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抬头看她一眼,笑起来:“阿舒忙完了?” “还有呢,锅里炖着肉,我来看看,”柳舒抓了她手来看,“碰着伤处没?” “早就长好了,不碍事,”秦大合掌握住她手,“这个炉子能行么?就是稍微小了点,炖汤那锅拿来,倒不知放不放得稳。我待会儿再寻寻,有没有铁轱辘能在上面放一放,做个垫盘的。” 那小泥炉造型别致,上圆下方,约莫个孩童的身量,趴在地上,若是不说,瞧着就是个掏了个洞的土墩子,憨厚可爱。柳舒瞧着一乐,道:“哪里来的这个东西?” 秦大这会儿点了木炭在里面,里面正冒着热气,她用下巴点点它:“原来村里办坝坝席时我爹和几个叔伯弄的,有那些不用猛火的菜,做好之后就放这儿温着。这几年没什么大事办,闲在家里,我找了好久。” “那不是正好便宜我俩,”柳舒拉来椅子让她坐,“我继续做饭去,阿安乖乖守着炉子等吃饭。” 她跑得快,秦大一把没抓住,只来得及喊一声:“不许吃太多辣子!” 可惜柳姑娘是风一般的姑娘,那话只当过耳风,进了厨房,全忘了她媳妇说过什么,净惦记如何好吃去了。 羊排炖过一会儿,再放入切成厚片的羊肉与羊肚。冬笋、萝卜切片,豆芽洗净之后去掉过长的根须,土豆虽好吃,可煮过之后羊汤就会浑浊,不适宜。冬菇对半切,还有小半盆泡开的玉米粒,届时一起丢进去炖煮。白菜去根,切成大块。 锅里将羊油化开,捞出羊排,将切好的大段葱白和两节干辣椒丢下,把羊排爆香,连同羊油一起倒回原汤之中炖煮——秦大只不许她吃太多辣子,却没说羊排不能拿辣椒爆香的。捞出不需要的葱段,将冬笋、冬菇、萝卜、玉米粒丢进锅中,烫下豆芽。 羊肉若是这样吃,已经足够鲜香,偏生柳舒在花庙村呆这大半年,口味已带得无辣不欢。那剩下的羊油烧热,丢进豆瓣酱,炒成红油,拿芝麻、酱油、一点醋拌上,加一点油泼辣子,拿来做蘸水。 偌大一锅羊肉汤,单算肉就有五六斤,更莫说其中还加了两根压秤的冬笋与萝卜,柳舒揪着锅耳朵,挪也挪不动,只好去叫秦大来。 秦姑娘瞧着那偌大一锅,直笑起来,不得已又找出一口小锅,将羊排筛出来,拿汤温上,分作两锅,方才端进屋去。 她俩锁了家门,将猫逮进屋里。那熬汤的小鱼剔去骨刺,锤成鱼泥,拿水冲开,放在盆里由它们舔个香味。土炉上架着羊排锅,另一锅羊汤带着盖子放在地上。 柳舒这会儿哪管什么端庄,碗里装着豆瓣酱炒出的蘸水,筷子夹出一块羊排,在红彤彤一片里蘸个满。大骨一定要用手捏着骨头吃才香,羊肉炖得酥软,肥瘦相间,瘦肉不塞柴,肥处也不腥腻,蘸水香气冲掉那油气,因着并不太辣,是以那点儿香气过后,里面尽是羊肉本身的肉香。撕开来,能见到里面一层层的肉丝纹络,馋着人再咬一口,肉就从骨头上被剥下来,尽数到了嘴里。 她俩不过才吃了两块,猫就弃了那盆鱼,绕着脚边转,去够她俩丢在盘子里的羊骨。 羊排扎实,她俩吃过这小锅里的羊排,已经饱了八分,剩下的蘸水先用羊汤一冲,喝一碗滋味鲜辣的,再打一碗纯白鲜亮的原味汤,细细品过羊肉滋味。待到饭饱,已经冒出来半身细汗。 柳姑娘懒散,不想挪出这暖和屋子。秦大开了窗散会儿气,待到屋内空气一新,方才关上,她俩拥着靠在一起,坐在床边放鞋的踏凳上,同猫玩了半晌,柳舒忽记起些什么,匆匆跑出去,到厨房去打来半壶黄酒。 秦大捏着猫须,看她将那放着羊肉羊肚的锅端上灶,贴着灶壁煨上酒,笑道:“还未天黑,阿舒就惦记上了?” 柳舒将自己袖上嗅嗅,答她:“吃时不觉得,这会儿倒都是肉味儿。家里有什么装花的盆子么?我瞧院子里腊梅有两枝心急的,旁的都在打苞,它俩倒是开了。” “那是种泥花的,”秦大起来,给她找出个水罐,“这个能用么?” 柳舒欢欢喜喜抱过去,将院子里的腊梅各剪下三四枝,那开花的取下几朵半开不开的花,冲洗干净,用热水一泡,加一撮糖,拌开来。 屋内角落里添了两株花,好似真的冲淡这炭火醺醺般,两人就着碗喝了点花茶,洗去嘴里的肉香。半昏半睡地倚在一块,时应时默地谈着天,不知不觉,天竟就昏黄下来。 柳舒喂了猫,将它们都丢出门外,塞进客房去。小猫如今越来越大,成日里没个歇息,追地上日影都能追上一天,柳舒每日抓得猫来,比放牛还累。 剩下那锅羊肉在路上煨过半日,已十分酥烂,柳舒叫醒睡着的秦姑娘,哄着她一杯黄酒一块羊肉的吃,两人对着喝完半壶酒时,天已黑下。 柳姑娘点了灯,瞧秦大又是困倦,又是酒醺,乖乖巧巧坐在椅子看着她,心下顿时软成一片。她放下灯,半拽半拖,绕过靠窗的小炉,拉着秦大到床边,笑问:“阿安,这会儿还醒着么?” “快睡着了,”秦大答她,“今日的酒……怎么如此上头。” 她脸颊烫着,吃过羊肉出了些汗,自己没意识地解开衣带散热,露出里面的衣裳来。灯光昏黄,柳舒只觉她这般眼神懵懂,实在可爱,忍不住要去欺一欺。 柳姑娘哄道:“吃饱了,我给你将衣裳脱了,我俩睡觉去。” 秦大忽地警觉起来,抬眼看她:“阿舒把灯熄了,点着灯,我不同你睡觉。你惯是个坏心的。” 柳舒失笑,忙跑去将灯吹灭,也不管那锅还没吃完的汤,心急火燎地跑回来。 她的秦姑娘见她坐过来,环住她腰:“我又不会跑,突然吹了灯瞧不见,万一摔到怎么办?” 柳舒拉着她往被子里倒,将秦姑娘亲亲蹭蹭,笑道:“床上这样软乎,还有我媳妇,怎么会摔着?” 她去解秦大衣带,秦姑娘抓了她手,问道:“我手好了,阿舒不让我自己来吗?” 柳舒便换手去环她脖子,压着秦大往自己这边凑来,两人靠得近,正是浓情蜜意时。柳舒正要卷着被子去盖她,秦大忽地昏昏沉沉抬起头,眼神骤然清明起来。 “阿舒,你听见什么声儿没有?” 柳姑娘脑子里只惦记着解她衣裳,眼神也未给一个,只道:“天黑风高的,没谁来找我俩。许是哪里风吹的。” “不是,”秦大掀了被子起来,“就在咱们门边。” “什么门……” 柳舒给打断好事,憋着一口气,跟着坐起来。 “阿舒你听,什么东西……” 门外响起阵阵挠门声,不多时,柳舒就听见门缝里飘进来一声声“喵”。秦大猛地一乐,披上外衣去给猫开门。 一片漆黑里,柳姑娘猛地黑了脸,只道日头放晴,天变暖,定要把这帮恼人的小家伙,撵出去找它们亲娘。 到底,她也没能温香软玉地睡成觉,两人脚边窝着七八只小暖炉,秦姑娘醉意醺醺睡得开心,柳姑娘咬牙切齿,无比遗憾,忿忿睡去。
第五十四章 腊八粥、腊肉 熏坏的香肠腊肉不要丢,洗一洗,煮熟,好吃到喷口水 冬日里日短夜长,即便过了冬至,也没见着日子顿时就被拉长起来。不多时,竟就混到了腊月间。 后院里左右两棵腊梅已经开得很大,金黄一片,点在枝头。外面都是萧瑟冬景,冬日里若未放晴,天色也都昏昏暗暗,唯她家还能有几分艳亮花色。可惜闽州与阳泉两地,都不怎么下雪,见不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 秦大前几日砍了很大一堆松柏杆,摊开在地上晒干,等着熏腊肉香肠。松柏细枝得带着水气才好熏,另又筛出来两筐糠皮。柳舒前几天跟她去了趟双河镇上,家里就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腊味,只灌了十来斤香肠——香肠肉得三肥七瘦,依着柳舒的口味,辣子和花椒多放了些。肉灌时再混进几斤白酒,洗去腥气,抹了几层香油。 另又买回来一块后腿肉,一块五花肉,一大块排骨。熏腊肉,得提前把肉皮先用烧红的烙铁烙熟,再把腊肉排骨用盐巴、花椒腌上三天,翻面,再腌三天。腌好之后洗净,挂在通风口吹干水气。 到这时节也得备着年货,秦大年后成亲,宴席上要用的东西也多,正好都跟人订下日子。届时不用她自己去,这一次买得多,再出点钱,他们自己给拉过来。 村里熏肉都得在村口,要不家里烟熏火燎四五日,简直没法住人。村口有用河泥做的几个高筒,大家伙看着时间轮流用,秦大不急,拖到腊八才准备熏肉,这会儿空出来两三个,随她挑。 柳舒早上起来,就惦记着今天要做腊八粥,跑到厨房去忙活。秦大捡了柏枝在筐子里装好,等着吃过饭挑去村口,没注意撞上腊梅树,花瓣上攒着的一点霜全掉她脖子里,惹出来两个喷嚏。 她赶紧溜到厨房来取暖,揉着鼻子笑道:“家里腊梅花怎么这么冲鼻,我方才出去放鸡,婶子还说在家都闻到院子里梅花香了。” 柳舒白她一眼,塞个花卷在她手里,道:“哪里冲鼻了?要说冲鼻,你怎么不说家里那两株栀子?我就没闻见过茉莉香,全被它冲没了——要说明年,不如把它摘下来炸了吃,省得浪费。” 秦姑娘撕了花卷来吃,疑道:“栀子还能吃的?” “它香得惹人愁,若是不能吃,那也太浪费了,”柳舒笑答,“得空时渍两罐梅花来泡水喝倒也不错。” 她说着梅花,秦大便忽地想起那留给葡萄藤的几个坑来,手一拍,挠挠头。 “我忘记搭葡萄架了。算了算了,葡萄也忘记买,来年开春时种下吧,”她比划了一下院墙到房顶的距离,“左边一个架子,右边一个架子,夏天应该是不热的。就是第一年的葡萄大抵不太好吃,只能拿来好看。” “好看也行,凉席搬过去睡,”柳舒多看一眼,“至少睡得下我俩了。” 今年夏天,她俩还在你尊我敬,一个院子里划出两条道来。若不是惹得秦姑娘生气一场,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柳舒想起来便觉得好笑,手上挑着豆子直乐,秦大拿眼去问她,却只得了柳姑娘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柳姑娘乐,她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两人没头没脑地对着傻笑好阵,靠在灶边吃过了早饭。 用过早,太阳升起来,外面浓厚雾气消散开。天上没什么云彩,难得露出浅蓝一片的晴空,秦大换上一身旧衣裳,扎紧袖口,将松柏枝挑出门外,把要熏烤的肉放在背篓里。扁担两头,筐子下面是糠皮,上面搭着松枝。那松柏枝生得茂密,一眼望过去,瞧不见中间还有个秦姑娘。 柳舒得留在家里看家做饭,到点给秦大拿过去。她同猫一道扒拉着门框,见秦大侧着身要从小道上过,道:“阿安,那个重么?你别硬挑,我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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