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廉价的超市两元火机的火苗被她的动作晃得几近熄灭,白色的绳子变成褐色,再由褐色变成黑色,她活动手脚,黑色就变成了灰色,灰色纷扬而下,她偷盗了神火把自己解放,她强打起的精神也随着最后一段绳子的断裂而崩塌。在这一瞬间,她重返自由的一瞬间,被强制压在了海平面之下的恐惧席卷而来,她要跑,要快些跑,要跑得远远的,即使被当做是个可怜可笑的懦夫也在所不惜,她要跑。 陈思最后看了一眼正盯着窗台看个不停的李端午,她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她冲下床,掠过她的身边,开门,关门,躲进消防通道,在楼梯间里跑出犀牛迁徙的架势。上一次她们两个吵架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她把门摔得震天响,然后再失魂落魄地溃逃,这一次也是一样,她,陈思,还是那个令人不耻的逃兵。 她说的没错,李端午说的没错,我陈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是个自私自利的恶魔。 只穿着睡衣和拖鞋的陈思跑到了路边,没有手机和钱包的她在清晨里不知道如何联系上自己的妈妈。没办法正好,联系她有什么用呢?难道还要像是小时候一样躲进她怀里哭鼻子吗? 陈思坐在路边,她抬头看去,在刺眼的阳光中艰难地找到她们的家。 好像整个世界都不对了。她在这个星期中经历的事情像是有前半辈子加起来那样多,突如其来的争吵,突如其来的变故,都让她感到应接不暇。不,不是突如其来的,是暗藏已久的,那谁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她怎么那样能忍呢?自己怎么能一点都不知道呢? 或许也是知道的,它们从那些强制性的整理癖和奇怪的表达中长出骨骼棱角,一点一滴把这个人改造成了现在的样子,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因为总是叫着“有事有事”的自己没有注意到。这样……惊天动地的变化,自己之前怎么能一点都没有发现呢! 真他妈的。 李端午,你也真够行的,真够能忍的,有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我们不是一家人吗?自己藏着掖着的有什么好处?
第七十四章 窗户 陈思坐在马路上,屁股底下的路砖和萧瑟的冷风吹得她骨头生疼,她好冷,但是她不想动弹。她想不明白,实在是想不明白,李端午怎么能成了这个样子呢,奇怪、可怕,真像是一只横冲直撞的野兽。 要是现在才遇到她的话我绝对不会爱上她的,绝对不会的。 这人怎么成这样了? 还有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乱七八糟的叫人听也听不清楚,但是能听清的几句里,句句都像是扯淡一般毫无根据。操。想到这里,陈思发出了一声冷笑。真他妈的,真没想到这人原来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吗? 她看着自己的脚趾在风里由粉色变成白色,看的入神,旁人怎么想她这样一个衣着单薄坐在路边的人她不在乎,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哪里都回不去了。 什么叫做恶魔?我干什么事儿了啊真是的。 我洁身自好,我表里如一。我努力的挣钱为了让她能一直不受限地去干自己想干的东西,她他妈的成天跑出去和别的人鬼混我说什么了?就昨天,回家聚餐,她他妈从哪个孙子的车上下来的我都他妈没追究呢,她反倒是先打一耙啊?什么叫做我只爱自己?我只爱自己的话我他妈的为什么要跟你结婚?为什么要跟你签订协议?为什么要花光了钱给你买那么屁大点的一块碳做的戒指?为什么要拼命写论文做课题评职称就为了多挣钱?还不是因为你!操!傻逼!我他妈是为了谁?我周末的时候歇着我他妈的不爽吗?我为什么要成天没完没了的加班?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因为你弄的那个破他妈的瑜伽馆!还不是因为你上一个开倒闭的烘焙店钱还没赔完!操! 他妈的,李端午,你可真行啊。 还说什么我不爱你,我他妈不爱你我他妈的去爱谁啊?爱他妈的一只狗吗! 还什么我只爱吃肉,我他妈的爱吃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啊!这就是我成为一个可他妈的笑的恶魔的铁证了吗?真是笑死人了。难道你还真的指望着我跟你一起活到七老八十吗?怎么可能!我他妈的现在还不到三十五就他妈的要被你气死了!我他妈的能活到我六十退休都只能叫老天保佑!要只是为了多活两年于是就一直吃那些真他妈该全部灭绝的绿叶菜,那我和一个没有思想的植物还有他妈的什么区别?我直接去死好了! 真就是在一起时间长了于是就哪哪儿都看不顺眼吗?走路要管,睡觉要管,吃个破饭还他妈的要管!操! 陈思气的咬牙切齿。 你疯了,你是该疯了,你就该疯了,你不疯你他妈的都说不过去! 谁家的遥控器一定要摆在距离桌子边缘十五厘米的位置啊?谁家自己吃饭用的东西还他妈的成天消毒啊?谁家的床单被罩两天换一次啊?我生活得是得多脏多水深火热啊?只有疯子!我他妈的进监狱里蹲着进实验室里关着也不过如此吧!操,疯子! 陈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寒冷了,她现在犹如一团火焰,由内而外地喷射着不熄的愤怒。呼——她深呼吸一口气。 或许我也该去看看医生。我他妈的是不是也有点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之类的精神问题啊? 真他妈是罪过,真是罪过!我他妈的当初就不该和她在一起!操!怎么会有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以后还他妈的不相信,就是因为我他妈的因为喜欢你,喜!欢!你!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啊!操!哦,操了,哈,这他妈的不就是昨天的我吗。得,我他妈的也是个傻逼,我竟然会因为她记不住我们定情信物的那只破熊而觉得她没喜欢过我,只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太习惯了于是才在一起凑合了这么多年……操,我也真是个傻逼。哈,行,挺好,这不是俩傻逼凑一块儿了吗。真他妈的招笑。 我可能也疯了。真他妈的。 这家里压根儿就他妈没一个正常人。 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她啊!啊? 李端午是傻逼吗?! 怎么可能啊?! 怎么可能不喜欢她啊?我他妈的不喜欢她成天给她花什么钱呢?我冤大头啊?我的钱大风刮来的啊?还每年给她家爸妈买东西,操,天知道这么多年了她爸妈从来就都没给我过一个好脸!我傻逼吗我不喜欢你但就愿意天天热脸贴你家的冷屁股?我受虐狂吗?我脑子有问题吗? 哈,我就是傻逼。不用质疑了。 也行吧。一个疯子,一个傻逼,也还算是搭对。挺好,也不用祸害人家别的什么正常人了。 操! 真他妈的不理解。 李端午是真的疯了。 歇斯底里,可怕疯狂,毫无魅力可言!操。 操!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陈思拍拍屁股站起来,在人行道上溜达了两圈,看见了个正打完太极回来的大爷,她上前去挤出来一个笑,想借人家的手机用一用。 借过来,啪啪地输入妈妈的手机号码。 “妈!”陈思张嘴就喊,短促的音节过后,声音在下一秒里突兀地哽咽住了,妈妈的声音打破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围墙,她的情绪瞬间翻涌起来,眼泪在眼眶子里乱转,她深呼吸,她掐自己,她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口水才能勉强发出点正常人的声音,她委屈得像是个被人冤枉了的小孩儿,“……我想回家。” 她站起来,被对着大爷,装作擦鼻涕的样子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妈妈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好像是准备出门买今天炖汤的药材,她嗯嗯啊啊的应和着,脑子里已经不争气地幻想出了温暖的家和杳杳冒着白气的砂锅,她使劲儿抽了抽鼻涕。 “嗯……没事儿。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回家。我都想你了。” “哎哟,昨天不是刚回来过了嘛。” “那能一样吗……” “行行行,那快过来吧,真是,这么大人了还撒什么娇啊。记得戴上钥匙,你爸爸出门钓鱼了,我也马上就去菜市场了啊。” “好……”李端午,可怕的疯狂的毫无魅力可言的李端午,我要逃脱你的魔爪了。 陈思还回了手机,想拦住一辆出租车。她伸出了手,司机师傅迅速地停下。她迈下人行道,拉开车门,师傅热情地笑着问她要去哪。 “去……不,”她收回了跨进了车厢的脚,“不用了……那个,对不住啊,我不打车了。” 陈思把车门关上,抬头看了一眼那在阳光下反射着无机质白光的某扇窗户,她拔腿就跑,跑得快极了。 寒冷的十二月重重击打着她,她攥紧了胸口的领子想让风钻进来的少一些,遍体生寒,就连每根汗毛都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招摇。 冷静,要冷静,不要攻击,不要骂人,要冷静。 李端午。她在唇齿间用力咀嚼这个承载了无数回忆的名字。必须要冷静,要保持一种绝对的冷静。 真他妈的。
第七十五章 鸡毛 恐怕身后猛虎追上来的人自然不可能不关门,跑得像是条丧家之犬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会记得带钥匙,而这两条都占全了的陈思自然就只能在家门口站着,期盼着里面那个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继续疯着的某人能够听得见门铃声,然后来给自己这个逃兵开门。 即使是被审判也认了。谁叫自己是逃兵呢。 深呼吸,陈思,深呼吸,不要骂人,要冷静,千万不要生气…… 陈思在家门口蹲着,隔上个一两分钟就敲敲门,一直敲啊敲,也不知道是敲到了多少个两分钟,屋里终于传出来了有人走路的动静。 “李端午!”陈思敲得更起劲儿了。 没过多久,咔哒一声,门就开了,陈思连忙站起来,但是却没看见开门人的身影,她抬脚进去。 屋里好像和之前她走的时候一样,昏暗、阴沉、不透光,她叫了两声李端午的名字,但是却没收到一点回复。她也不着急,把玄关的灯按开,然后慢悠悠地给自己翻出来了双换洗的棉拖鞋,她坐在地上,一手拍打着自己脚丫子上的土,一边把鞋柜上放着的某人的手包够了过来。她伸手进去,叮呤咣啷一顿乱翻。然后掏出来了两瓶白色盒子的药。 她眯着眼睛看那瓶身标签上的小字,翻来覆去也没看明白这是什么,她疑心自己或许是个文盲,手腕一抖,把瓶子翻了个个儿,得,中国字儿这不就在背后呢吗。看着看着,她的表情就凝重下来了。 还真是有病。 病得好像还不轻。 操。 陈思很烦躁,太多的东西都脱离了她的掌控,而现在这一刻的猜测成真,更是让她有一种李端午要消失在她身边的可怖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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