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昨儿下了雨,你俩慢着点。嘿,你小子倒是会挑地方的——” 他风风火火地一溜烟没了影子。 “今日人不多么?”柳舒眨眨眼瞧她,“若是要登高望远,你既说白崖好看,定是许多人都要去的。” “他们没我这么闲,”秦大晃晃她手,“上无老,下无小,中间只有一个阿舒,去哪里都自在。今日重阳,多少得在家陪陪老人,便是要登高,也去不了高远地方。想来是只有我俩去那里了。” 柳姑娘不知想到什么坏事,意味深长地拉长调子“哦”了一声,笑道:“荒郊野外,孤……孤女寡女的,我说阿安怎么想着带我去远的地方爬山,原是打着坏主意。” 秦姑娘瞧着她,一点儿没看出她非要欺负自己,闹到半夜才歇的愧疚了,想来柳姑娘虽不事农务,却皮糙肉厚,旁人比不过的。她暗自恼着,拿竹棍轻轻地敲响柳舒额头:“谁打着坏主意?” 真打着坏主意的柳舒弯着眉眼挨她一记,岔开话去:“快些,给爹娘祭了酒,还得登山去,阿安可别墨迹。” 秦正和李氏的夫妻墓,秦大中元节时才来拔过草。秋日野草长得慢,现下都枯黄一片,她恐引起野火,三两下拔干净一些,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单码出来的重阳糕,一碗糍粑,一小壶烧酒在坟前浇下,点上香烛。 柳舒跟着她拜了三拜,瞧秦大跪在草地上,忙跟着她规规矩矩跪在一起。 秦姑娘笑着转头看看她,摸摸她脑袋,对着那青石道:“来给爹娘过过节。这重阳糕我们这边不吃的,是阿舒孝敬爹娘的。” 柳舒跟着点头:“爹娘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跟我说,我下次琢磨个好吃的。” 秦大颇无奈地笑了一声,牵着她手:“爹娘有什么还是找我吧。我同阿舒定了日子成婚,没什么岔子,应是正月十六。爹娘如果还惦记我这个孩子,便保佑我们两个顺顺利利地过日子,不要有什么大灾大病,能活到老就够了。” “爹娘放心,我肯定陪着阿安。她什么时候见您二老,我前后脚就到!” 秦姑娘忍不住笑出声,拿手去捂她嘴,笑道:“哪有人在爹娘坟前这样许愿的?爹娘知道,也要从里面笑醒了,快说几句好的,免得招些坏事来。” 柳姑娘蹭蹭她,点点头,待她松开手,又对那青坟拜了拜,道:“那爹娘便保佑我俩,万事无忧,无病无灾。” 青烟直上,也不知泉下人到底作何想。秦大同她稍待了会儿,将供品取回来,仍旧背上,牵着她慢慢往山上去。 山林中霜雾方消,一片清新可爱。那要落叶的树早就簌簌落过一地,地上层叠铺满,倒叫她们不必踩着泥泞前行。秋花不比春花漫艳,二人一路走来,只见着几丛开得茂盛的菊花,另有些柳舒叫不上名字的杂花。 她俩行过后山,眼前忽地开阔起来,密密一片小竹,山道沿着脊弯分做两处,蜿蜒向前方高山。柳舒从路边摘了串红艳艳,攒得紧实的茱萸果,抬手插在了秦姑娘露出斗笠的发髻上。 秦大用竹棍去碰碰,就听柳舒笑道:“‘涉江采芙蓉,所思在远道’——可惜不大应景。还是叫‘登山采茱萸,遗我心上人’最好。” 秦姑娘故意笑问:“谁是你心上人?” 柳舒讶异,将她左瞧右看,捏着她脸,答道:“昨儿个还在我床上跟我睡觉,今天就不认了?既不是我的心上人,就不许睡我被窝里来。” 秦姑娘本是逗她,却叫她反将一军,闷声笑着,想去亲她,柳舒往后躲开来,抵着她肩膀,疑问:“做什么?你不是我心上人,来亲我岂不是不合规矩?” “是你的心上人。” 柳姑娘一脸得意,让她亲了两口,这才放过秦大,两人继续往山上去。 村后这座小山没名字,当地人都“小山坝”这样的叫着。小山坝上没有村子,偶尔见着有一些开出来的田,大约是离河两边都太远,已是一副荒废多年的模样。越往上,树林越见着深,她俩初时还道有些热,这会儿山风一吹,都裹紧衣裳,怕染上寒气。 穿过一处小草甸,山路细折起来,路上铺着的青石已是青苔斑斑,若不是穿着谢公屐,只怕布鞋底子在上面也站不住。柳舒一路给秦姑娘牵着,颇小心翼翼,仿若走了七八里地,山势慢高,转过一道弯,眼前忽地开阔起来。 白色峭壁高约数百丈,从一片苍绿橙黄的树叶中拔地而起,一直延伸到山尖,风吹雨淋给它染着些灰黑杂色,可依旧摄神夺目。柳舒忍不住“哇”了一声,秦大听着,笑问:“阿舒觉得还行么?” “自然行!阳泉府也没听说有这样的地方,果真是江湖之大,卧虎藏龙。” 她自个儿高兴起来,浑身都有劲,不知哼哼些什么歌,听着倒是欢快的,反过来拉着秦姑娘,沿着那一人宽的悬崖小道饶到山那头去。 白崖之下是一片七八丈见宽的山石平地。许是平日里也偶有人来此处,平坝上有用青石搭起来的几个坐处,还有猎户在这里修的一座小茅屋,只是久不住人,败落下来。 秦姑娘拍拍一块小石头上的灰,把那大的当桌来用,将东西一一摆出来。柳舒去摘了两枝茱萸,往白崖下放上,又薅下来一把茱萸果,呵着气搓干净,拿松针串上,见秦大摆出重阳糕来,给它们挨个插上。 秦大瞧着那红彤彤一排,笑问:“这是做什么?” “自是茱萸果也要‘登糕’了。它们如今功德圆满,正该进我肚来,救济饥渴,正是善行无量,阿弥陀佛。” 秦姑娘失笑,知她爬了一路,现在觉得饿,将重阳糕掰开一块,喂道她嘴里。 她两个并坐在白崖下,眼前望去,千山勾连,云雾叆叇,秋阳穿透层云遍撒而下,那松柏苍劲处,绿涛更添古意;霜枫层叠处,红叶犹似火染。白崖正背着风,毫不觉冷,往下看去,能见到花庙村一隅,溪河穿行而过,村中渐有炊烟升起,袅袅而上,与天穹相接。 天地远浩,柳舒只觉心情也舒快许多,往秦姑娘怀里半躺着,笑道:“可惜远了些,否则真是想天天都来的。” 秦大将她抱得紧了些,问道:“阿舒想到远些的地方去看看么?” 她不待柳舒回答,当先笑起来,看向远山:“叔祖以前教我念书的时候,说我们登山穿的木屐,叫谢公屐。我那时便想,如果能和谢灵运一样,去看看村子之外的天地就好了——可惜,最远也只去过你家。” 柳姑娘舒舒服服在她腿上躺下,摸摸秦姑娘脸,笑一笑。 “阿安想去哪儿,若是能得去,我们便去,若是脱不得身,我们便在家呆着。爹娘想来也不会怪罪你。至于我么——我是个惫懒的,你去哪儿,我怕饿肚子,就只好跟着你了。” 她笑眯眯环住秦姑娘腰:“你瞧,我俩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这辈子若是去玩不了,下辈子还有得去,倒是不着急。可现在手上就这么一个俏媳妇儿,要是撒手跑没了,那可真是当下就得哭起来。” 秦大给她逗笑起来,从衣裳里掏出柳舒给的璎珞长命锁,在她面前晃一晃。 “阿舒套了东西,我哪儿能跑丢了?” 柳舒没料得她今日戴着,一乐,拿手去勾那环扣,笑道:“你胸前佩个彩的,头上又插一株红茱萸,倒像是来拜堂成亲的。喏,天地为媒。” 秦大拈了点重阳糕喂她,细细瞧着她去抿那糕点,凑下去亲一亲,贴着她唇边低声道:“那就天地作证。快了,就来娶阿舒。” 她两个腻了好会儿,柳舒怕她腿上麻,自己先坐起来。此处无人,秦姑娘也不羞怯,与她两人黏在一块儿,将那糕点慢慢吃下大盘,才收拾东西往家去。 柳姑娘心情好,连蹦带跳,好几次险些摔在地上,秦大跟在后面胆战心惊,方才吃过的东西,全给吓成了半身汗。 后山上泥多,柳舒终于慢下来,给秦姑娘一把拽住后颈衣裳,滴溜溜打个转,抓到了身边。 秦大叹气一声,升起点理解爹娘以前为何总看着她发愁的感慨来,揉着柳舒脸颊上的软肉,问道:“还没入冬,接下来吃什么好呢?” 柳舒眼前一亮,往树上一指——“吃柿饼!”
第四十九章 柿子 柳姑娘说:我要减肥。第一天晚上就哭着踹醒秦安:我饿! 后山的两棵柿子树,前两天差点让人给摘秃了——那柿子味好,往年要到霜降,上面打了霜,才叫村里的幼童们拿竹竿给薅下来吃。 “也不知是谁这么手黑的,”卿婶给她俩拿东西来,偶然提到,“倒也奇怪,说是柿子没了,但是树上挂着许多铜钱。宗家那几个做主,说是不是土地爷嫌今年没给修庙,给咱们花庙村提提醒——那些钱找人回来砌庙墙去了。” 柿子是秦大秦姑娘打的,铜钱是柳舒柳大爷挂的,她俩仗着月黑风高没人见,摇身一变成了显灵的土地爷。俩人谁也不敢说真话,都唯唯诺诺地应着,评两句“确实蹊跷”,待到送走卿婶,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树上的柿子还带点儿青,她俩前两天半夜拿回来,用编筐满满装紧一筐,上面盖着竹纸扁筐,又闷了两日。今天见着青色下去,正准备拿出来做做柿饼,卿婶就上门来,所幸没往后院去,否则就是个“人赃俱获”。 柳舒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大出一口气,笑道:“可真是不做坏事则已,一做坏事总担惊受怕,心亏得很。” 秦大将前门掩上,摸摸她背,安抚道:“你若爱吃这个,往后快到这时节,我们先去买些来。如果嫌麻烦,来年我砍两棵柚子树,换成柿子?” 她俩都不太爱吃柚子,剥下的皮都拿去熏了屋。其他的或是烂在地里,或是送了人,家里没见着吃两口。 柳舒推着她往厨房去,摇摇头:“倒不如种几棵桃树,开花也漂亮。我就图个新鲜嘴馋,柿子吃多了嘴里也干涩,不舒服。” 如今已是秋末,过不多时也该立冬,翻来覆去也就那几种吃食。秦姑娘自己在家时不觉得,多个柳姑娘在,她变着花样也做不出什么新东西来。偶尔来筐柿饼,也当是改改嘴巴里的菜味。 她推门进灶房,忽地想起些事。秦大转头去看挂在自己背后的柳舒,往下一摸她的手,刚起床没多久,却已带上了凉意。 “阿舒,在裁缝那里做的衣裳,我俩是不是忘记去拿了?” 柳舒眨眨眼,相当熟练地把手揣进秦姑娘衣襟里。 “好像是……我给忘了。” 任凭柳舒怎么耍赖皮,秦大还是给她提溜出了院门,叫她去村上裁缝那里给衣服取回来。原本柳舒生辰前,秦姑娘就买了布、棉给送过去做冬衣,备着生辰后去拿,奈何秦姑娘东琢磨西安排,忙忘了。柳姑娘成天里就差变成个绳,挂在秦大身上不撒手,冷了就往秦姑娘衣服里钻,哪里记得要加衣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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