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如何在家勤学不论,秦大白日里同卿婶忙了半天。她中午时回来匆匆吃了顿饭,叮嘱柳舒早些把鸡吆回来,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到天擦黑方到家。柳舒中午炒了半盆辣椒臊子,晚上正好拿来拌面。 秦姑娘许是饿急了,一气吃过大半碗才慢下来,看看柳舒,笑道:“阿舒,明天上街去吗?双河镇当集。” 柳姑娘心里琢磨着怎么忽悠秦大,竟有些不大乐意动弹,便问她:“家里有什么急着采买的东西么?” “倒也没有,不过……”秦大应是没想到她没什么兴致,“我瞧你的胭脂是不是快用完了?我陪你去镇上买一买。或许逛一逛,还得买点别的东西。” 她不大会找借口,说起谎来耳朵发红。柳舒盯着她笑,也不去戳穿,料得秦大有些别的打算,全当没看到一般,点点头:“好啊,不过阿安今日定是累了,该好好睡觉才是——我们明日什么时候去?” 秦大见她答应,立刻放松下来,答:“我找婶子借了车,他们是不去的,就我俩。阿舒什么时候睡醒了,我们便什么时候走。若是赶不回来,镇上住一晚就是,不必着急。” “既是不急,又是阿安要请我到镇上去买胭脂,”柳舒笑起来,“那明日早饭管叫我来做,阿安要赶车又要付钱,着实辛苦,还是好好睡上一觉,等着拉车才是。” 柳舒如此殷勤,秦大自然没有灭了她兴致道理,笑着应下,晚上帮她备好要的东西,两人商量着明日之事,渐渐睡去。 柳姑娘次日烙了饼,炒了肉臊子,还从坛子里掏出最后几个咸鸭蛋,欢欢喜喜地锁门往村口去。 秦大手上拿着套红缨的长鞭,正在检查牛板车的车轮,柳舒箭步冲上去,将她腰抱了,笑问:“我说一大早就不见人,原是到这里来当放牛倌了?让我瞧瞧,这是哪儿来的俊俏少年,抢回去做个压寨夫人。” 秦姑娘回头看她,摸摸她脑袋,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山寨?却要抢人回去的。” 柳姑娘将吃食往驾车的长座上一挂,四下无人,她懒散散半倚着:“虽说没有金屋,想来茅草屋也有两间,勉勉强强能做个寨子的?却不知被抢的良家姑娘肯不肯做我夫人。” “都同你坐一辆贼车,”秦大往驾车的地方一坐,“自然是没别的法子了。” “偏像是委屈着你似的。” 柳舒笑着去拍她,掏出个热乎的饼子撕下一块塞在秦大嘴里。秦姑娘手上的鞭子轻轻拍拍牛屁股,拉车的牛走动起来。 她二人虽说着不着急,睡醒才走,可到底习惯了鸡鸣则醒,赖床也赖不到什么时候去。这般停停走走,到双河镇上,正是赶场最热闹时候。秦大仍照秦方往日一般,将牛车寄放在亲朋家,约了个大概时辰来取,再三谢过,带着柳舒便往城里去。 进城的人不是背筐提篮,就是挑担挈壶,挤挤攘攘。秦大一手抓着袖袋里的银钱,一手护着柳舒往里去,两个人走到宽敞处,秋风料峭的,竟都出了一身薄汗。 柳舒瞧她一脸心累模样,乐道:“怎的这么挤攘,阿安本来就瘦,再挤挤,却是要变个风筝飞走了。” “大概是刚忙完秋收,家里有多的粮,便趁着当集来卖了,”秦大扶着她肩,左右瞧瞧,“阿舒没有挤到哪里吧?” 她问来,柳舒便同她撒娇,将手一举,上面两道红印。她道:“不知是谁的背筐划了,方才不觉得,这会儿风一吹倒疼起来。” 秦大笑笑,给她吹两下,道:“那该如何是好?” 柳姑娘见她当真来哄,拿起乔来,往那路边一指:“阿安请我吃糖葫芦去。” 那旁边有个抱着草扎卖糖葫芦的小哥,现今是山楂的季节,那一根签子上穿着四五个红艳艳的山楂,上面挂着一层糖浆,亮晶晶,圆滚滚,煞是可爱。秦大牵着柳舒往那边去,几个小孩正手里攥着铜板去左挑右选那看起来糖多的。 柳舒倒是不挑,随手拿下两根山楂大的来。她取吃,秦姑娘付钱,两人一人一根分了,往街中去。 那山楂挑得不错,一点也不酸牙,是以糖皮虽薄,也不影响酸甜口感。因着皮脆,咬一口,只听得糖碎声,就连着一块山楂一同到了嘴里。柳舒挑嘴,吃完带糖皮的,棍子上剩下一圈没带糖的山楂残碎挂在竹签上。 秦大顺手递了自己那串给她,柳舒接过去,问道:“阿安不爱吃糖葫芦?” “我不太吃得酸的,”秦姑娘笑笑,“这东西开胃,阿舒多吃一点也无妨,待会我们找个馆子,再请你吃好吃的。” 柳舒笑眯眯将另一串签子丢开,舔舔糖皮,甩着她手道:“你请我吃糖葫芦,我自然该请阿安吃好吃的。跟着柳姑娘,难道还尝不得甜?那什么糖醋的糖皮的糖浆熬的,都煮来吃。管叫秦安秦公子,不晓得什么是酸。” “好,”秦大拖着声应下,“如今时辰还早,虽说双河镇小……阿舒去看看胭脂么?” 她俩本就没什么要事,无非闲逛而已,柳舒嚼着山楂腾不开嘴,点头应是,随她一起转到那卖胭脂水粉的地儿去。 到这巷中,女子便多起来,三五成群,在铺子上左挑右选。亦有那夫妻两个一起的,可要么男子面有不耐,要么女子面露羞涩。如她俩这般,手牵手,一个还嚼着糖葫芦,大摇大摆,毫无顾忌来逛的,着实少见。是以,众人有路过秦大柳舒的,皆拿眼去瞧。 柳姑娘是个浑不吝的魔王,不怕别人瞧了三两肉去,若不是秦姑娘在外到底矜持一点,她恨不得天天挂在秦姑娘腰上走路。秦大虽给瞧着有些羞赧,可见柳舒心情好,也舍不得撒手,红着耳朵,到底没撒开去。 她俩转到街中,双河镇最好的胭脂铺就在此处。 秦大不曾有过“对镜贴花黄”的经历,胭脂水粉一概不通,只牵了柳舒进去。小二哥迎上来,柳舒嘴里正包着块山楂,拿手戳戳她,秦姑娘便道:“你这里有最好的胭脂,拿出来看一看。” 她瞧来普通,像是普通农家,可柳舒富贵,那小二都是人精一般,一瞧便知是买得起的,忙笑着请她俩到里面坐下。 柳舒吃完最后一口,顺手将竹签搁在盆景上。店家捧了四五色胭脂来,都用白瓷盒子装着,开了盖,放在带缎布的木盒上。 秦大好奇,伸长脖子去看,柳舒随意扫扫,反笑道:“颜色倒是不错,你还有其他的么?取来看看。” 那店家复又出去,柳舒用指尖点了一盒桃花色的,却不往自己那边去,叫一句“阿安。”秦姑娘“啊”一声,转过去看她,就叫柳舒的手指点在唇上,轻轻抹了一道。 “艳了些,”柳舒笑道,“倒试试别的。” 她伸手将秦大嘴唇上的胭脂揩掉,又点了另一石榴色的,方才给她画完,还未说话,那店家拿了新的来,见着她俩这般,怔愣着没敢动。 柳舒大大方方又将秦姑娘嘴上胭脂擦净,转头来,娇羞笑道:“我今日出来上了妆,实在不便试,便叫我夫君替我瞧瞧。” 店家如何敢说其他?忙称是,将手里另外几盒奉上来。这些胭脂品色,自然比不上柳舒在阳泉府买的,但也堪堪够用。她一时兴起,想着回去给秦大涂脂抹粉,描眉画眼的,将惯爱的几种都要了,叫店家包新的来。 秦姑娘只道她喜欢,浑不知自己马上就要遭祸害,心想着再添置些什么,就听柳舒在旁道:“可惜,色泽都差了点火候——倒是也够用了。” 秦大略想想,问她:“阿舒喜欢什么样的?我瞧瞧可有处买去?” 这会儿无人,柳姑娘心猿意马,不知想到哪里去,笑眯眯往她那儿赖一赖,摸摸自己嘴,叹道:“可惜这会儿我嘴上的干了,否则往阿安嘴上抹一抹,才最叫我欢喜。” 她惯来嘴上跑马,宛如登徒子。平素在家,秦大听惯了,只道她是绣花枕头,真要去亲一亲,反倒要红脸。可如今外面人来人往,店家不知何时就要来,她猛地来这么一句,秦姑娘便觉着她那手又蹭到嘴上来似的,从脖子红了个透。 柳舒左瞧右看,只觉可爱,馋得心痒,恨不得给她三两口给吞进肚子里去。可惜店家封了小匣来,她没什么得逞机会,无不遗憾地提了匣子去瞧秦大。秦姑娘老老实实付钱,给她看得背上一激灵,待到出了店门,忍不住问她:“阿舒今日怎么了?倒觉得怪怪的。” “我在琢磨……”她话说到一半,“自是不能告诉阿安,过几日你便知。” 柳姑娘提着过几日的事,秦大吞吞吐吐,在一家银器铺前停步,又问:“那……过几日就是阿舒生辰,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她一问,柳舒便知秦大为何非要拉着她上街来赶集,也不顾是大街上,欢欢喜喜将她手臂抱住,追问:“我又不曾说过,阿安哪里知道我生辰的?” “婶子不是去你家拿你的八字了?”秦大笑笑,“我央着她看了一眼。九月初一,是不是?可惜不知你往日在家怎么过的,家里忙着秋收,也没什么东西好赠你。就想着趁赶集,带你逛一逛。所以呢?” 柳舒笑道:“哪有送人礼物,却先要问收礼人的?倒不如封两个红包来,我自己买了去。阿安瞧着什么好看的好玩的,自己偷偷买来,我装作不知,到时再送我,如何?” 她这话说完,见秦大乖巧点头,心里又翻出点诡计。 “既是生辰,便该我说了算,是也不是?” 秦大含笑道:“自然你说了算。” “先前吃月饼那件事不算,再搭上生辰,阿安就欠我两件事,对不对?” 秦大点点头:“自然,我可没有赖账的道理。” 柳舒摇头晃脑,笑嘻嘻地也跟着点点头:“不错,那生辰那日,除了吃什么,阿安都得听我的,行不行?” 秦姑娘不疑有他,亦是应下。 她两个便继续往街上去,可若是黏在一处,秦姑娘要买礼物,自然瞒不过她。柳舒脑子里惦记些乱七八糟的事,怕自己太得意,届时先抖露出来,走漏心声。 待到行至酒肆前,柳舒指了一张小铺,先道:“我在这坐坐,阿安要去偷偷买什么办什么,快去快回。我点上几道菜,等你来。” 秦大左右看了,此处人来人往,是个十字道上,遇不见什么坏事,这才放心让柳舒一个人呆着,嘱咐几句,还未起身要走,小二哥先迎上来。 柳舒当先点了一道,只说:“你这店里有胭脂萝卜么?要做得好些,薄皮透光的来。” 她说着,眼睛却看着秦大。秦姑娘只觉背后又一激灵,还道天气冷下来,得加新衣,又叮嘱柳舒两句,才往那买东西的地方去。 柳姑娘心情大好,若是给她配个锣鼓,只怕当下就要唱起来。 她哼着曲儿开了那胭脂匣,也不知在挑些什么,一脸酸笑,嘟嘟囔囔,若是秦姑娘回来时凑上听,恐怕是连人带衣裳,都得红得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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