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是卿婶忙别的去了,否则见她俩今日如叫人用绳子绑上,脚沾脚地走路,还不知要笑出多少褶子来。 一担礼饼,一担海味,还需得三牲,因着秦大父母已经故去,那鸡只买了一对。并着四喜果,四干果,茶饼,芝麻等等。另有礼金盒一个,里面装着红枣、龙眼、绿豆、百合、莲子等,秦大新熔的一对大银锭,总是二十六两,上面打了龙凤呈祥,蝙蝠桃瑞的纹。里头还有给柳舒备的金银首饰,红包封,红豆绳,一对龙凤烛,一副吉祥讨喜的对联。一副挑子上还加了一床之前去订的新棉被。 她们这一行声势大,旁人见了便知,是要去下聘的,有几个与卿婶面熟的上来笑问:“你儿子娶媳妇?” 卿婶便笑答:“那可不是,我儿子泼天的福气,这媳妇儿是你们想也想不到,猜也猜不来的好。” 人只道她是欢喜,夸大去说,也不计较,笑眯眯地拱手跟秦大行礼,说几句“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的吉祥话,又自顾自忙去。 秦大拿着礼单前后又点过两遍,确定没什么遗漏。从车马行里租了三辆板车,家里来的几个挑担兄弟都是好说话的人,挤一挤,稳稳当当地上路,往阳泉府去。 卿婶老靠,出发时已托了相熟的人去报信。待到秦大等人风尘仆仆到阳泉府,城外十里亭,就见着柳府的两个下人在那里等着,瞧见他们拖箱带挑,忙迎上来:“是秦姑爷么?” 秦姑娘给这一声叫得有点懵,愣在车架上,卿婶道她是累着了,代为应过一声。 那两人又道:“老爷叫我们在这儿候着,既然姑爷到了,就请入城吧。这车驾我们代还,另有住处也备好了,让姑爷不要劳累。” 秦大同人一道将东西都卸下来再装好,与人打机锋的事,还是婶子擅长。她在溪边洗洗手脸,又换上新袍子,折下松枝,将身上各处用水拍打一番,扫去尘灰,照着水理好衣襟冠带,回过头去,跟在领头的卿婶后面,带着那十二挑聘礼,往城里去。 柳舒要嫁人,夫家是闽州府上的,此事早已在阳泉府里传遍。她昔年是个浑天的魔王,在阳泉府里横着走,早过了及笄之年,莫说是定亲的婆家,就是相好的也未曾听说一个。往日里阳泉府中都说,柳复一世清令,儿女却都是来讨债的孽障,无一个省心的。 秦大要上门送聘,这聘礼届时还得连着婚期一道,散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柳复也未压着消息。是以,早上柳府下人刚出门,那冬日里闲来无事的姑婆姨娘,叔伯兄弟,都悄悄地聚拢来,想瞧瞧这新姑爷是什么样的神通,三头六臂,刀枪不入,能拘了柳舒去。 秦姑娘常年不听人间嘈杂,耳朵灵,从进城,就细细碎碎听见些议论。与她有关的,她听得不清楚,可带了柳舒的,她倒是有一个算一个,全听进耳朵里。 这边说:“瞧这人也是个周正的,那柳家姑娘大半年不见人,莫不是同人私奔出去的?” 那边道:“我听柳家大公子说,许是私相授受的。否则这样的人家,柳公怎么能轻易嫁过去?少不得也得是个生员举人。” 跟着又有人笑道:“我看呐,说不定是那柳舒给他赖上了——那位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的?柳翟前几日同我们……” 秦大听得柳翟名字,皱起眉来,左右看一眼,抿着唇拉住卿婶,低声道:“婶婶,我们早些过去吧,也不好叫柳伯父久等。” 卿婶自是应下,一行人略走快些,眼见快到柳府门前,四周人都散开,她方转过来,同秦大嘱咐着:“我来这几次,看小舒家里,她爹娘倒是有学问好说话的人。只是她那哥哥,瞧来不是什么方正的人,现在有柳老爷管着,还能有些怕的。想来柳老爷要是没了,他家这点儿家业,管不出七八年去。” 秦大恹恹应着,卿婶看她一眼,笑道:“进城时还欢欢喜喜,这会儿怎么就蔫了?你这老丈人,你先前不是见过?我瞧人家倒是挺看重你,做什么这样唉声叹气的。” 秦大勉强一笑,老实答道:“方才街上听见人说阿舒不好,又听见她哥哥名字,许是柳公子说出去的。怕一时气不过,待会儿他若是也在家,瞧见了难免要冲撞争执几句,万一耽搁了正事……” “我方才打问过,”卿婶拿出礼书给她,“他家那公子这会儿在庄子上,没得空。你自己媳妇什么样,你还不清楚的?且得他们说去,这礼书一收,定了期,风风光光娶进家里,你就是把你那个大舅子打断腿,婶子也不管你。只是这会还得稳重些,记得了么?” 秦姑娘将礼书捧在手中,看见柳府门前飞檐,深吸一口气,散去些郁郁。她用力点点头,挺直腰板,随着那领路的小倌,往厅中走去。 旁人如何说,不必来论。柳夫人却是对她万般喜爱,两边媒人换过聘礼与回礼,说得婚期,柳复自是没什么意见,柳夫人笑道:“正月十六是个好日子,我们家也过来,先同阿安你们两个过上元宵,次日便是正礼,也省得来回折腾。” 提及这,秦大忙道:“镇上住处已经托族里叔叔找好了,伯父伯母什么时候过来,只需叫人到双河镇上找秦明便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只管问秦明叔。” “看看,这可不是比我们家那个孽障周到多了?”柳夫人拉着她,“小舒这次既然没回来,往后是一家人,阿安便吃过中饭,再去下榻的地方罢。” 她亦不待秦大回答,几处吩咐下去,连同挑担来的人也留下,厢房里摆上桌子,一道用饭。 柳翟不在,主桌上便仅有他们三个。柳复食不言,细嚼慢咽地吃着,柳夫人给她夹了一筷冬瓜炖的排骨,左右瞧看,见她吃饭吃得香,只是笑。 若说这炖排骨,秦姑娘还是最爱年节时把那熏得鲜香的腊排骨,一根骨是一块肉,条条分好,或用冬瓜,或用冬笋,或是什么也不放,就这样炖得酥烂,嚼来吃最香。 她怕自己吃得快,届时在桌上尴尬,时快时慢的嚼着,余光瞧见柳复放筷,忙三两下嚼开嘴里的鱼肉,连着两块小刺也吞下去,跟着放下筷子,露出个笑来,同柳夫人道:“伯母,我吃好了。” 柳夫人诧异地瞧她一眼,道:“我还说不够呢。来,尝尝这桃酥,昨天新做的。小舒在家时惯爱吃这些不顶饱的东西,所以瞧着身体那样差,瘦着没点儿肉,要不说,倒像家里亏着她似的。” 秦姑娘拿起一块,笑道:“阿舒现在胃口挺好的,入冬像是长了些肉,我瞧着气色也很好。伯父伯母届时过来,就能瞧见了。还不知阿舒冬天里爱吃些什么?我说要给她带些东西回去的。” 柳夫人点点头,笑道:“她竟还会长肉的?小舒怕冷,冬日里就馋这口羊肉。” “晓得了,那我回去时,给阿舒带点羊肉,”秦大想起她念着要吃肉,“早前就在说想吃,只是到镇上不大方便,给她做过一次羊杂汤。” “你也莫要惯着,”柳夫人笑,“她是个什么脾气,我做娘的还不清楚?吃了一回就要想三四回,没个足的。现在定了婚期,我们便是一家人。她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不要觉着我们家里以前是官家,就怕着。她有什么只管说,若是不听,你告诉我俩。” 柳复大半日没说话,这会儿也点点头,同她道:“我往日对她疏于管教,总是太随性了点,你日后也不能由着她没规矩。” 秦姑娘没理由现下要同岳父岳母争个柳舒好还是不好来。她如今记着卿婶的话,只笑着应声,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见着日头往下,柳复这才散了桌,派人送他们一行人到住处去下榻。 难得出一次门,又是秦大管吃喝路钱,一到客栈,那几个秦家弟兄收拾完回礼,道是去街上转转,一溜散没了影。 秦姑娘自个儿在大堂里坐坐,点一壶茶,也没喝两口,便感觉白日太长些,坐立不安,硬熬过一会儿,跑去敲卿婶的门。 她婶子这会儿正在算钱,瞧她一脸急切羞涩,当即笑起来,便道:“你这猴样,急什么?要给你媳妇买东西?” 秦大抿嘴笑了,问道:“婶婶,咱们后面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可要出面的?若是没什么大事……” “行了,”卿婶把那装回礼金的盒子塞到她手里,“你呀,是一刻也离不得你媳妇。当真是少年人,去哪儿都得拿个筐,把你媳妇背上的。没别的事,真有什么拿不准的,你这心思我还不知的?” 她朝外一努嘴,道:“天还没黑,你若急着回去,自己银钱都收拾好,还能赶上到下个镇子上去歇。” 秦大忙开了礼盒,从里面取出两锭约有七八两的银子,塞到卿婶手里,赔笑道:“辛苦婶婶,你和几个弟弟都买些好吃好喝的——回来时若得空,替我买点羊肉回来吧。冬至快到,阿舒想吃羊肉锅。” “行,行,行。婶子拿了你的钱,还能不给你办好事?” 卿婶挥手撵她走,秦大三两下上楼收拾好行囊,连跑带走地消失在街中。 花庙村一片黑,唯有天上月色落下来点,能稍稍看清地上的青石。 秦大往外走了五六日,柳舒除了赶鸡吆鸭,连门也没出过。她先是在卧房里睡,睡得那被窝里闻不着秦姑娘身上的味,又搬到客房去,每天晚上抓三两只小猫来暖脚。 家中无人,她更是惫懒非常,晚上随意煮壶茶,吃两个葱花煎饼,泡暖手脚,逮上猫来陪/睡,天还未黑透,柳舒就吹灯上床去睡了。 人睡得早,自然也醒得早。这几日夜里都静得慌,今日夜里却忽地有些什么风吹瓦落的响动,她听着大黄吠两声,迷迷瞪瞪想要睁眼来看,只是困意仍在,眼睛动几下,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 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蹑手蹑脚往里走,柳舒猛地惊醒来,疑是遭贼,腾地坐起,正与那靠过来的贼撞在一块儿,她听得耳旁“嘶”地一声,举起手里的猫崽正要砸过去,就听见摔在地下的影子颇无奈地唤她一句:“阿舒,是我。” 柳姑娘一愣,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去,戳戳地下人的膝盖,确认是个活的,虚虚地问道:“阿安?” “嗯,”秦大站起来,点燃桌上油灯,“让我瞧瞧,额头撞到哪儿了?” 柳舒拿脚去踢她,哐当躺回床上去,大出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遭了贼。怎么今晚就回来了?婶子没一起吗?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也不叫我开门……” 她想到这儿,忽又坐起来,抓住秦大背在身后的手,也不去拽,只抬眼看她:“翻/墙回来的?” 秦姑娘给她猜中,讨好地一笑,凑上去亲亲她,点点头。 “手拿出来看看,那上面那么多瓷片——手不想要了!” 她攥紧的拳头缝里,有血色慢慢氲出来,柳舒气得往她手上拍了一巴掌,衣裳也不披,趿拉上鞋子就要拽她去厨房。秦大哪敢这时候触她霉头,忙端起油灯,跌跌撞撞被她扯着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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