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答地理所当然,但见她蜷缩成鹌鹑似的一团,也就算了。
四周静了一静。
苏玉卿忽然问起,“当年你为什么要拿我的镯子呢?”
赵嫣愣住了,回忆了片刻后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当时我还很小呢。”
“你不记得我了!”
“不不不,哪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大约、大约是那个时候母妃总是生病,我没钱治好她,所以才想要诓骗你的镯子。”
苏玉卿笑了,“那天是我第一次进宫,我在西北从未见过那样金碧辉煌的恢弘殿宇,见到的每一个人都衣着华贵,身份显赫……直到我见到你,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在想,这个穿的灰扑扑的小姑娘是谁?”
“然后你告诉我,你是公主。”
赵嫣也憋不住了,笑声清脆。
在幽静的床帐里,两人都陷入久远的回忆。
那在记忆里深埋的三月桃花,又从褪色变为鲜活,鲜妍明媚。
苏玉卿牵起赵嫣的手,目光灼灼,郑重其事,似是要将这么多年从头再说一遍。
“你是谁?”
三月春风携漫天桃花花瓣辗转天边,吹动少女飞扬的裙摆。
赵嫣砰砰心动,跳动不已,柔声道:“我是公主。”
宫道上盈盈笑声如在耳畔。
“谁的公主?”她附身在她耳边诱她,轻声问。
黑暗里羞赧的涩红爬上脸庞,赵嫣吞吞吐吐,忽然难为情起来,“我不跟你演了!”
苏玉卿追着她卷进被褥里,两人在床帐里嬉笑着滚作一团。
那一年,是恰好的春光,是命中注定,只属于她们的良缘。
……
逐渐的,柜台上摆了两把新算盘,屉子里多摞了一本账册,灶台上添置了做月饼的模具,院子里晒的夏衫过渡成了秋衣。
书架上的书、妆奁里的首饰、屋外晒的一串柿子,墙上多的一只风筝……家具渐渐填满了屋子,里里外外透露出生活的痕迹,她们的家被一点点装饰起来。
赵嫣时常救济附近的流浪猫狗,一到傍晚,小动物们便会成群结队来到后门,嗷嗷叫唤乞食。
天长日久,邻里都知道这里住了一户人家,家中只有两个姑娘。
尽管赵嫣热情,与人友善,但她们怕暴露身份,仍然甚少与人来往。
苏玉卿从铁匠铺子里订做了零件,组装了袖箭,用作防身。
一日。
赵嫣在铺子里清点账册,月初即将收税费,她忍不住抱怨,“怎的开个铺子要交这样多的税?”
时下朝廷苛捐杂税严重,苏玉卿在一旁听见了,也没说话。
只听外面一阵喧嚷人声。
人群哗啦啦都朝城门告示栏挤,边走边说,“京城里的富户好大的手笔,寻个人,竟出百两金。”
另一人应道,“不是寻常富户,是京城苏家,从前的西北大元帅,可威风着呢!”
“听说家里小女儿失踪,主母忧思成疾,缠绵病榻日久,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回来,这样的世道,到处都是起义和兵乱,一个姑娘在外该有多危险,也难怪这样担心。”
俩人一问一答倒像是特意演出来的。
苏玉卿头一撇,不置一词。
“大人,是你的家人在寻你,可怎么办?夫人病重,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赵嫣胸无城府,一听就信,顿时替苏玉卿担心起来。
“没事,这是他们在想办法骗我回去,不必理会。”
她看着苏玉卿浑似不在意的样子,垂首不语。
没过几日,城门口开始一场又一场的闹剧,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百金之数,不少人家懂了歪心思,纷纷上门假冒认亲。
赵嫣看着她虽不信,但常常关注城中风言风语,对苏家寻亲的消息倒是了如指掌,不像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也不知要如何劝解她。
晚间,两人收拾了铺子早早打烊。
过几日便是重阳节,她们买了米粉花蜜准备学做重阳糕。
笼屉上锅蒸时,外面落日熔金,霞光漫天。
几只流浪猫迅速蹿上墙头,望着赵嫣叫唤,催促她。
赵嫣走进厨房拿了点剩饭菜,打开后门。
苏珝正望着她。
见她一身荆钗布裙,稍愣了一会,才道:“我来寻苏玉卿。”
赵嫣没动,开门的动作僵在那里。
“怎么了?”
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
第36章 分开
院子中。
苏珝自被请进门就一直打量这座不大的小地方,他拿起水井边悬挂着的葫芦瓢瞧了瞧,还是湿的,显是不久前才使用过。
这里处处充满着生活的痕迹,不难想象她们是如何粗茶淡饭、平淡相守的。
他还没说出来意,苏玉卿就先发制人,“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语气冷硬,毫无转圜余地,就差没开口赶人了。
苏珝倒不意外,“看来你过得不错,母亲是白白替你担心了。”
他提起母亲,苏玉卿总算没反驳,恰好赵嫣从厨房里端来热茶和点心,“居室简陋,三公子请慢用。”
她放在院中木桌上,一盏素色白瓷盏的热茶,一碟子桂花糕,还冒着热气。
“不敢劳烦公主。”最后两个字音稍重。
他话里有刺心之意,赵嫣一听,愣了瞬息,随后若无其事转回了灶台边。
“母亲从你走后思念成疾,日益病重,睡里梦里都念着你的名字。我和长姐都替你守口如瓶,家里人全当你失散在当日紫薇山上的兵乱里,若你还有良心,就回去看一眼,让母亲知道你还活着。”
“你这样大了,别让母亲为你伤心,你自始至终都是母亲最疼爱的孩子……这么多年,她不知为你操了多少心……”
苏玉卿抿了抿唇,二人相顾无言。
一番话说完,他也不再留,自己推门离开了小院。
赵嫣再出来时,已经不见了人影,“你三哥不留下用饭吗?”
她握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些忐忑,像是怕她就这样也跟着离开一样。
苏玉卿反握紧她的手,拍了拍,“别管他们说什么,没事的。”
话虽这样说,夜里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等身边人呼吸均匀起伏,已然熟睡后,苏玉卿才缓缓睁开眼,在黑暗中轻轻叹了口气。
身旁紧跟着动了动,被子翻动的窸窸窣窣声在夜里清晰无比,腰上随即环上一双手臂,赵嫣脸贴在她的背上,轻言细语道:“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吧,只是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总是这样处处替人着想,苏玉卿眨了眨眼睛,安慰她。
“我三哥说的未必是真。”
“我只是怕你于心难安,往后余生都不快活,那我留在你身边干什么呢?”
苏玉卿沉默片刻,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你不愿意回去也行,我都听你的,若你回去看一眼,等再回来,我们照旧经营我们的香料铺子。前些日子前厅柜子有些掉漆,来回一趟约莫得个把月,估计漆掉得更厉害了,到时候你得想法子找个漆色补一补。”
“好。”她应道。
赵嫣继续说下去,“还有厨房顶上有片瓦漏雨,回来也得寻个天晴的日子让泥瓦匠重新糊一遍……”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琐事,苏玉卿一一应了。
月上中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很快昏昏欲睡,相拥而眠。
第二日晨起,苏珝似是早知道她们的决定,备好马车站在后门处等着她们。
三人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马车行了半个多月,直到看见黄草接天,城郭边缘慢慢浮现。
进了城后,苏玉卿着意留心了左右,街道宽阔平整,却充溢着一股一片肃杀之气,市井之中也甚少攀谈之声,到处都是监察市言的探子。
城中氛围冷清,自新帝登基之后,接连处置不少世家大族,行刑台前人头滚滚,哀嚎震天,京中豪宅府邸或查抄或抵债一下子人去楼空,空置出不少,显得整个京城顿时有些空空荡荡的。
看来现下与往日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苏珝骑马走在前面,放下车帘,她握紧赵嫣的手,十指紧扣,车轮辘辘,车夫挥舞鞭子驱马的响声一下接着一下。
不知何时,鞭声停了。
苏珝敲了两下车窗,“下车吧,已经到了。”
两人在车中装扮成女医,以轻纱覆面,遮盖面孔,一前一后进了府门。
府中仍同往常一样,仆人们行动有条不紊,往来有序,规矩甚严,并没有因为苏珝带了生人进府就肆意窥探。
苏玉卿看一切如常,心中提防稍减,打量了四周,也没有可怀疑的地方。
进了正院,廊下恰有两个拿着绣绷缝补针线的小丫头,见苏珝进来,立刻就要行礼,被他一挥手打发下去了。
人走了,绣绷还留在廊下,苏玉卿立时站住了脚步,望着那两个绣绷久久出神,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赵嫣摇了摇她的手,问:“怎么了?”
她没回答,苏珝一回头见身后没人跟上,也问:“怎么了?”
四周安静地可怕。
赵嫣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牵住她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手心隐隐发汗。
苏玉卿盯苏珝一眼,恨恨道了两个字,“骗子。”
她拉着赵嫣转头就走,脚步急促,不带任何停留。
还未走到院门前,一改方才的静谧,从外往里涌进来哗啦啦一群人,密密麻麻堵住了门口。
下人们堵住前后的门,又有几个人冲进来,个个豪仆健婢,膀大腰圆,慢慢将她们包围在中间,形成合围之势,望着她们的眼神凶狠无比,里一层外一层的,看着插翅也难飞。
“玉娘,”声音刚起,有一人越众而出,走到苏玉卿面前,“你好大的胆子!”
苏玉卿脸色煞白,面若金纸,她最敬畏的人,惧怕的人,她的父亲。
“爹……”她低低叫了一声。
对方一声冷哼,下巴上的胡子跟着抖了一下。
她握着赵嫣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遮盖住她,却刺了苏渊的眼,他往后冷冷吩咐,“娘娘派的人到了吗?让他们请公主回宫。”
两个仆妇闻言气势汹汹上前一步,握住苏玉卿的肩膀拼命拉扯,想要将两人分开。
她们被堵在走廊上,左右的人几乎将这里围成了铜墙铁壁,她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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