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才会用苏玉卿和她的事情拿捏她。
他的眼神锐利地像刀子一样,看破她所有的心事,佯装恼怒说:“皇妹既说不出来,莫不是在诓骗我们?为逃避和亲,上金殿之上无理取闹?”
不过片刻,像是兵败如山倒,她顿时失去所有对峙的决心和勇气。赵嫣仓皇环顾四周,见所有人用一种疑惑不解甚至不屑的眼神看她。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似乎想象到,若是皇帝将她们的私情暴露于人前,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她们又会承受何等的指责和谩骂。
这些方才还在她面前被驳斥地一语不发的人,转瞬间便会对她指指点点。
她怎么办?
她们又怎么办?
“今日就当皇妹行为无状,冲撞君威,念其无知,便饶你一回,以后万不可再如此无理取闹。”
他招来随身太监,“送公主回宫待嫁。”
一锤定音。
返程途中,赵嫣坐在步辇上,身上冷汗钻出去,冷风又吹进来,全身冷得打颤。
一道熟悉的红墙映入眼帘。
她敲步辇示意,“停下。”
赵嫣往前走了几步,“永安宫”的牌匾悬于头顶,里面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皇后分派宫室时似乎遗漏了这里,自淑妃与她搬走后,便无人再踏足此地。
她推开门,里面落叶满径,四周只有秋风吹动枯叶的轻微细碎声音,人走上去,“咔嚓咔嚓”叶脉茎片断裂的声音清脆入耳。
她抬脚漫无目的地走着,抬头一看,枫树露出枯瘦的枝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从前居住的院落。
去年此时——
那方小窗后,她们持棋对坐,淑妃站在窗外满面阴云,看着她们,勃然大怒。
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也再也没有了……
她手拂过窗沿,擦了一手的黑灰。
室迩人远,人去楼空。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
苏氏祠堂里。
昏睡在地的苏玉卿陡然惊醒,只觉心脏处漫上一股剧烈的疼痛,心头狂跳不已,忙捂住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感传遍全身。
她没来由的心中惴惴不安,忐忑不定。
坐了片刻仍然心神不宁,立刻起身砸门,“放我出去!”
看守的仆妇匆匆跑出去报信。
祠堂外两扇门被拍得劈啪作响。
风吹落叶,漫天枯黄…… ----
第39章 西州
卯时初。
空气阴冷,雾气弥漫。
高耸的佛塔飞悬凌空山顶,巨大的炉鼎香烟不断。
庄重古朴的庙门大敞,公主仪仗落在寺庙外,一行人进入宝殿参拜,神佛金身宝相庄严、圣洁伟岸。
佛龛上香烟缭绕,檀香幽幽。
老主持颂了两遍经,放下佛珠,低眉道:“公主,您可以祈福了。”
地上的女子神情举止沉静,接过沙弥递来的燃香,却久久不下拜。
老主持等了又等。
他垂眸注视着跪坐在蒲团上的公主,和亲公主出京前需前往皇家寺院祈福,这是由来已久的规矩,从前先帝偏爱道教,此项仪程被有意无意的忽略。
他以为赵嫣不善言辞,他便有意在皇室面前表现,低声提醒道:“公主,您可以祈愿国运昌盛、盛世太平。”
谁料一动不动的公主忽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语带讽意,“主持,赵嫣的心中无家无国,不知何求。”
“这……”老主持一愣,面上露出错愕之色。
赵嫣定了定神,不再理会主持,回过头,在笺上郑重其事写道:天上的菩萨,信女赵嫣伏惟叩请、再三陈愿,盼她永安乐,长康宁。
她三跪九叩,随即将笺投入佛台上转身离去。
仪程尚未走完,老主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瞟了一眼笺书上的话,最终选择了不作声。
和亲仪仗慢慢远去,只剩几许飘渺的乐声和一点残影。
雄关漫道,红尘滚滚。
……
近几日守在祠堂外的仆妇家丁突然增多,四处都有人把手,苏玉卿越观察瞧出的异样越多。
她的眉头蹙得很深,闹了大半月的绝食,父亲总是会在她饿得神志不清之时让仆妇来灌她汤水,让她不至于饿死,却也没力气反抗。
军营里抓捕敌国细作常用此法,她不觉得陌生,她明白,父亲就是要等着她屈服,主动求饶。
苏玉卿虽硬碰硬,与自己父亲针尖对麦芒地大吵了一架,但这点微末的话术,对苏渊这个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厮杀过的人来说完全无效。
他完全没必要这样防范自己,自己对他来说是困兽之斗。
但是他却一反常态地加紧了看守,这就有问题了……
她一定得出去!
且宜早不宜迟。
仆妇按照惯例打开紧锁的门,照常在案几上拿过原封不动的饭菜,换上今晨厨房熬的咸鲜浓香的栗子山药粥。
她正准备出门时,像往常一样下意识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苏玉卿。
一动不动,衣裳下面连一丝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她迟疑片刻,慢慢发现了端倪,走过去掀开外裳一看,底下只有一座及人高的灯烛高架,被衣裳盖住显示人形。
人呢?
仆妇吓跌了食盒,一脸惊慌,六神无主,外面人听见声音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她才吞吞吐吐答:“人不见了……二、二姑娘跑了!”
祠堂内脚步声慌乱响起,谁也没看到苏玉卿到底是什么时候跑的,又是怎么跑的。
下人们群情惊疑,跑出祠堂,奔走相告,四处开始发动找人。
苏玉卿从牌位的供桌下爬出来,淡定望着窗外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下人,咽下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角,等人全数退出祠堂院子寻找她的时候,她不声不响走出了门。
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她避开下人,混在厨房采买的菜堆里,坐板车出了苏府。
街面熙熙攘攘,北风萧瑟,囤冬粮的板车一辆接着一辆,将路围堵地水泄不通,街上一片吵嚷之声。
她花了很长时间挤出来,直望西华门而去。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喝下去的粥似乎没什么用,她攒尽全身力气,仍觉路途漫长无比。
肚内空空,才到中途就觉得头晕眼花,额头不停冒冷汗,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
凛冽的寒风吹进她单薄的衣襟,吹得手足一片冰凉。
就快到了。
远远的,那巍峨的皇城逐渐在她眼中有了清晰的轮廓,两侧值守的禁卫所持之戟在阴冷的天色中发出刺目的铁光。
她心中一喜,几步上前,禁卫拦住她,“皇城禁地,闲人不得擅入!”
她说出口的声音虚弱无力,但掩饰不住激动兴奋,“我是宫中前任尚仪,请见十七公主,劳烦通传。”
两名禁卫互相对视一眼,无动于衷。
苏玉卿犹然不觉,“若十七公主不在,十二公主、陶尚宫或宫中主事的贵妃,你们报我的名号,她们一定会见的!”
禁卫犹豫着,忽而悠悠开口,“十七公主必然是不在的,其他宫中贵人,你若拿出身份凭证,我们便帮你通传一声。”
她脑子仍旧一团混沌,直直问出口,“十七公主为何不在?”
“今日公主和亲,现下仪仗已出了皇城门了吧!你来晚了!”
这是京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家喻户晓,禁卫觉察到面前的人或有古怪,既曾是宫中女官,怎的连这个也不知道?他顿时起疑,驱赶苏玉卿:“去!去!拿不出凭证速速离开这里!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他亮了亮手中锋锐的戟。
苏玉卿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那句话,“今日公主和亲……”
那句话让她如罹雷击,浑身不自禁地颤抖起来,仿佛不可置信似的还要再三确认,“……你说什么?”
掺着冷风的话问出口都显得哆哆嗦嗦,语不成调。
禁卫没再回答她,极不耐烦在她消瘦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苏玉卿被推得踉跄了一下,随即发沉的脑子一阵阵晕眩,眼前逐渐虚幻,往日煊赫的宫楼在她眼中蓦然褪色,便直挺挺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
再醒来时,她睁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她闺房中的床帐。
苏夫人正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她低声抽泣。
听见身后动静,苏夫人忙回过头,“你怎么样了?”
“我饿了……”
气若抽丝,浑身无力。
苏夫人忙擦了眼泪,招呼下人送上一早准备好的清汤米粥。
苏玉卿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苏夫人心疼得眼泪直抹,“我与你父亲说过了,你往后不必去祠堂,就在房里歇着,有我在,你父亲不敢怎么样。”
她殷殷切切温柔注视着自己的女儿,苏玉卿吃饱喝足,脑子才开始转动。
父亲肯就这样轻易妥协,一定是赵嫣和亲已成定局,从此以后,两国之遥,千山万水,她们再也不能相见……
一念及此,心如刀割。
“阿娘,我要去西州。”
苏夫人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决心这样大。
一直待在门外静静偷听的苏渊怒发冲冠跑进来,“你休想!只要你还是我的女儿一天,我就绝不允许你再与公主有任何牵扯!”
苏玉卿平静地道了个“好”字。
这日下午,天空彤云密布,冰冷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个不停。
一家人齐聚祠堂。
连最小的两个侄儿都来了。
苏玉卿趴在条凳上,竹荆棘的鞭子抽得她受不住地颤抖,血痕洇出雪白的中衣,条条横陈,触目惊心。
老随从行伍出身,一点没留情。
鞭子挥舞在空中唰唰作响,打在身上噼噼啪啪,听得人心惊胆战。
苏玉卿生生捱了十数下,面色已然惨白如纸,鼻翼上挂满汗珠,牙根处都咬麻了。
苏夫人扑过来替她挡了几下被仆妇拉走了。
又响了十鞭子。
苏渊终于挥停了手。
一屋子的女眷都不忍再看,拿帕子抹着泪。
苏玉卿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艰难抬起头,一步一步往外爬,在她爬过的地方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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