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连忙背起芝荔便下了楼。叫了一个黄包车,就去了医院。一路上,笛飞觉得芝荔似乎又轻了许多,不由得更加心疼。 黄包车上,芝荔虚弱地说:“笛飞,我没事,就是头晕了一下。” “姐姐,有我在,不怕,我们去医院。”笛飞边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自己仅穿一件单薄的旧衬衣。然后笛飞焦急地抬头吩咐黄包车师傅快一点。在笛飞抬头时,却看见远处树枝上挂满了轰炸后的尸骨,头颅等等支离破碎的遗体,满眼触目惊心。 到了医院,却被告知没有床位,一个护士帮芝荔量了血压,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说道:“她应该就是低血糖加低血压,营养不足,没别的事。现在人手跟注射器都不够,我给你拿一瓶葡萄糖,你在大厅里给她喝了,缓一缓之后就回家吧。有条件的话回家多吃点肉,好好补补,没条件就多休息,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昨天刚刚空袭过,你看看那么多没胳膊没腿的病人都没有病床,就算有新的床位空出来了,也不可能给你们啊。” 笛飞四下一看,还真的是满地血迹,触目惊心。她只好谢过了护士,伸手接过了葡萄糖,扶着芝荔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笛飞看着芝荔越发苍白的脸色,更加心疼,打开葡萄糖慢慢地喂着她,又伸手把她领口的衣服紧了紧。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还把外套给我干什么?”芝荔看见笛飞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衬衣,便要脱下外套还给笛飞。却不想被笛飞摁住了。 “好姐姐,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先想想你自己,别总惦记我了行不行。”笛飞忙摁住芝荔无力的手,几近哀求地说道。 “我没事,你放心。”芝荔无力地摇了摇头。 “头晕的好些了吗?”笛飞拉着芝荔的手问道。 芝荔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笛飞看见芝荔脸上血色恢复了一些,也渐渐放了心,护士走过,看了芝荔一眼道,“平时注意一些,没什么大事,好好补一补,休息休息就好了,没别的事以后就别来医院了,轰炸一波接着一波,伤患根本抢救不及,医院忙不过来。”说到后面,护士的语气慢慢低沉了下去,笛飞看得出她眼下的乌青,加上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声音,知道这位护士一定是不知道多少天不眠不休地抢救伤员了,便也不好意思再耽误她的时间,放护士去忙了。 待芝荔恢复了一点体力,笛飞便扶起芝荔准备回家。 “腿上有力气吗?”笛飞扶着芝荔站起来,柔声问道。 芝荔点了点头,笛飞把她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支撑着她在满是断胳膊少腿的病人的医院走了出去,路过一间房子时,笛飞听见一声惊心的哭喊,说道:“医生,求你了,我女儿还这么小就死了,我想让她死有全尸,求你给她装一条腿吧,假腿也行啊。” 医生疲惫地说道:“旁边那个屋子,有的是死尸和我做手术卸下来的胳膊腿的,还没来得及处理,你去挑挑,跟你女儿肤色相近的,等我做完这台手术,我去给她装上。” 笛飞和芝荔顺着医生指的方向看去,才明白什么叫尸积如山,芝荔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笛飞亦是大受震撼,忙伸手搂住了芝荔道:“姐姐不怕,我们回家去。” 回家后,笛飞小心翼翼地把芝荔安顿在床上,自己忙前忙后,帮她脱了鞋,又去厨房里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芝荔见笛飞进了厨房,有点担心她不小心烫了自己,便起身也进了厨房,笛飞见她起身,忙上前扶住她道:“怎么起来了呢?再躺会儿吧,等会儿又头晕,别再摔了。” 芝荔摇头道:“我没事了,你进厨房干什么?别动那个火,当心烫了你。” 笛飞才明白了她的担心,哭笑不得地搂住她:“姐姐,我没事的,我从小身体健壮,不过就是那年烫了一次,也不是大事,你才最该休息才对。我保证小心好不好?不会烫着我的。” 芝荔虚弱地道:“哪有,前阵子手才让我伤到的,现在还有疤痕。” 笛飞笑道:“我身体就这样,很容易留疤,早没事了,你瞧你,那么点小伤,成天念叨。”说罢,笛飞拉着芝荔回了卧室,又把她摁在了床上。 这边笛飞刚刚安顿芝荔躺好,忽然听见急促地敲门声,开门后,却是母亲王氏的司机。 “姑奶奶,出事了,二太太和俊姿小姐让炸死了,您快回家去吧。” 笛飞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在当场,芝荔也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笛飞顾不上管芝荔,自己飞奔回了苏家。 原来,王氏带着笛哲的女儿俊姿出去,却不想赶上日军轰炸,祖孙二人当场被炸死。 芝荔见笛飞走了,也自行穿好衣服,匆匆回了苏家。走到苏诚毅的跨院门口时,她听见笛飞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芝荔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晚上,笛哲笛飞二人重孝守灵。王氏丧礼期间,笛飞住回了苏宅。这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忽听见门响,抬头看去,却是芝荔穿一身素缎旗袍,不施粉黛。按照苏家辈分,芝荔比王氏高一辈,不必戴孝,更何况,王氏活着的时候对芝荔多有苛待,但芝荔依旧淡妆素裹。 芝荔轻轻坐在了笛飞身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笛飞看了她一眼,轻轻靠在了她的肩头,稍微动了身,双手抱腿,瑟缩成一团。 芝荔见她难过的样子,十分心痛,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自幼丧母,对母亲的印象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侧影。但她也见过王氏宠爱笛飞的样子,深知笛飞对母亲的感情。 笛飞忽然靠在她身上,委屈地哭了起来。芝荔知道不管怎样安慰笛飞也是多余的,便只得伸手轻轻抚摸着她,未发一言。芝荔轻轻拍着,好几天不曾合眼的笛飞居然睡着了,芝荔轻手轻脚地给她脱去外套,又盖好被子。回头看时,却见笛飞不再是当初四仰八叉睡觉的调皮样子,只见她眉头紧锁,紧紧搂着被子,面带泪痕,十分没有安全感的样子。芝荔刚要走,却听见笛飞哭喊着:“妈,妈,我好痛。” 芝荔不由得落下泪来。 “姆妈,要姆妈抱。”笛飞依旧说着梦话。 芝荔轻轻拍着她,伸手帮她擦干眼泪,用王氏的语气叫着她的小名道:“姆妈在,飞飞睡吧。”而丝毫不介意自己顶了一个死人的名号是不是吉利。 笛飞方才安稳地又睡了,看着瑟缩在被子里的笛飞,芝荔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刚嫁入苏家的时光。 ----
第19章 歌尽桃花扇底风
1927,民国十六年的绍兴。苏炳乾已经把芝荔娶进门来,夜夜笙歌,笛飞偶尔从上海回家,在西院里也经常能听到芝荔在东院唱戏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疼,心里想着:“她是真的想唱吗?还是不得不唱呢?” 白天,笛飞来到芝荔房间,正看见她头痛发作,斜倚在榻上,脸色蜡黄。她忙问道:“怎么了姐姐,哦,姨奶奶。” “没事,老毛病了。”芝荔睁开眼见是她,强颜欢笑道,可笛飞却听出她的嗓子有点沙哑,想起昨晚东院直到深夜还不断的昆曲声,她有些难过。 “我去请大夫。”笛飞起身要走。 “不用了,二小姐。”芝荔喊住她:“已经请过了,我也喝了药了。” 笛飞便站住,回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竟都慢慢红了脸。笛飞开口道:“那姨奶奶好好休息,我就不搅你了。” “二小姐。”芝荔又叫住她。 笛飞心里有些失落,痴痴地道:“姐姐怎么不叫我名字了?一定要叫二小姐吗?” 芝荔轻轻笑了一下道:“二小姐的讳字我也不能总随口就叫啊。” 笛飞眼中闪过一抹落寞的神情,芝荔看在眼里,忽然有些不忍心,便拍了拍榻旁的空位,说道:“笛飞,陪我坐坐好不好?”笛飞心中一喜,便答应了一声,径直坐在榻上。然后笑道:“姐姐叫我小名吧,在家里姆妈都叫我飞飞。” 芝荔忽然脸红了,低头不语,笛飞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急了,便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半晌,笛飞一眼瞥见角落里放着的琵琶,灵机一动,开口道:“我跟苏州的同学学了几句评弹,唱给阿姊解解闷儿好不好。”说罢,笛飞开口唱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芝荔听她青涩的嗓音,不熟练的苏州话,不由得掩口笑了。 “阿姊,我唱的不对吗?”笛飞不好意思地停住了。 芝荔没有说话,起身拿了角落里的琵琶,然后拿出一对牙板递给笛飞说:“你拿着这个,一板一眼慢慢打。” 款按银筝,轻敲牙板,芝荔用地道的苏州话边弹边唱道:“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声音虽不似平常那般明亮,却有不一样的婉转迷人,笛飞不由得呆住了,甚至忘记了打动手上的牙板。 一曲唱罢,芝荔把琵琶放在了身后,回头却看见笛飞愣愣地呆在原地。芝荔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从来不知道,评弹竟然可以这么好听?”笛飞愣愣地道。 芝荔捂嘴一笑,没有说话。 “阿姊的苏州话也讲的这么好。”笛飞笑着说。 芝荔抿嘴笑了,用苏州话说道:“吾就是苏州人啊。” “阿姊是苏州人?从前还以为阿姊是南京人,怪不得从不曾听见你讲南京话。”笛飞笑道。 “我是从小被卖到南京的。”芝荔低头,微敛了眉眼说道。 笛飞听此也有些伤心,想到芳月阁那种地方,里面的女孩子肯定有着不太平的人生。笛飞有些心疼地叫了声“阿姊。” 芝荔却收起愁容,笑了一下,继续拨动琵琶弦,要再唱一曲,笛飞却摁住了琵琶弦,开口道:“别唱了姐姐,歇一会儿。” 芝荔笑道:“刚刚唱了一曲而已。” “唱曲伤气,等你明天身子好些了再唱吧。”笛飞笑笑道。 往事一幕幕在芝荔眼前浮现,她想着当初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满面阳光的笛飞,再看看眼下的女孩瑟缩在被子里,眉头紧锁,哪怕在梦中依旧是不安稳的神情,芝荔心中无限酸楚。 1939年的重庆,守孝结束后,笛飞上班时,听说一个同事被处分了,笛飞心中有些奇怪,悄悄问另一名同事:“欸,刘主任,钱干事怎么被带走了?” “你还不知道啊?”刘主任低声说道:“他之前留宿过秦淮河月影楼。” “月影楼?那又怎样?”笛飞疑惑道。 “月影楼,就是,就是那种地方。”刘主任继续说。 笛飞明白了,继续问:“去过那种地方就得处分了?那上面怎么知道他去过的?” “革命军人,不许宿娼,都是要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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