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不知何事,拿眼去问卿婶。 婶子当即笑起来,簇着她去开门,东西提进来,开了筐,红艳艳一片,交错着彩线,婶子拎起那裙裳,往她身上来比划,叹道:“当真是漂亮。你家里来了人,说是将你的嫁衣送来瞧瞧,现在还穿不穿得,有没有要改的——混账小子呢?他的衣裳也做好了,你俩正好今日悄悄试一试。若说正经穿上,还得留在成亲时候。” 柳舒便答:“阿安到村口熏肉去了。” 婶子越发笑起来,三两下拿了衣裳,拉着她到客房中,直道:“正好,咱娘儿俩这会儿试试,不让他瞧见。成亲时再细细打扮上,管叫我这呆头小子,看直了眼去。” 彩裙绣裳,金冠凤帔,这身嫁衣还是她及笄之后,让柳夫人在家里关了半年,有一搭没一搭给绣完的。本以为要在箱子里吃上一辈子灰,兜兜转转,竟还是有开箱的日子。 婶子给她绾发理裙,柳姑娘瞧自己这张脸已瞧得腻味,看铜镜里影影绰绰一片红影,摇摇晃晃就成了秦姑娘的样子。她想着秦大穿嫁衣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 卿婶只道她念着要嫁人,心里欢喜,替她理着裙子,连说些打趣的话来。 柳舒神思游离地应着,想到秦姑娘那里还欠着她一个中秋愿,暗地里打起别的算盘来,道是洞房花烛夜,定要哄得她家秦姑娘,来穿一穿嫁裳,做她的小娘子。
第五十五章 小年 收拾收拾,准备过年! 过了腊八就盼着小年,农家以二十四为送灶神爷的日子。 神仙上天叙职,地上没人管,拿那好糖好酒糊了灶神爷的嘴,免得他上去告状,送完神,那就该快快活活,备年货,杀猪杀羊,走亲访友,团年婚嫁,等着过除夕了。 双河镇上订的年货,昨日就送到了家里来。天冷耐放,猪肉往通风的地方挂着吹干水气,等着做年夜饭。另有些糖果子、饼子、瓜子,秦大收在柜子里,免得柳姑娘闲着来尝,三两日就能吃完。 她成亲的东西,得等着过完春节,正月十二三才给拿过来,村里做席的几个叔伯兄弟都打过招呼,大家来吃席喝酒,互相都帮衬一把。花庙村久没什么大事,知道秦大要成亲,都踮脚等着吃宴。 今天小年,她俩都起得早,家里内外可得收拾一阵,干干净净等着过年。 柳姑娘生时,柳复已经发迹,虽不是什么贪官污吏,家业偌大,但也不算清贫为世,没什么违法乱纪的大事,家里还是很有些下人。一年到头,这些洒扫的活儿,她最多给自己屋子里叠叠被子整整衣柜,就算是“颇为劳累”了。 农家打扫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从屋上瓦,到门前沟,都要理上一遍。秦大早上略吃过点东西,就搬着长梯上楼去捡瓦。农家的房顶大都是瓦顶,下面架房梁,一年里风吹日晒雨淋,瓦片有吹下屋的,翻过来的,不知给什么砸碎的。一年偷懒不去捡瓦收拾,来年坏得更加厉害。 她家是个平屋顶,秦正当初想多要点地方晒东西,修屋时只房檐出来的地方架了瓦檐,还有楼顶上一个放东西的小屋子有个瓦顶。农家没瓦当这种讲究,看看那些瓦片屋脊有没有坏就行。 秦姑娘刚上楼,柳舒就跟着跑上来,笑道:“这么高的地方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她往日捡惯了,楼不算高,真摔下去也就断条腿,自己没在意过,得着柳舒这样关心,心里开心,拿了梯/子给她扶着,往那小屋上爬。 今年风大,顶上吹翻了几块瓦,已经碎成一片片。秦大将碎瓦随意丢下来,正要下去拿搁在女墙边的旧瓦,就见柳姑娘已经伸手过去捡,她只来得及喊了声:“阿舒别碰!” 那修房时垒在那处的旧瓦一翻开,登时爬出来一堆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小虫,柳舒吓得一抖,将瓦片扔出去,怔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秦姑娘少时没少领教那些虫的厉害,脚下一滑差点从屋顶摔下去,忙从梯/子溜下去,拉着柳舒往自己身上一抱,安抚着拍她背,连声道:“没事没事,吓着了?让我看看。” 柳舒缓过神来,从她怀里出来,两只手搓个不停,吓得嘴唇还有些发白,叹道:“一堆,一堆什么东西……也太吓人了些。” 她到底没碰见过这些多手多脚,长得乱七八糟的小虫子,一时想不起模样,真要细细去想,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秦大心疼,将她脸上揉搓了一下,捧着她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一擦,哄道:“不去想它们。这些地方久没人管,里面容易生些杂虫。见人就怕的还好,若是逢着些凶虫,蛰上两口才是麻烦。阿舒要不要下去歇歇?” 柳舒现下只觉得没人的地方多是有虫子的,摇头不肯走,赖在秦姑娘旁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忙活。 秦大翻瓦之前,先用棍子挨个敲了一遍,还不忘挡着柳舒眼睛。敲完,用棍子抵着瓦翻过来,拿水冲一冲,才上手去捡。柳舒仍旧给她掌着□□,待到秦姑娘捡瓦屋顶各处的瓦,两人一人洒水,一人扫地,将青砖上的泥灰都撮起来,连同落叶一起,给倒进花盆里。 扫完屋顶,还有房梁,这些椽梁上一年才扫一次,积灰重,多半还能逮着点老鼠窝。柳姑娘怕了这些虫子,跑去拿旧布将床、柜、桌都罩起来。她怕秦姑娘从上面摔下来,硬要她腰上绑着绳子,另一头拴在房梁上,才许她上去擦灰。 这会儿无事,两人都还不急着做饭,秦大坐在大梁上擦灰,一抬头,竟对上只猫眼。那只花皮小猫不知从哪儿爬上屋来的,也不怕被抓现行,冲秦姑娘喵呜一声,坐在一旁舔爪子,秦大手上一顿,低头去叫柳舒,笑道:“阿舒,你女儿上房了,从哪儿窜上来的?” 柳舒抬头去看,方才还有些郁郁,登时也笑起来,朝小猫招招手:“花椒,下来。” 猫是个大胆的,听着声就敢往下跳,也不傻,中间踩了一脚那天地君亲师的牌位,险些把土地爷的神像踹下来,跐溜蹦到柳舒肩膀上,还没等柳舒摸一把,又跳走了。 柳舒扶正神像,笑一声:“今天还没送走灶王爷,就把土地爷得罪了。这可怎么办?” 秦大便在上面笑答:“不妨事,今天也给土地爷多送点糖吃,好叫他闭嘴——说来,我小时候,连那天地牌位都踹下来过。” 柳姑娘抬头看一眼那挂在半墙上的牌子,疑道:“这么高,你也学猫儿上墙了?” 秦姑娘作势要往下跳,吓得柳舒忙追过去伸手要接,她又手一撑,坐回原处去,柳舒拿手上的毛巾去扔她,只惹得秦大笑起来。 “我和秦福小时候比谁能空翻,我俩踩桌子上翻,结果我踹翻了天地牌位,他脑袋上摔个大包,青乌一块,给家里人吓得不轻。我后来可给我爹揍惨了。” 柳舒捡起地上毛巾,笑骂道:“婶子说你小时候混账,我还有几分不信,现在是真信了。莫说女大十八变,旁人变模样,你却变个性子似的。” 秦大沿着梯/子下来换毛巾,亲亲她,答道:“大抵是无法无天的时候没人来揍,觉得十分没意思,慢慢就不惹事了。阿舒不喜欢么?那往后还是乖巧些好。” “随你开心,我哪有不喜欢的,”柳舒拧干毛巾给她,“就是那摔跟头翻/墙的事儿,再做来,我可不骂你,只管坐在原地笑阿安是个傻的。” 她这会儿同秦姑娘插科打诨,又给秦大假意要跳房吓一跳,早把那虫子的事忘在一边。秦大由得她来闹,笑眯眯地擦完屋梁各处,再看看顶上有无漏雨漏风的地方,这才同柳姑娘揭了各处盖着的布,开始擦扫。 主屋里的床给她俩挪了个位,床头抵着窗边墙,把柜子挪到另一旁,桌子和柳姑娘的妆台由屋中搬到窗边。中间空出来一块,柳舒从仓库里翻出个旧台架,擦洗干净,将那放梅花的水罐加了上去,若有人开门进来,也先见着这花架,恰巧挡了床。 她俩忙活不停,家里的猫也忙活不停,今日没人管束它们,收拾了主卧,锁了门出来,堂屋里已经打翻两盆水,满地猫爪印。 秦姑娘还没开口,柳舒先笑道:“不关我事,定是随了你惹事生非,我小时候可乖了。” 秦大只得笑着认了这个锅,索性快到年节,由得猫儿去玩。 堂屋不急着收拾,那旁边还有个秦姑娘放酒放杂物的小仓库,两人将东西都搬出来,瞧瞧哪些该晾晒,哪些该丢,还有哪些能趁着过年时拿来吃的——柳舒酿的那壶玫瑰酿,久没人喝,酒气十足,早没了那点儿花酒的醇香。 柳姑娘一点儿也不可惜,全数倒掉,将瓶子洗干净,筹谋这下次再酿点什么。 瞧着快到饭点,两人收拾了这半边屋子,已经累得腰酸背痛。前两年就秦姑娘一个人,她懒懒散散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收拾,也没什么心力,凑合能过年就行,难得这般折腾一番,竟觉得有些快活。 柳舒趴在堂屋桌子上喘气,秦大上去捏肩捶背,笑道:“阿舒饿了?要不要歇会儿。” “饿了——中午吃点什么?那些鱼和猪头肉,今晚要祭灶王爷的,白日都踹了土地爷的脑袋,总不好再把灶王爷的肉吃了。” 秦姑娘笑答:“便蒸点饭,如果懒得做菜,将坛子里想吃的咸菜拿点出来切好就行。” 柳舒懒洋洋翻个面,恨两人身上都是些灰尘黏汗,不好蹭上去亲亲她秦姑娘,拖着调子嗯两声,起身去煮饭。 她去厨房忙,秦姑娘就拿着铁铲去收拾屋前屋后的阳沟。 这地方容易积淤,天气冷倒没什么,等到天气热起来,一两天不管,能臭得屋前屋后没人敢走,狗都嫌味大。 她刚扛了筐和铲子出门,卿婶就从旁里走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婶子见着她劳累打扮,笑着往屋里瞧一眼,道:“今年倒是收拾得快,不比前两年了。到底是多了个人,家里生气都不一样。” 秦大摸着鼻子笑笑,想请她到屋里去坐坐,卿婶摆摆手,又道:“没别的事。我就是想起来你家院坝里这口土灶,到时办席要用的,你正好趁着今天也收拾了,瞧瞧烟囱堵没堵。” 秦大连声应了,卿婶再道:“自己抓紧收拾,这过完年你也没得闲。那办席的礼,迎亲的礼,路上要给的过桥钱,还有你媳妇出嫁,你得散给她那些亲朋姐妹的歌堂礼。虽说都是订好了,只怕忙起来没个章法,我年纪大记岔事,自己多上心问问。” 秦大一一记下,两人说过几句话,卿婶转身回屋去忙活自家的事去。秦姑娘收拾完这一圈阳沟,将淤泥挑到田里去,正好给冬麦当肥料,又在河边洗干净筐子和铁铲,放到后院墙边晾着,脱了那不大好闻的外衫,方才进屋去。 柳舒正做完饭,连蒸笼一起端出锅,切了一碟红萝卜,从缸子里夹出最后两块红豆腐,准备叫秦大吃饭。刚从屋里一伸脑袋,她就瞧见秦姑娘没穿外衫就晃进来,还没开口,秦大露出个笑来,三两下跑到屋里穿了冬衣,溜进厨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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