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了柳姑娘,秦大将筐里的柿子倒出来,一一洗净,擦干,晾在木板上,从中挑出七八个熟透的,先拿进厨房。 柿饼柿饼,有柿子晒成的饼,也有加上面粉做的煎饼。 熟透的柿子洗净,去掉柄、蒂、果皮,在石臼里舂打成酱,与面粉和在一起,放在生着火的灶台上扣上盆,醒面两刻。再将醒好的面分成小团,擀扁,正反沾上芝麻,锅里煎到两面金黄,生出甜香即可。 那晒成的柿饼,柿子反而不用太熟,柿皮略青而发硬最好。照样去掉蒂、柄,凹下去的柿子屁股,得用刷子洗刷干净,然后削去果皮。将柿子依次排好,中间稍稍留下些空隙——切开的柿子招虫,上面再用竹筐拉上纱网罩住。若是太阳好,翻晒两三天,柿子发软,能揉捏成团,那就是晒好了。 秦姑娘将两种饼子做好,将筐里剩的几个稍稍削了皮,脆生生地嚼来吃。她刚吃完半个,就见柳舒怀里抱着一大包衣服,神情恍惚,垂头丧气,拖拖沓沓,险些一头撞在门上,磨磨唧唧走进屋里来,把衣裳往躺椅上一丢,转过来就抱住了秦大。 “怎么了?阿舒?出去一趟就这样……可是遇见什么人?谁欺负你了?” 秦大这会儿一手刀一手柿子,忙丢在一边,伸手去环住她,安抚着摸摸柳舒脑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遇见了秦卜,听着些不好听的话。 “阿安——” 柳舒委委屈屈嚎一声,在她肩上蹭蹭,眼泪婆娑地抬头看她。 “我胖了——你给我做的衣裳,那裁缝婶子还放了一寸半的腰才能穿得下。怎么办啊——” 她哭得真情实感,只道是日子过得太/安逸,往年都不曾吃胖过,今年竟胖了一圈,再往后如何是好。柳姑娘这里泪洒满襟,秦姑娘听得她絮絮念叨,忍不住笑起来。 秦大顺手从木板上拿起个她还没吃的柿子,在柳舒眼前晃晃。 “吓死我,还道你遇见什么事……吃不吃柿子?我给你削。” “吃什么?不吃——我都胖了——你把我削了吧。” 柳舒抓着秦大的手往肚子上放,带着她捏捏。那里确实多出来一块软肉,秦姑娘夜里总爱揉着玩,柳舒此前还以为自己不善农事,身上软骨软肉,不比秦大结实,她才爱捏自个儿肚皮,谁成想确实是长出块肉来。 “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我哪舍得削?你心心念念想吃,如今却又不想了?” 秦大切下一小块,递到她嘴边,柳舒抽抽噎噎,哼哼唧唧,到底还是啃了个干净。 “不成,我不能再这样了。成日里吃吃喝喝却不动弹,若是到了婚期,却穿不上婚服,我岂不是要哭死去!” 柳姑娘吃完,将秦大一推,站到一边去。 “阿安今日好好吃饭,不必管我。我且回房睡觉去,落个眼不见为净,免得嘴馋。” 她转身正要跑,却给秦姑娘一把捞回来,环着她腰,一气抱起来,还在手上掂了掂。秦大给她抱得高,柳舒脚不沾地,只好将手把在她胳膊上,低头去问:“你做什么?” 秦大轻轻放她下来,笑道:“我掂着轻,既是还能抱得动,哪里算是胖了?何况冬天冷,秋膘贴得牢实,才好过冬不是?阿舒——你可怜我今天给你做柿饼,我俩还去偷摘,好歹吃两口,我煎了柿子饼,你尝一尝再去睡?” “吃了就睡,猪也没有这样的。” 柳舒嘴巴上反驳着,到底跟她到厨房中去。 那柿子煎饼不大,一个也就半掌,擀得薄薄一张,随芝麻煎黄,香气扑鼻。 柳舒坐在桌前却不吃,托腮看着,往秦姑娘那儿一推,道:“我定是要嘴馋忍不住的,阿安不是也没吃早饭?阿安先吃,给我留个饼圈,我尝尝鲜。” 秦大拗不过她,只得应下,慢吞吞吃起来。她这边一个还没嚼完,柳舒又念叨起来:“原是想多吃些好的,给阿安养起来,怎么最后竟是我吃胖,奇哉怪也。想来还是吃得太饱,又不动弹的缘故。不若从今日起,只吃半碗饭,半碗菜,想来到我俩成亲之前,定是不会再长出许多肉来。” 秦姑娘吃掉半个,还没接话,柳舒一挥手,把她的话打回去。 “我自己盛,阿安不许用海碗给我装饭!柳姑娘,桶姑娘,那也不是真桶。” 她自己乱七八糟又絮叨几句,秦大这才吃完一个,笑道:“平日里都吃两碗,这会儿少了一半,晚上得饿了。” 柳舒拿来张柿子饼撕着吃,眨眨眼,道:“那我睡前多喝几碗水,应当不饿。” “当真不饿?” “柳姑娘说话一字千金,自然不饿。” 秦大自知她牛角尖钻起来,拉也拉不动的,只是笑,点点头:“好,如果真的饿了,可不要忍着,记得叫我。” 柳舒拿脚踢踢她,笑道:“旁人娶妻都要什么弱风扶柳,细腰长腿的美人。你怎么净盼着我胖点?” 她这会儿眼梢还挂着点泪意,笑完又小口小口在一旁啃那张柿子饼。秦大左右瞧来都可爱,好把她放到怀里来亲一亲,抱一抱,怕扰着柳舒吃东西,只伸手捏捏她长出肉来的脸,趴在桌子上瞧她。 “阿舒来时太瘦了,我总怕你生病,哪日一睡就不肯起来,天天愁得慌。如今长胖些不好么?我总想捏一捏……” 秦姑娘呼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往手臂里埋。 “软绵绵抱着也舒服,不像我。” 柳舒没料得她这会儿突然说起好话来,也不管手上还有点油,将柿饼往盘子里一丢,反去掐秦姑娘两颊,留下两块油印来。 “便是秦大公子今天将我夸到天上去,也绝不多吃了!不过饿一日,多饿几日,往后自然就吃不了那么多,倒也不用怕了。” 她囫囵将秦大脸上搓干净,笑道:“你这般惯将我,不怕真到婚期时,我穿不下婚服,没处嫁你么?” 秦大笑着任她在自己里脸上胡乱抹油,答道:“不碍事,阿舒不穿我也娶。” “不穿衣服——?” 柳舒这会儿吃了点东西,那般沮丧神色尽都不见,一脸狡黠地笑起来。 “原来阿安喜欢这个。若说不穿衣服也行,那肚皮摸起来,还是阿安的舒服。不如现在就让我摸一摸,这食色性也,没得吃,总该让我饱饱手福。” 秦姑娘哪耐得住她光天化日要钻自己衣裳里摸肚皮的,忙一把捉住她手,道一声要去收拾衣裳,三两步窜起来跑出去,抱着衣服就进了屋。柳姑娘看着盘里的柿子饼咽口水,终是冷哼一声,把饼丢进柜子去,自己往院中躺椅上一睡,为今日禁食养精蓄锐起来。 若说饿肚子,秦姑娘的经验到底比她多。 田间并不都是好年景,遇上时节不对,或雨水多误了稻谷灌浆,或大小两场旱,就得半饥半饱地过日子。鸡鸭都留着生蛋,不到老不杀,更不用说牛羊之类的牲畜,只怕要比养儿子还亲三分。 秦大如今过得富足,不过是往日里要养活一家三口的田,如今只需养她一个——就是多个柳姑娘,也绰绰有余了。哪怕逢着荒年饥年,亦不至于登时就败落下去。 柳舒今天打定主意要饿一饿,秦大如何舍得在她面前吃东西的?现下入冬,田里没什么要忙活的大事,她无处去劳累,闲下来,不吃也不觉得饿。 柳姑娘中午给她哄得吃了三四个柿子煎饼,到下午就悔自己眼馋嘴馋肚子馋,说什么也不肯理秦姑娘,往躺椅上一睡,拿冬衣当被子,蜷了个舒服。 秦姑娘今天不开火,就搬来个凳子,坐在檐下看她。 柳舒午睡颇讲究,脚要睡在那太阳底下,如此就不会冷手冷脚,暖和舒服。脸却不能露在太阳地里,怕晒黑,睡醒来脸上红扑扑一片,第二日就如泥地里打滚。可秋日白昼短,太阳跑得快,不如盛夏,往树下一躺,就能睡到日暮西山去。 那太阳挪几尺,她睡得凉了,迷迷糊糊睁眼一看,拿脚在地上蹭着,拖躺椅到太阳边上,继续睡,前后也不瞧一瞧。 秦姑娘端着一碗水,就看她从檐下慢慢挪到院中,后面睡得头昏眼花,太阳溜得远了,柳姑娘脚一蹭,带着躺椅跐溜窜到了墙根底下——若是睡醒起来,多半是要撞墙的。秦大有心叫她起来,到房中去睡,可这会儿忽地起了点坏心,将板凳挪到她躺椅边,也不提醒,就看她何时醒来。 便是那木头样的人,睡梦里叫人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都要睁开个眼来看,何况是柳舒?柳舒迷迷瞪瞪一睁眼,还未看清眼前,只闻到柿子香,当即大喝一声“我绝不吃!”猛地绷起来。若不是秦大眼疾手快,一手挡在她额前,怕是要在墙上撞个青包。 秦姑娘料得她已经饿得发慌,不去劝饭,反是笑道:“阿舒,太阳要下山了,你要不要到屋里去睡?” 柳舒这会儿手脚发软,伸手抱着她腰,叹气一声。 “我走不动。” 秦大环着她腰,将人抱起来。柳舒耍赖,脚踩在她脚上,软绵绵,懒洋洋挂在秦大身上,笑道:“如何?重不重?” “尚能抱得动,还不算重。” 柳舒看她就这样带着自己往屋里去,索性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今日怎么这么多好话?” “多听点好话,阿舒明日就乖乖吃饭么?” “半碗!” 秦大一笑,这会儿不去同她讲道理,换个话问:“天要冷下来,我怕阿舒住不惯。过几日我俩到镇上去拉一车炭回来囤着,好不好?” “冬日里需得吃些羊肉的,如果遇见有卖,也买点回来才是。” 秦姑娘自然是尽数答她,把人搬到床上去。柳姑娘问她要了两碗水,喝得肚圆腹滚,一骨碌往被窝里一躺,推推秦大。 “我要睡了,你快去吃东西。若是明日叫我看到你今日不曾吃晚饭,就不许进房来睡,发配隔壁去。” 秦大给她捻好被角,笑道:“好,那我去做饭。” 真要她放着柳舒不管,绝是做不到的。秦姑娘到了厨房去,将柿子饼煎了一盘,放在柜里晾上,炒上两碗肉臊,将前阵子做的红薯粉拿出来,在碗里泡了一把,又做了半筲箕的耙豌豆,料得柳舒晚上要饿,届时将红薯粉烫一烫,煮上就能吃。 她做饭时故意起了些坏心,将外裳脱掉,挂在灶边,这会儿中衣与外衣沾着油香肉香,自己闻着都觉得馋。 秦大将外衣挂在床帘绳子上,也不脱衣裳,钻到被窝里去,留下一小道窗缝,叫自己身上的香气随着风吹到柳舒那边去。她心安理得地睡过去,到半夜,果然被柳舒推醒。 柳姑娘饿得嘴里发干,喉咙打紧,浑身都没劲,满鼻子肉香,迷迷瞪瞪踹醒睡在旁边的秦姑娘,期期艾艾,凄凄惨惨地抓着她衣襟。 ——“阿安,肚子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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