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把我也放进去吗?”刘一佳笑着开着玩笑,“拍得我好看吗?别以为我看不见就乱拍哦,我可是有哥哥姐姐的。” 镜头里的光已经调好了,程绍挪开镜头避开林芳尘的脸,镜头里只剩下刘一佳的脸了。 “好看的。” 程绍少见的收敛了性子。 刘一佳说着‘好的好的’,然后转身摸着墙壁离开,没走出两步路,突然转过头来,比了个‘耶’。 “尘尘,明天见,大导演,明天见。” 程绍在特殊学校的表现,并没有像他平时那样混账,就如他所言,林芳尘的苦难是独一份的痛苦艺术,但这痛苦艺术多到他目不暇接的时候,他自认为残破人生的艺术,不过就是场浮于表面的闹剧。 没有人能把这些苦痛完完全全复刻下来,影片是一段时间的呈现,不是他们人生的所有。 走出教学楼后,路边就没什么人了,程绍再次打开录像机,对准林芳尘的背影。 “你能说说你以前住的房间吗?” 林芳尘脚步本来就慢,她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又忍住了。 “那个屋子很黑。” 林芳尘回忆着,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道:“白天的时候,我很少待在里面,我喜欢在外面看母鸡走来走去,看它吃虫子,有时候我会翻开石头,它就会跑过来吃下面的小虫子。” “我的房间里也有一些小虫子,都是它吃掉的。”林芳尘停顿了会儿,语气有些感慨,“它真的很会吃。” “屋子里呢?” 程绍等着她说完,才提示跑题的人回到正轨。 “屋子很黑。” 林芳尘重复了一遍。 “夏天凉快,冬天很冷。” 她迈上被称作行政楼的长排平房的楼梯,“妈妈有时候会来陪我睡觉,在爸爸打她的时候。爸爸如果打我了,我只能去和母鸡睡,母鸡的屋子很暖和,就是臭臭的。” 程绍稳着录像机,问道,“那里面会来很多别的女人吗?” “她们是一个一个来的,那个笼子很大,但也只能装一两个人。”林芳尘推开陶艺室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她走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来。 “他们会把那些人关在铁笼子里,有时候不给她们饭吃,有时候会打她们,然后她们就会离开,就不再回来了。” “她们每天哭,眼睛很红,也很凶。” “因为你家人是人贩子,她们想回家。” 程绍犀利地给出解答,镜头移向林芳尘摆弄着泥巴的手,白皙的手指黏上淤泥,缓慢的揉捏着泥块。 “江江说,他们犯了错。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林芳尘‘嗯’了声,理所当然道,“谁都一样。” “你不难过吗?那是你的父母。”程绍问道。 林芳尘摇头,反问道,“你会难过吗?” “我以为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是一样的。”林芳尘说道,“可是我发现,你们的爸爸不会打人,你们的妈妈也会和你们说话。” 林芳尘思索片刻,努力组织语言,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笨。 “我在那里出生,但是还好,我没有在那里死去。” 程绍的视线从取景框移向林芳尘,专注着那团土抷的眼睛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什么也没有。 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难过?” “嗯...”林芳尘像是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没有出来,我可能不会难过吧。” “现在想起来,好像是该难过的。” 因为知道了别的爸爸妈妈不和她的爸爸妈妈一样,有了对比,所以才会有一点点难过。 “那时候没有高兴的事吗?”程绍愣了会儿,接着问道。 林芳尘抬头,脱口而出道,“江江叫我名字的时候。” “为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有名字。”林芳尘笑得眼睛弯弯,看起来真得很开心,“我还以为我就叫傻子呢。” “所以江江对你来说才会很特别?” “嗯。” 少女回答得毫不犹豫,晚一秒都怕显得不够真诚。 “她教我认字,带我看病,让我上学,还给我一个家,我很开心。” “她是最重要的人。” 程绍拉远镜头,连带林芳尘身后的窗户也拍了进去,水和着泥巴的声音缓缓流淌,像是午间缓慢走过的时光。 良久,程绍才继续问道,“李建树的终审很快就要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建树的名字一出,林芳尘手下已经转出圆柱筒的泥巴瞬间扭曲变形。 程绍拉近镜头,对上了那双微微颤抖的手。 “我什么也不想说。”林芳尘诚实道。 “为什么?因为他对你做了那种事?” 程绍其实没想问这个问题,但又实在是好奇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林芳尘埋头搓弄着指头,低声喃喃道,“那是错的事,江江不喜欢,想要把它洗干净。” 程绍镜头微晃,喉咙滚了滚,尝试找补安慰,“这不是你的错....林芳尘....” 林芳尘没有抬头,闷声打断道,“我都明白,刘一佳和我说了强iiiiii奸的意思。”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林芳尘勉强地笑笑,“你们所有人说的话,我都有尝试去理解里面的意思。” “那是脏的意思。” “我是脏的。” “你不是。”程绍关了录像机,摆弄了录像机一会儿,才说道,“结束了。” 其实这一趟,程绍已经决意不再只是拍单个的个例,他看到了很多需要被人知道的事实。 而林芳尘的片段已经结束了。 “你想去拍一佳吗?”林芳尘看着转头离开的程绍问道。 程绍脚步一顿。 原来这个小傻子真的什么都明白啊。 “你知道啊。”程绍有些意外。 “你在这里不开心,我猜是因为这里的人。”林芳尘说道,“可是,我们都很开心。” 程绍这时候才感觉到,林芳尘每日的努力,就只是想在镜头下,证明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真的不是一个傻子。 她也会因为一些事一些话而难过,会因为一直没有人喊出的名字而开心,会记得身边发生的点点滴滴。 “我知道了。” 程绍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后就走了。 林芳尘重新揉捏着泥抷,她想,这一次做一个碗吧。 - 下午,晚明一中校门口。 江清客在学校门口只看到了林芳尘,没看到这几天一直跟在她后面的程绍,步子不自觉的变得轻盈了些。 “程绍拍完了吗?” 林芳尘想去拉江清客手,却在伸出去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去拍一佳了。” “怎么回事?” 江清客没发现,自然而然地拉过林芳尘的手。 “不知道。” 林芳尘无意识地捏捏江清客的手,又轻轻晃着江清客的手。 两人朝着车子走去,林芳尘开口说道:“我今天又做了一个碗,等烧好了就拿回来。” 林芳尘的陶艺的兴趣已经持续一周了,知道陶艺室每天下午开放后,就总是自己跑去瞎折腾,意外的是,也能隔两天就捧回来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还是有两个耳朵吗?”江清客忍不住打趣着林芳尘。 “没有。”林芳尘撇着嘴,“只有一个耳朵。” 碗有一个耳朵,那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江清客忍不住想像林芳尘到时候会捧回来一个什么样的碗。 - 等到吃了饭回房间的时候,江清客才发现不对。 林芳尘把江清客挡在了自己房间的外面。 “江江,我以后一个人睡。” 江清客垂着眼看着林芳尘,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问道,“尘尘,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林芳尘不安地扭动着门锁,摇摇头,“没有,同学都很好。” “那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江清客继续发问。 林芳尘垂头,像是在纠结着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这几天都很开心。拍了片子,学了新的字,于老师也教了我做其他的东西,我没有不开心。” 见林芳尘不愿意说,江清客心里有些不高兴了,和程绍待了几天,就学会说谎了。 江清客转向自己的房间,语气冷淡下来,“那你早点睡吧。” 看着江清客的房门被关上,林芳尘也慢吞吞地缩回屋子。 - 脱了衣服坐进浴缸里后,林芳尘看着自己的大腿,那上面一片白皙,已经没有那片灰斑了。 可再仔细看去,水影和光影斑驳涟漪中,又似乎还是有些印子。 林芳尘不太确定。 刘一佳说,一般人都会觉得脏,但其实这件事脏的只有犯罪的那个人。 一般人。 林芳尘明白,那几乎代表了所有人。 江清客擦拭自己大腿的时候,在想什么...会不会也觉得这是不干净的.... 林芳尘不太聪明的脑子此时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维,曲曲绕绕地又回到了原点,只觉得江清客就是不喜欢的,讨厌的。 所以才会用力擦脏东西,才会不愿意和自己睡觉的。 水温有些高,小腿上的烫伤有些发热发痒,林芳尘不自觉地抓挠着那一块伤疤,直到小腿上传来刺痛,林芳尘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 浴巾抹干净了身子的水珠,林芳尘瞧见了伤疤上被她抓挠出的破损伤口,她抽了几张纸压在上面,等到不再渗血了,才躺到床上。 已经快要四月份了,天气回暖了不少,屋子里有些闷热。 林芳尘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下了床把阳台门打开。 夜风吹散屋子里的闷热,等林芳尘感觉舒服了点,才回到床上,侧身卷过江清客睡过的枕头,把脸埋在被窝里,捕捉到那一点点熟悉的气息,才渐渐生出一点睡意。 - 翌日。 等林芳尘洗漱完下楼的时候,江清客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叔叔,阿姨,江江。” 林芳尘像往常一样,依次乖顺地喊人。 “尘尘,过来阿姨这里坐。” 金珠儿本来只想逗逗林芳尘,没想到林芳尘看着江清客旁边的位置,稍微犹豫了下,就坐到了自己身边。 她‘咦’了声,看看林芳尘,又看看江清客,新奇道,“尘尘怎么今天不粘着江江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也不怪金珠儿觉得奇怪,平日里林芳尘再怎么哄骗,就是要坐在江清客身边。 这小孩笨是笨了点,却是个打不回头的驴脾气。 江清客掀起眼皮看了眼林芳尘,没搭话,什么事都没一般放下碗筷,打开手机,自顾自地刷起了新闻。 “刘阿姨。” 林芳尘接过刘阿姨递过来的牛奶,乖乖喊了声人,才回了金珠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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