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卧床两个月后才能独立行走,腰椎里留下了八枚钢钉。 温且寒看到那道手术缝合疤痕的震撼许久都没能平息,只一遍又一遍地吻过那狰狞的伤痕,在清明的那个夜里一遍又一遍地表白自己的真心,发誓永远不会再让周淙受伤。 夏天都还没过完,她就食言了。 温且寒恨恨地咬上曲起的食指,把半根指头咬得血迹淋淋,她没脑子、她没心、她该死! 半个小时后,周淙的定位动了,她走上了回原城的路,温且寒退出程序,疲倦地趴在桌子上,把滚热的心酸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 从东潭回原城大约四百里路,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周淙直到天黑才到,一路上每个服务区她都要停着休息一会儿,后背疼得她坐立难安,心头更是一团乱麻。 回家睡了一觉后,疼痛并没有缓解,她意识到出问题了。 拍了片子确定有一枚钢钉移位,但情况还算理想,尽快做手术取出来就可以,无须翻修重新植入。 周淙有些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取钢钉,大夫说她年轻,活动量比较大,最好是一两年后把钢钉取掉。可她再也不想要一次躺在床上不能自理的经历,翻身、大小便都要人伺候,年纪轻轻的毫无尊严,即便照顾她的是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好了,这下活该了吧,该经的还得经一遭。 周淙拿着片子跟谭竞眉请假,住院大约两周,能下床后也不是立马就混蹦乱跳跟一般人一样,谭竞眉一口气批了两个月,到时候如果恢复不好,打个电话就能续。 实际上基本工作还是能承担的,网络这个东西真是太方便了,只要脑子没出问题一切都好办。 周淙简单收拾些行李,带上豆包,忍着疼开车回了良首。 人就是这样,三个月的时候嗷嗷哭喊着要吃奶,三岁的时候跟小朋友打架输了要找妈妈,三十岁了受伤了还要找妈妈。 妈妈就是后盾,是退路,是港湾。 闺女突然跑回来,杨荷芳和周召良没说什么,不用问就知道周淙和温且寒肯定是有问题了,但孩子们的事儿他们不掺和,做长辈的不干涉晚辈就是美德了,顺其自然去吧。 周淙入住杨荷芳工作的省立三院骨科,立刻就安排了手术日期,术前检查挨样儿做,听话地禁食禁水。 杨荷芳人缘好,周淙一住进去,连老院长都抽空过来看了一眼,周淙还记得这位大佬,小时候给她吃过糖,见了人也不叫院长,嘴甜地叫爷爷,把老头子给开心的不行。 更有甚者听说杨主任的闺女特别漂亮,还专门过来打听有没有对象,热情得让人尴尬。 这里头挺多看着周淙长大的老医生,她一时间恍惚地想,要是当初没离开良首就好了。 到了手术时间,杨荷芳把她的头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干净清爽,不论躺着趴着都不硌脑袋。 术前备皮,插导尿管,扎留置针,不知道先挂上了什么液体。 周淙本以为自己会觉得不舒服,实际上她丝毫没觉得难受,到了这境地,没谁还讲自尊、讲脸皮。疾病面前,人没有尊严。 手术室护士来接人,踩了病床的轮子就要推床,周淙坐起身来说:“不用转运了,我这会儿手脚麻利,意识清醒,能跟你走。” 说着就下了床踩上拖鞋,一手拎着尿袋,一手举着输液瓶。 周召良突然撇过脸去,眼泪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杨荷芳也湿了眼眶。 手术室护士看向杨荷芳:“杨主任——” 杨荷芳过去举起周淙的输液瓶,跟护士点点头:“走吧,小刘。” 周淙拎着尿袋跟着护士穿过病区走廊,走到最前面的手术专用梯,上行到达手术室所在的楼层,到了手术室门口,杨荷芳把输液瓶递给护士,目送着周淙进去。 手术室大门在身后关上,周淙沉默着听从指令,脱掉病号服换了手术衣,爬上手术台。 一屋子的大夫各个都是壮汉型的,只有麻醉医生格外娇小,还特别温柔,像个萌妹型的姑娘。 “我要现在趴过去吗?”周淙躺着,眼珠子滴溜溜地追着医生们看。 麻醉医生笑了一声,一双弯弯的眼睛笑成了月牙:“不用,一会儿我们给你翻。” 周淙也跟着笑:“我这个体重还好吧,应该不会累到你们。” 这是周淙在手术室里有记忆的最后一句话,再有意识时只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被腾空抬起来搬到了哪里去,然后就再次没了记忆。 真正醒来时已经回到病房,杨荷芳和周召良都在,周淙觉得她不是被取走了八枚钉子,可能是被拆走了八根肋骨,不然老杨跟老周怎么眼睛都哭肿啦? ----
第85章 求和
六月十七日,周淙从东潭走后的两天,温且寒发现她的定位到了良首市,又过了一天,信号消失了。 周淙彻底消失在了温且寒的世界里。 周淙说不管她了,就真的没再管。微信、电话一个都没有,朋友圈、微博一条也不发,定位信号再也没亮起来过,像是整个人都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温且寒浑浑噩噩地熬过一天又一天,几次都收拾好了背包要去原城找周淙,可她前脚才出门,闫丽清后脚就把自己割得血淋淋的。 闫丽清在跟她玩儿真的。 她没办法了,她走不了,闫丽清已经疯了,可疯了的妈妈也是她妈妈啊。 督导组悄悄到了东潭,不知道在摸排什么,温克伟每天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挨过中秋,挨过国庆,挨到她的25岁生日,温且寒实在是挨不下去了,她太想念周淙了,想到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要见周淙。 她跪在闫丽清面前求他们,求他们让她去一趟原城,她保证还会回来。 温克伟不同意,闫丽清不同意,梁仲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上门,说他同意。 多可笑,多可悲,多可恨! 温且寒赶着十月十一日下午回了原城,开门进家时,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猫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她脚边缠着裤腿转,她抱着猫进了她的房间,里头一切如故,可地上、床头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可见周淙一直都有打扫。 她又进了主卧,看那只毛茸茸的灰色趴兔又回到了周淙的枕头边,当即抓起来塞到自己的背包里。 书房两把椅子并排放着,厨房里还是双人份的碗盘,卫生间里还有她的洗漱用具,鞋柜里收着她的鞋,玄关放着两个头盔,饭厅的收纳筐里还装着她没吃完的零食,里头有最新生产日期的焦糖咖啡奶糖。 周淙一直都当她还在吗? 温且寒笨手笨脚地做晚饭,准备好一锅粥和两样素菜,在七点钟等到周淙回家。 门一开,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周淙手上拎着个小蛋糕,还有一束勿忘我,看见温且寒也只惊讶了一瞬,随即默默地把蛋糕和花放在鞋柜上,换了拖鞋进屋。 “你是不是走错门了。”周淙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系带衬衫,搭黑色西装裤,深冷的颜色把整个人都衬得森白。 “我要是讨厌一个人,永远也不会登她的家门。”周淙进屋关上卧室门,过了一会儿穿着居家服出来了,垂着的马尾也拢起来拧了个发髻。 温且寒站在门口堵着,发挥她撒泼耍赖的本事,见了人就扑上去搂住。 周淙虚张着两只手架着,没有回抱的打算。 “心姐,我想你。”身前的人带着哭腔说了这么一句。 “心姐?不连名带姓地叫我周淙了?不是不让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搂在腰上的手用了劲儿,周淙闭了嘴。 她高估了自己,原本打定主意不论这小孩儿说什么她都不会心软的,可人家一开口她的心和脑子都乱了。 小朋友先软下来求和,周淙就顶不下去了,可还是硬撑着没抱她,只掰开了她的手往卫生间去洗手,“洗手吃饭吧。” 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一人一碗粥,两盘菜隔在中间。温且寒偷眼看鞋柜上放的蛋糕,不敢问周淙是买来干嘛的,也不敢去拿来拆开。 还有那束紫色的勿忘我,勾得她看个不停。 她理亏在前,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吃饭洗碗,打扫结束后坐在沙发里还是屡屡偏头去看蛋糕和花,忍了许久终于憋不住开口问:“心姐,蛋糕和花是过生日用的吗?” 周淙轻笑一声,反问过去:“给谁过?给你?我是你什么人啊?” 温且寒乍然白了脸,心一横,厚着脸皮强词夺理,但也是越说声越低:“……我们,我们没有分手,你是我女朋友。” “哦,女朋友,”周淙伸手把猫从地上抄起来抱到腿上慢条斯理地顺毛,漫不经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四个月都没联系过的女朋友,原来还不算前任啊?” 温且寒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那时是她摆出一副恨之入骨的模样把人赶走的,往人家心上扎刀扎了个透,换了别人不得恨得想打死她啊。 也就周淙这种情绪稳定的人,此刻还能忍受她待在这栋房子里。 周淙没等到答案,似乎也没什么期待,慢悠悠地起身往卫生间走:“蛋糕你想吃就拆了吃,花想要也拿上。不过明天我要上班,没时间送你走。” “心姐,我错了。”温且寒追着过来,却被关紧的门隔在了外头,她伸手拧了拧把手,里面反锁了。 周淙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应了一声:“小寒,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有点累了,想赶紧洗漱完睡觉,你能安静点吗?” 温且寒知道这回自己耍赖没有用,默默地把蛋糕拎到茶几上,把花拆开插进空置了许久的水晶方樽里,坐在沙发上迷茫地盯着那只粉色巨兔存钱罐。 周淙洗完澡出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进主卧,随手关上了门。温且寒听见门锁反锁的声音,咔哒两声,又冷又脆。 25岁生日就这样过了吗? 她拆开蛋糕盒子,里头是一个精致的红丝绒蛋糕,配了一块25数字造型的白巧克力牌子,以及一盒小蜡烛。 她想象不出来周淙为什么要买这个蛋糕,周淙绝不知道她会回来,那么她本来打算怎样? 一个人孤独地点燃蜡烛,用一束勿忘我陪伴着自己,为一个已经推开她的爱人过生日? 温且寒知道,周淙并没有放弃她。 也许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周淙,硬生生逼着她从永失爱人的封闭中走出来,赶鸭子上架地逼着周淙喜欢她,她是个自大的傻子,以为自己能抵过现实的艰难,绝不会再让周淙受伤。 周淙克服心结,用心喜欢她了,她却担不起这份爱了。可她克服不了自己的私心,知道自己担不起,还是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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