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季雅娜连忙伸出手,蓝色的光球汇聚掌心,临了却又泄气似的烟消云散。 “不给你治。”她收回手,“算是给你一个教训。” “好好好,”克希雅笑道,“不过我可没有违约,伤口浅得很,不会留疤的。” 借助居高临下的视角,她敏锐地捕捉到塔季雅娜藏在身后颤抖的手。于是她弯下腰,将她裹进大衣,低头把下巴搁在她的颈边,轻声说。 “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在你身边。” ---- 再也不要写动作戏了,属实是痛苦面具,想尝试点不一样的,结果被直接打回原形。不得不感叹金庸真厉害。
第十五章 伦特 其十一 苏兹达尔,追悼会,天阴,连续多日,伦特几乎见不到太阳。 先是市长,公布调查结果。后是校长,念了一段祷词。 塔季雅娜没有看见自己的班主任。 结束以后,她在办公室里发现了独自一人的他。 中年人倒在椅子上,神色颓唐。在他面前,摆着几张胸卡,照片上的人笑得充满朝气,让人难以相信他们现已深埋地下。 他似乎没有发现塔季雅娜,自言自语道。 “他们也许算不上好学生。”他捂住脸,“但绝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老师……” “……都是……我的错。” 伏尔加酒店,人去楼空。 克希雅路过亚历山大的房间,发现门虚掩着,屋内漆黑一片。 “亚历山大。”她唤道,杳无回应。 她打开灯,白光晃得刺眼。 少年坐在窗边,侧对着她,低垂眼帘,遮住那双原本生气勃勃的眼睛。 他拿着把手枪,正对着下巴,食指扣住扳机,哆嗦着不敢用力。 “这就想死了吗?”克希雅开口道。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资格活下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如果我能再警惕一些……如果我能再仔细一些……如果……” “你不想弥补这一切吗?”她打断他。 “……想。” “那你告诉我,一死了之,就能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吗?” 亚历山大僵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你还年轻,你还有时间。况且这件事绝非因你而起,又何必要以自我了结的方式,来为这场悲剧画上句号?” 克希雅走到他跟前,抽走他的枪,少年低着头,没有反抗。 塔季雅娜目送亚历山大登上清道夫的车队,转身走进房间。 “他走了。”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克希雅披着一条毛毯,缩在扶手椅上看一部黑帮电影。 她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和她裹成一团,默默听她吐槽电影那些不合理的情节。 “要是有人敢这么说话,估计会被当场干掉。” “哈!居然没有直接揍他一顿,这个老大脾气真好。” “如果是阿芙乐尔的话,大概会直接上门灭了他。” “这个人,”克希雅忍不住笑道,“简直是平行世界的列昂尼德。” “别把它当成纪录片啊,”塔季雅娜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 外头又下起了雪,大团的干粉掉在外套上,于光滑的表面四散奔逃。塔季雅娜撑起伞,数着步子,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亮得虚弱,灰白的电箱斜着身子,悬于灯柱中部。根根电线把它当成了中转站,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笼住半条街道。 围墙内,老式的居民楼立于风雪之中,灰褐墙皮在长久的岁月中斑驳陆离,裸露的红砖渗出缕缕热气,炊烟和寒风搅在一起,歪歪斜斜,飘出墙外。 什么时候,才会有她的一份呢?塔季雅娜想。 矿水旅馆,列昂尼德独坐于书桌前,若有所思,似是陷进了久远的回忆。 良久,他从怀里捧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他在战地医院时,和另一人的合照。当时他不过二十七岁。时过境迁,而今再看,他竟有些认不出自己。 不知她过得怎么样。列昂尼德想。明明早就清楚她的地址,他却至今没有给她寄过一封信。 算了。他拿起笔,又放下,自嘲地想道。 那天晚上,克希雅·阿纳斯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白月出于山坳,星光与月华交向辉映,她张开手掌,细数指缝间溜过的流光,忽然记不清今夕何年。 远处山峦起伏,近处溪水慢流。她看见残缺的人影,步下山石,跨过溪水,渐次而来。 先是她的母亲。形容枯槁的妇人,深陷于白色的病床,干瘪的皮肤膜住突起的青筋,心跳声透过梦的迷雾,一下下传入她的脑海,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然后是年少时的自己,兜里揣着未缴的账单,穿过人满为患的赌场,在角落里,找到她汗流浃背的父亲。 “你叫什么名字?”突然有个声音说。那人西装笔挺,叼着一根未燃的雪茄,烟气却不知从何来,将他的相貌完全掩去。 “你叫什么名字?”列昂尼德含着牙刷,下巴上满是白沫,对着镜子里的人影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十三岁的阿芙乐尔背着手,昂起脸看她。 “交给你了。”那人病入膏肓,气若游丝。 “我要走了,多加保重。”列昂尼德神色凛然,转身离开。 “我哪里做错了?”二十岁的阿芙乐尔站在血泊之中,厉声质问。 飞鸟哀鸣,山倾水覆,一条黑龙破空而来,翼展遮云蔽月,火焰吞没一切。 克希雅猛地睁开眼。 什么也没有。除了床头孑然一身的捕梦网,什么也没有。 夜不过半,她已睡意全无。 她晃了晃脑袋,甩走梦的余韵,翻身下床,光脚踏过冰凉的大理石板,按开灯,走进洗手间。 冷水泼在脸上,意识似乎清醒了几分。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倒影。 镜中的另一个人,也同样在看着她。 她侧过脸,犹豫了几秒,忍住颤抖,伸出手,抚上右颈。 那里的伤口已然痊愈,取而代之的,不是新生皮肤,而是鳞片。 一片黑鳞,触感清寒,晶莹剔透,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不详的气息。 ---- 这章比较短。卷一快完了
第十六章 卷一完结 列昂尼德推开门,把帽子挂上衣架,这才打开灯。 克希雅靠在沙发上,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阿纳斯,”他说,“来找我大可以直接点。”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列昂尼德。极少见的,后者竟在她眼里见到了无措。 克希雅缓缓摘下围巾,在她的右颈上,赫然是一块鳞片,在灯光底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不是第一次了。然而,锥心刺骨的寒意依旧如附骨之疽,一点一点侵蚀了列昂尼德的全身。 “是兽化病,”她说,“多半是伤口接触到了兽血,渗进体内,才会发作得如此之快。” 在他的力气被彻底抽走以前,列昂尼德锁紧门,扶着书桌,沉甸甸地压在椅子上。 “不该如此。”许久,他才挤出一句。 克希雅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满是苦涩。 “不该如此?列昂尼德,死在我手下的人,连我自己也数不清。有的是为财,有的是命令,有的是委托,有的,仅仅是因为我不高兴。 看着那些人的尸体,我曾一次次地想象,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却未曾设想,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列昂尼德,在你离开以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为利,为命,为景,为人,为了各不相同的原因,我走进一座座各不相同的城市,也因各不相同的原因离开。 其间有过许多次,我想着这里那么好,不如在此多停留一阵,甚至定居也说不定。但我又想,这是不可能的,仇家,身份,职业……太麻烦了。于是,我又把这些念头抛在脑后。 但如今,这个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决心要把那些麻烦一一解决。 可现在,我没有机会了。 列昂尼德,你在听吗?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不是吗?像我们这种人,安然而终是不可能的事。 说来可笑,我曾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心中没有丝毫波澜,想着大不了,转身跟着它一起走便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它却反过来,不管不顾,非要拉我走了。 列昂尼德,我造的杀孽极重,犯下的罪恶更是数不胜数,为何,为何你却放任我在你眼前一次次地经过?” 克希雅点起一支烟,火光微弱,几乎同她眼里的光一样。 “如果非要追根究底,那我也要造一台时光机,将过去的自己抓捕归案了。”列昂尼德开口道,“阿纳斯,你知道当初为何我拒绝了索科洛夫的一切,却单单留你在身边? 因为当年的你,和我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我虽然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索科洛夫,正是助我离开所必不可少的原因。 借助它,我有了金钱,有了地位,得以见到许多不一样的人,看到许多不一样的事物。正是这些人和物,才让我看清自己的罪恶。 而你却没有这些。我害怕,怕你会越陷越深,怕你会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所以我没有赶走你,尽己所能,心想至少要去掉你眼前的帷幕。” “看来你对我还有更多期待啊。” “至少我成功了一半,”列昂尼德说,“你现在懂得对厌恶的命令说‘不’了。” “你的结局不该如此。”他正色道,“死过好几次的经验告诉我,一个人若是主动放弃了求生的欲望,那么就算是‘人子’,也不能消去他身上的病痛。”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等,”列昂尼德转过椅子,拿出纸笔,“等我写一封信。” 夜已深,灯光像殓尸布,盖住将死之人的脸。 克希雅一次次按下火机,列昂尼德一次次撕下稿纸。烟头在玻璃缸里越积越多,纸团在垃圾桶里越堆越高。 壁钟的数字变了一次又一次,列昂尼德的思绪转过一圈又一圈。最后,他在信纸上落下短短两句。 “拿着它,”列昂尼德把它交给克希雅,“找到上面的地址,亲手交给那里的主人。” “那是谁?” “故人。对兽化病颇有研究。” “那就让我祈祷,那人能够起死回骸。” “和我一起走吧。”列昂尼德道,“三天后的车,就当是我送你一程。” “好。” 克希雅捻灭烟头,系好围巾。 “我走了。” “克希雅。”列昂尼德突然叫住她。 “别就这么轻易地死去,阿芙乐尔会伤心的,”他顿了顿,“我也一样。” 窗外雨雪纷纷。 笔芯猛地断开,在白纸上磕出一块深深的铅迹。塔季雅娜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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