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笑道:“画上的我下来,现在我的上去么?” 柳舒疑道:“谁做这赔钱的买卖?自然是两个都要,两个留着了。” “倒惯会享齐人之福,”秦大拍拍她手掌,“家里住着两个我,只怕米缸要见底了。” 柳舒正要再说些,忽闻得房中一股焦糊味,往锅中一望,叫道:“阿安,阿安,莲蓉——莲蓉糊了!” 可怜这莲蓉,旁人家里都是精细炒的,在秦家却给糊了两次锅。幸的是火小,只沾了些底。柳姑娘也怕届时都糊完,夜里没得吃,不敢再去闹秦姑娘,安安分分坐在窗边,拿那小刀雕起花灯来。 莲蓉、豆沙,秦大怕耗得久,索性又烧一灶柴,两手一同炒。柳舒那边雕完个玉兔捣药的,正在光下看,就听得秦姑娘洗罢手,叫她:“阿舒,来包月饼。” 那带这吉祥纹的月饼模子,很有些年头了,洗得干净,木头上打过浆一般盈亮。柳舒洗过手,拿起来瞧,秦大便在一旁,将豆沙和莲蓉分好,端来咸鸭蛋。 月饼最不费事的,就是这包的功夫。仍如包元宵一样,那豆沙的,只管用饼皮裹上,往模子里一压,倒出来就是,那蛋黄莲蓉的,也不过多包个蛋黄进去。 柳姑娘老实包了两个,立刻就玩起来。她把那红豆、绿豆两种各掰了一半,搓在一起,弄好了,将它们混进豆沙那堆里去,笑道:“这叫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却不知阿安和我谁先吃到。” 秦大看着笑,放下手里的活,到屋里去拿出一枚银钱,用水洗净,在酒里泡一遭,擦干了,包进蛋黄里,道:“这叫鸿运当头,万事如意。想来是阿舒能吃到了。” ——莲蓉蛋黄馅,秦姑娘是不爱吃的。 柳舒直乐,道:“十来个呢,中午饿着肚子不吃,那也吃不完。既然要讨彩头,阿安却是拿什么来赌?” 秦姑娘道:“一个我尚且不够使,你要画里再出来一个。如果说吃什么做什么,难道不打赌,便饿着你了?” 柳舒蹭到她旁边去,卖起憨来,道:“那不成那不成,没得彩头,我就不吃了。这打赌嘛,天上地下最是简单。不若就看看是阿安先吃到这双馅的月饼,还是我先吃到这带铜钱的,若是赢了只管提一个要求,输家不许不应的!” 秦大手上又包完一个,将那有银钱的放到顶上,这才笑道:“好。” 月饼刷点油,在锅里烤到两面金黄。柳舒折腾一上午已觉肚子饿,随手拈起一个,掰来吃,自己尝了一口,剩下的塞到秦姑娘嘴里。 “不错,”她自道,“只可惜这一个不是双馅,也没有银钱。” 秦姑娘腾不出嘴,也腾不出手,无奈看她一眼。柳舒笑嘻嘻去接了她嘴里另外半块,放到她手里。 “中午吃什么?” 秦大烤好一盘,放在木盘里。 “那鱼头豆腐和芋头——说来还剩一碗咸鸭蛋的蛋清。阿舒想吃哪个?” 柳舒略一思索,笑道:“我还要留着肚子,晚上吃那银钱,讨阿安一个诺呢。中午若没什么,我俩这清粥配小菜,随便吃两个便得了。” 秦大看她一眼,道:“说是如此……中午没吃饱,只怕这些月饼活不到晚上去。” 柳舒哼哼两声,将手一指:“粥多喝两碗,水也喝饱了。这个既然没什么味,不如阿安把这蛋清拿来做了,也免得招蚊虫。却不知这东西要怎么个做法。” 秦姑娘将烤完的月饼一一列好,拿了那蛋清来,道:“清粥小菜的做法。阿舒那灯雕完了?” 她一提,柳舒将额头一拍,一溜地跑到一边去继续折腾她那柚子灯。 蛋清盐味已够,无需再放盐调味,放一勺花椒末,打匀。秦大去门口的三角圃里扯回来一把小韭,洗净,切成段。锅里热油,将蛋清煎成个白饼,倒出来,放凉,切成韭菜一般大小的丝,放入水中泡上。家中还有些萝卜、青菜梗、大头菜泡的泡菜——柳舒爱吃,是以时时泡腌新的。泡菜取来,一一切成丝。 再将锅里再放一些油,把花椒、干辣椒、两片姜与葱白爆香,韭菜炒熟,与那蛋丝、泡菜混在一起,淋上一勺辣子,加一勺醋,撒一把花生碎、葱花便是。 这菜味道十足的够,单吃多半是略咸,配粥正好下饭。秦大三两下弄好,刚要去叫柳舒,柳姑娘是个饕餮的鼻子,已经摆好碗筷,小木盆里装了早上热着的粥,在桌边等着了。 “日日都吃得这么好,到底是经不住吃,”柳舒端起碗来,“还是该和阿安多吃点清简的饭菜才对。” 秦大夹了一筷菜,笑道:“过了中秋就要去收水稻。到时那打下来的新米,给你蒸上七八种花色的,你管着那个吃,两三天就要喊着吃肉了。” “秋天就得养膘!待到冬日里冷起来,便不觉寒气逼人,开春自然就瘦下来的。” 柳舒喝口粥,将秦大左右看看。 “阿安跟我一起这般好吃好吃,奢侈度日,怎么还是不见胖一些。白日里又没忙别的,真是怪……” 她把后面那个字吞了下去,呛了一口,背到一边去咳嗽。 秦姑娘自然是好吃好喝,好生将养,那田中劳苦也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白天没累,自然忙到别的地方去了。柳舒自己忽地想过去,简直要暗骂自己两句白日思淫欲,咳到耳朵都红起来,这才转回去。 秦大不知其中弯绕,只到柳舒不慎呛到,还给她打完水来喝。 “过了秋收便是重阳,”柳姑娘找个了话来,“阿安有什么打算?秋收完了便是冬种——往后就该慢悠悠等着过年了。” 秦大照例问她:“重阳节阿舒回家吗?” 柳舒答:“我全听你的安排。若是我俩找得到玩处,谁乐意回去和柳翟生气的?” 她这话便是不回去的意思,秦大想想,道:“重阳自是在家过。我去给爹娘扫扫墓,阿舒如果不嫌累,我俩去登山么?” 柳舒疑道:“这附近何处有可看的山?” “沿后山那个小山坝上去便是,”秦大笑道,“打山坳上转过去,背着咱们这面,有个白崖,是一块数百丈的白灰崖。还有些画呢,只是看不大清了。咱们一早备上吃的,到那里转转走走,过了午就回来。” 柳舒一乐,正要说话,秦大料得她想,忙打断道:“你要插茱萸采艾草浑然没事,山上可不许喝酒,要喝也得等着晚上。那上面风大,一发热,受了寒,回来必是要病上一场的。到时莫说秋膘,冬天也养不回来。” 她这话说得恳切,柳舒哼哼唧唧应下,到底有些遗憾,痴念着什么“登高望远,遍插茱萸,就该对天喝酒。”的话。 秦姑娘给她一脸委屈模样闹得没法,无奈一笑,道:“那就只带一杯去,我给你盛。你那酒葫芦酒竹筒,都不许拿着。怎么样?” 柳舒笑道:“一杯怎么够!当然是我一杯,阿安一杯……咦,你说带一杯也不错,那便是我一半阿安一半,杯子也省了,只管就着一处喝。” 秦大拍她额头,感慨道:“管给你带够一壶,病上一场才知道厉害。往日只说不会喝,不大喝的,现在竟成个酒鬼模样。” “既然逢着佳节,有阿安在的时候才喝,怎么算得酒鬼?” 她拿那筷子在唇上一点。 “以后喝酒,便只能拿这筷子沾一点,在嘴巴上抹个味才行了。” 秦大给她揶揄,叹笑一声,捉了她手放在碗边,道:“吃饭吧——晚上还有一顿酒管你喝够的。” 天色近昏时,秦大开始备晚饭。 那月饼果如她所说,柳舒下午便吃掉三四个。她算着数做得多,柳舒尽管吃,晚上供神的也有。 柳姑娘见她去忙,开了后院门,把两人吃饭的小桌哼哧搬到池塘边,两张藤椅也从堂屋挪过去。再往那月出方向架了小案,就在池边那排宽厚的石栏杆上,摆上月神排位,奉好瓜果月饼。 那两盏柚子灯已经雕好,她找问秦姑娘要来两根蜡烛,滴好蜡油沾上去,用线穿上柚子瓣的尖,拿小竹竿挑了,挂在门前。 如今天色渐黑,地上影影绰绰,映出那月兔捣药,嫦娥奔月的灯影来。柳舒这会儿没事坐,就蹲在那里瞧影子。 屋外安静一片,厨房里却是热闹。 那两个鱼头对半劈开,洗干净鱼鳃鱼嘴,切成小块。豆腐是前天点的,也切成小块。 姜两片,整根的葱,加一勺料酒,把葱姜的汁水都挤在料酒中。将鱼头用葱姜汁、盐巴、花椒两粒、酱油,些许淀粉,拌匀,稍稍腌制起来。锅内热油,把豆腐煎到两面金黄,然后就着这剩下的底油,煎炒鱼头至两面金黄。 那边架起砂锅,一点油,爆香葱姜蒜,先铺豆腐,再铺鱼头,加热水到略微没过,待到水再次炖开,沿着锅边淋一勺黄酒,盖上盖子,略微一炖,就能离火等吃。 芋头是新摘的,秦姑娘下午已经稍煮过一道,现下用豆瓣酱与干辣椒爆香,加了一勺水,再炖软就行。 她本要蒸饭,可柳舒说晚上已有了月饼,再吃米只怕吃不下——她还惦记着那带银钱的月饼。 柳姑娘闻着香,跑进来帮忙端菜,她俩一人一锅,往外去。 桌子正中一盆鱼头豆腐,旁边一碗红烧芋头。这会儿月亮已经从山头爬起来,秦大点了三炷香奉过,二人并排着向月神许愿。 待到收了香案,秦大去取了桂花酒来,刚往椅子上一坐,“啊呀”一声,匆匆跑进厨房去,不多时,拿个小碟子,装着一盘淋了桂花酱的白色软糕出来。 她往柳舒那里一推,笑道:“前阵子你说要吃山药糕,可惜桂花还没生得很好。前天我去找了些山药,做了一点,倒给忘了。” 柳舒瞧着那糕饼发愣,秦姑娘还倒她是不是不喜,将要开口问。柳舒拈了一块,也不吃,倒塞进她嘴里,笑道:“阿安先尝尝……我说么,正是不该给月神许愿的。” 那山药糕软黏,带着桂花浆,秦大吃得慢,拿眼去看她,眼神里问着。 “虽说是明月皎皎,人间团圆。可你看这玉兔也是孤零零一只,月神也是孤零零一个——吴刚只知道砍木头的。要我说,只怕嫦娥在天上看见我,都要嫉妒得下凡来,跟我抢阿安。这会儿天月还没升上来,未免她看见,莫若进屋去吃。” 秦大吃完一个,听她又这般讲话,笑道:“净是来捧我的。难道是备着待会儿吃月饼时,叫我放你一马?” 柳舒笑一笑,这会儿在外面,她不好大声来说,搬了碗筷椅子,硬挤到秦大身边去,低声道:“秦姐姐,你瞧我都这么夸你了,可不得高抬贵手,叫我占个便宜?” 秦姑娘给她闹得半张脸都酥麻,只强着道:“看你本事。” 柳舒得意洋洋,先夹一块鱼头在碗里,尔后端起那盛着桂花酒的酒杯,作了个豪,道:“那柳姑娘的赌局,可从来没有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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