
“我积郁心头许久的心事在这段快乐的日子烟消云散,直至接到自象郡而来的家书,我心头复又笼上愁云,并越聚越稠密。”
“那日分别之后,我一路车马颠簸,加之心中悲痛,身心皆不堪重负。回到象郡之后,我不敢以羸弱病态示人,休养了几天之后才敢回圩汀。”
“满茵,我回到圩汀后便已料到自己活不长久,便谨遵母命娶妻。收到你寄过来的信之时,我已经成婚了。你收到我寄与你的第二封信之时,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恐怕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你的回信了。”
“当初在京城约定,三年之后,你若是如愿做了名京官,便在京城等我去考试。如今,是我食言了。对不住了,满茵。”
徐满茵攥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着,浑浊的泪珠吧嗒吧嗒的砸碎在信纸、书案上。
“镜泽,是我的错,我若是自请外任,就不会被诸多公务缠身,以致一直未能来象郡找你。”徐满茵掩面痛哭。
几日后,王家在官府的监视下,搬离了方宅。
方宅自此落锁,钥匙则被徐满茵扔进了水井之中。
“大人,方郎还未……捡骨。”王氏愧疚道。
“镜泽将这么多钱财留给你,你急着嫁人也就算了,怎还能无情到如此?!”
“他们不让……”王氏说着就哭起来。
徐满茵虽气但也无奈。
择了一个宜开棺动土的日子后,徐满茵带着两个小厮来到方镜泽墓前。
上了香之后,两个小厮得了徐满茵的吩咐,便缓缓挖开低矮的坟头。
翻开的泥土将周遭的绿草红花皆覆盖住,此处原本蓬勃的生机便被折杀了一半。
尸首在潮湿的地下埋了十年,血肉早已腐烂干净,如今只剩下覆满泥渍的森森白骨,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也就只有泥土的土腥味。
白森森的骨头挖出来后,由徐满茵仔细擦拭摆在一方白布上。
不稍一会,一具完整的骨架便完整呈现在了徐满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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