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是向晚时分。 赵睦坐在主院秋千上玩鲁班锁,吴子裳欢天喜地撒丫子扑过来,险些直接把她“哥哥”从秋千上撞下去。 她抱住哥哥,没样没相把自己挂哥哥身上,两脚不好好站着,悠在半空全凭赵睦两腿夹着才没让她出溜到地上。 “好好站着。”赵睦扔掉鲁班锁,一手拽紧秋千绳一手托住小胖妞后背:“咋变这样重哩,是不是又在人家席上从头吃到尾?” 吃席从头吃到尾的典故大有出处,前两年赵新焕带大侄女出去吃席,别人家小孩吃少玩多,唯独吴子裳与众不同,坐在她叔父身边把宴席从头吃到尾,一道菜不落下那种,然后小胖妞从此吃名远扬。 小鱼儿回了她小娘处,随后进院子的陶夫人哭笑不得告状道:“你宝贝妹妹今日险些跟人动起手,你最好问问她事情是怎么回事。” “是么,”赵睦低头看把脸埋在自己怀里,似小狗般闻来闻去的人,问:“母亲说的怎么回事?” 吴子裳两脚用力一蹬,基本停下的秋千重新慢慢荡起来,她把事情经过简单向家长复述,重点在最后一句:“我遇见贺家的仙女姐姐了。” 那厢里陶夫人已进了屋去,院里别无他人,赵睦还没来得及对妹妹和别人冲突的事做出评价总结,眉心先下意识轻蹙起来:“怎会见到她?” 吴子裳半挂着悠不住了,爬起来要哥哥抱,坐到赵睦腿上才心满意足:“当然是因为她也在呀,哥哥真笨,这都猜不到。” “她给你说什么?”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赵睦不喜贺氏任何人接近吴子裳,是任何人。 吴子裳道:“她问我你去不去金麒围猎,你放心,我没有给她说你是怎么想的——哥哥。” “......嗯?”赵睦应声。 “他们为何都要问你去不去金麒围猎?”吴子裳满心好奇问:“那里很好玩么?” 赵睦垂下眼睛看小胖妞头顶,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没去过,你想去?” “婶母不去我就不去,”吴子裳懂事道:“我要陪着婶母,哥哥去陪你未来夫人吧。” 赵睦脸色微变:“谁给你说这个?” “那些姐姐。”吴子裳说着鼓鼓肚子示意自己要下去。 赵睦松手,任她顺着自己腿滑下去,问:“做什么?” “喝水,今个吃肉多,渴。” 赵睦弯腰去捡地上的鲁班锁,边在后头嘀咕道:“门牙都没了还咬得动肉啊。” “我爱吃肉,要你管。” 赵睦:“胖成球算了,下回再在我屋里睡着,直接把你团起来滚回你房间,多省事。” 吴子裳哇一嗓子嗷出声,抱住小肚子哒哒哒朝屋里跑:“婶母,哥哥又说我胖呜呜呜......” 夕阳下的院子里,赵睦坐在秋千椅上笑,笑得灿烂,笑得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阿裳小日记: 你们就说,哥哥欠扁不欠扁?欠扁也没办法,我打不过他,即便总听北疆复哥哥他们说,我哥哥打架老菜了。
8、第八章 无论少年人心思几许深浅,有父母亲长在身边时,世间所有苦难磋磨便都落不到孩子身上,许多人感慨和羡慕少年孩童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时光,原因正是在此。 时节不居岁月流,九月授衣秋渐深。赵家进出官宦公身者逐繁,赵睦本一门心思钻在准备出年院试上,这日傍晚下学回来被父亲贴身小厮童凯拦住去路:“主君请大公子移步外书房。” 外书房是赵新焕招待官场同僚处,赵新焕平日在外书房处理差事,鲜少允孩儿过去,内宅女眷更是明令禁止不得踏入。 赵睦疑:“父亲此刻在外书房待客?” 进家门时她看见停在外头的马车了,好多辆,只是当时匆匆一瞥,没看清楚都有谁家标记。 童凯道:“回大公子,来者皆为主君同僚。” 赵睦用食指挠挠眉毛,心想自己真是今个上课上懵,不然怎会试图从童凯嘴里打听事情,要知童凯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嘴巴最是严实不过,连老祖母都不曾从童凯口中问出过一二三哩。 没想到是被父亲喊来与诸位官场上的叔叔伯伯奉茶。 赵新焕逐一向嫡长子介绍在坐达官贵人,并让赵睦挨个给大家问礼,末了道:“去为你诸位叔叔伯伯盏中添上热茶。” 此言一出,在坐无不倍感礼遇。 且说赵新焕何等身份?有史以来最年轻中书第二副使,当今公家拜把兄弟,八王之乱中舍命厮杀的升龙功臣一等侯爵,不仅虚名实权双双在握,还与贺家定下儿女姻亲,这样位煊赫之人特意唤其嫡长子来与诸人问礼斟茶,真真是给足在坐臣僚面子。 添罢茶,赵新焕未放赵睦退下而是让她侍奉在旁,听大人们继续聊朝廷和官场里近来最要紧的事——收复坞台川。 高祖初年,岁欠,大饥,南方八州流民无安,屡次揭竿,军镇之,倭寇趁机犯海,朝廷无暇顾及,失本土外坞台川及其附属岛屿,太//祖朝以来屡次兵困,倭贼凭天时地利据要害而解难。 诸国海上贸易来周,坞台川乃咽喉要处,倭国卑劣,挣过境贸易金养其军,反之再奴役坞台川大周百姓,并滋扰东南本土百姓,循环往复,无尽无休。 本朝以来,因先帝末年灾害及八王之乱使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本朝公家锐志兴百业,由是顺贺党意暂搁置九边国土事,而今贺氏决意出兵收复坞台川,乃因倭贼猖狂,杀害了乘船赴他国贸易通商的贺晏知亲外甥白光先。 贺党当权,平民百姓死活无关要紧,死贺家人则是人命关天,贺党在大朝议上细数倭贼罪状,初步计划已定,准备使长右水军再夺坞台川。 水军也好,陆军也罢,部众将卒拉出大营去,每行走一步都是在烧钱,这里头值得官员商量的事何其之多。 赵睦以往不曾接触过文斗武争,除去以前缠着三叔听他讲治世养民,今次书房听政乃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少年全程努力保持头脑清晰,到最后大人们所言之事还是超出少年可以理解。 政事其实并不复杂,复杂的是附在政事背后的万千利益纠葛。 聚会散时已颇晚,赵睦陪父亲送诸客出二门,回去路上饥肠辘辘跟父亲身后慢慢走,有些无精打采。 微胖无须的小厮晋纱提灯在侧前方照路,赵新焕负手缓步行,前行数步,他看着晋纱手中灯而问赵睦,“方才没吃几口东西吧?” “是。”赵睦两手搭在身前,端的恭敬乖顺。 方才众人在书房简单进食,议事压根没停,父亲不时让她去给臣僚们添粥递饼,她自己那张饼只来得及吃下去不到一半,别人吃好后她的饭食自然跟着撤下去。 此时当真腹中空空,走路都没力气。 赵新焕道:“这般场景日后多的是,我儿要学会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最先填饱肚子,这人呐,只有自己先稳住不慌,才能拿得住其他。” 赵睦应声:“儿谨记。” 声落,父“子”两个一时无话,诺大院落里寂寂无声。 又转过个月亮门,其蓁院就在前方不远,赵睦捏着手指鼓起勇气道:“下回父亲再唤儿书房侍奉茶水,可否带二弟三弟一起?” 大家族里就是这样,倘某件事上你喊这个不喊那个,不仅孩子们有时会生嫉妒心,大人们更会把简单一件事强行牵扯上各种利益关系,再打着孩子名义去争个你高我低,无聊至极。 赵睦兄弟三人关系好,不代表家宅里没有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 “嗯?”赵新焕停步转头看过来,见老大拿头顶对着自己,勾嘴角无声笑起来:“做什么,怕人说为父教育孩子偏心眼?怕人说为父偏你不偏同林院?” 一府二妻平分秋色,无论刻意与否都会生出比较对照来,下人嘴碎也好,谁人打着好名义行挑拨之举也罢,左右人心如此,防不胜防。 那厢里,随着主君驻足照路小厮晋纱亦停下,低眉垂目自顾提灯,始终妥帖,无有丝毫不妥。 见赵睦沉默不语,赵新焕伸手拍了拍长子单薄肩膀:“倘一个家族想要兴盛,其家中人势必得同心协力,而万山磅礴看主峰,巨轮远航在总舵,你二弟三弟今后自然有他们的担子要担,大概来说,你的担子他们担不来,他们的担子你也分不去,儿啊,这不是公平或偏心,是长远和谋划。” 赵睦犹豫:“可是......” “可是人心幽微,软舌难敌——你想说的是否如此?”赵新焕太清楚老大心里想什么,老大有女儿家独有的细腻心思,这是她长处,也是她短板。 赵睦仍旧低着头,被说中了心思。 赵新焕教育儿女从来很有耐心,“咱们这个家,有为父和你其他叔伯堂亲们在外头撑着,才保有今日风雨难侵。而府中家眷衣食优渥,不必为生计愁苦,时日久难免目光囿于一局中, 家长里短他多我少的怨怼愤懑逐渐滋生,不均念扭曲人心亦非不无可能,你生活在内宅没错,但不能耽囿其中,你必须要跳出去,站到更高处,因为在为父身后,要挑起我赵家大梁的人是你,只有你,渟奴我儿。” 话音落下,赵新焕脚边照明的灯光明显颤动几下。 赵睦提提衣袍双膝跪地,父亲这些话重量如何恐怕只有她和父亲知道:“您这是在豪赌,筹码太重!” 父亲要培养她作将来家主,甚至宗主,一旦身份败露,后果抄家没罪可想而知! “何妨?”赵新焕弯腰把人拉起,倘老大当真是儿子,以他父尊身份则万不会当孩儿面说出这些话,可老大是丫头,一些话又不得不说:“君子朝闻道夕死而已矣,为父虽不敢比古今贤能,然则今朝既求光明道,何妨身死而名裂?” 我煌煌赵氏,死亦不怕,何惧倾尽区区一门荣光? 今夜之事于赵睦而言意义非同小可,单薄肩膀此后不知要扛起多少风雨冰霜,面对父亲殷切期盼,她也只能双手合礼深深揖拜:“儿竭力不负父亲期望!” 见老大应诺,赵新焕眉心舒松,长长出口气来,“回去吧,早些歇。” 其蓁院门前风灯上的字已是清楚可见,赵睦脱口问:“父亲都走到这里了,不过去?许母亲还未安置。” “不了。”赵新焕背着两手,朝那边院门抬下巴,示意老大赶紧回去睡。 夜色与风灯交映下,赵睦神色黯然几分,拾礼准备送别父亲,那厢院门里窜出来个小人影,欢天喜地冲过来,像小炮仗:“哥哥,叔父,你们终于忙完啦!” 转身欲走的赵新焕一见阿裳亲如女,张开胳膊半蹲下身,咯咯笑:“哎呀我大侄女,许晚不睡亲自出来接叔父喏!——哎?” 她叔父眼瞅着即将被热情满满的小肉墩扑个满怀来撒娇,却见小可爱两脚刹轫堪堪停步他面前,整理衣带万福一礼,乖巧问礼:“叔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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