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把婚姻经营得一团糟,陶夫人觉得自己很没脸教孩子。 赵睦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头脑清晰得让人害怕:“谢岍说,她嫡母常年事佛,她生母亦在君山供奉祖师,若母亲不欲凡俗事,亦可向天道问朝夕。” 世上怎有如此子,亲口教唆父母心不和?赵睦觉得自己可真是不孝。然则孝与不孝标准在何处?论心不论迹,论迹家门无孝子。 “你还小,我怎能抛下你不管?”陶夫人轻摇头,她非是不曾清心俸佛祖,偏有人要在家中禁香火,而渟奴注定路坎坷,她要护儿再一程。 世人尽皆惧鬼神,厉鬼不比人心恶,争名夺利无时休,殚精竭虑不自由。 赵睦坐在那里,像个阅历丰富的成年人,眉目间透着成熟稳重:“倘来年便诺结贺氏亲,母亲千万嘱外祖和舅父,早日抽身离漩涡,您给他们直说是我建议,外祖父和舅父一听便知其中深意。” 赵睦外祖父陶骞现任吏部尚书,隶属中书省管辖,只比他姑爷赵新焕官高半级,赵睦舅父陶浅在三司省刘欣元手下户部任郎中,官职虽微末,经手公事只为户部要务。 传闻赵新焕至今提不上第一副使正是因为过不去他老丈人这关。吏部尚书不给你提拔令上盖公章,皇帝爷爷也没奈何,贺家也只能不断催促。 陶家在朝并不显赫,实际父子双双身居要职。 “政事我不大懂,回头保证转给你外祖和舅父知,”比起朝廷里的阴谋阳谋你争我夺,陶夫人更关心眼前难关,伸手过来同时声音压更低问:“你与贺氏,到底该如何是好?” “不会有事,我心里有谱,”赵睦下意识躲开母亲想要拉她手腕的手,掩饰般摸了摸额角:“只是以后一长段时间里,还要劳累母亲上心照拂阿裳了。” 大姐姐已出嫁,而今赵家百口人她谁也不百分信任,甚至是生身母亲陶夫人,只是她现下还没有那个能力把不信任放到明面上,一切事只能吊着半份信任揣着半份怀疑。 她会努力提升自己,并诺与父亲之约护好赵家,那是她应该履行的责任,生来就有的血脉责任。 “......哥哥。”帷幔后隐约传出低低一声轻唤,是吴子裳从睡梦中迷糊醒来。 赵睦起身绕过屏风,掀开半垂的帷幔进去,不多时,赵睦出来倒水,道:“劳请母亲唤丫鬟进来,给阿裳洗漱了手脚再叫她睡。” “应当如此,”陶夫人伸手来接“儿子”手里倒给里面小人儿喝的水,柔声道:“夜渐深,你也早些回屋睡,阿裳这里有我和洪妈妈照顾。” 似乎只在极其平常一个呼吸之间,其实真实也只是个极短瞬息,赵睦递出手中水杯:“偏劳母亲了。” 言罢拾礼,欠身退离,从头到尾干错利落,陶夫人原地静默片刻,再一次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歪曲了渟奴对阿裳的好。 尚未及笄的娃娃估计连亲情友情都尚未摸索清楚,哪里懂什么其他,渟奴就算再少年老成,她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 仅此而已,陶夫人告诉自己,肯定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夫人日记: 真是昏脑壳,怎么会乱想渟奴和阿裳。 *** 赵睦小日记: 其实,我看得出来母亲明里暗里提防我对阿裳的心思,不明白母亲倒底在提防什么,我与阿裳亲近不是很正常么?
14、第十四章 帝后双双驾临非同小可,经过初来乍到的慌乱后金麒行宫运作进入正轨,肉眼可见所有人身上褪去除来时的慌张,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地位尊崇者沐浴更衣换上金冠华服,摇身一变又成睨众生如蝼蚁的贵人;为奴作仆者各显神通归纳整理手头事务,不慌不忙又恢复往昔处变不惊的“木偶人”状态。 诸如此类一言不可蔽,狩猎事宜照规律章程徐徐开展,别家子弟无不呼朋唤友出门耍,赵睦没什么关系近同窗此番随驾,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梧桐院落里安静温书。 陶夫人试图撵“儿子”到外头散心玩耍,几次三番不成,最后只得使处杀手锏,放阿裳来闹着她“哥哥”出门学骑马。 吴子裳穿着陶夫人亲手给缝制的小骑服,小肚子圆圆,煞是可爱,赵睦亲自下马厩挑来匹温顺母马,让阿裳自己跟着马官学骑马,并点护从锐丰在旁照护。 安排好吴子裳,赵睦独自坐在绿草如茵中掺杂隐约枯黄的小山坡上,迎着日光眉心轻锁,心事重重。 阿裳古灵精怪,脑子好使,其他并不擅长,学骑马和学女工一样有些为难孩子,赵睦手搭眉上看几会儿小胖妞笨笨戳戳学骑马,而后解下披风铺草上躺下休息,屈起手肘搭在脸上遮光,很快睡意朦胧。 人都说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赵睦现在唯一任务惟学习,而专心学习总是非常消耗精神元气。 大周国莘莘学子何其多,山外青山楼外楼,能者有如过江鲫,考功名不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赵睦需为此付出极大努力才可能看起来不是太过费力,父亲那次随口一提贺家打算出年嫁女,且不说此不大合常礼,于赵睦而言出年的院试必得要一考夺桂。 她感觉自己已被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赵睦沉浸在十三岁年纪该有的人生里,边为学业努力、发愁、拼搏,边为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经历殚精竭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未来道路充满忐忑迷惘,不知自己能隐瞒多久,能走出多远; 另一个赵睦像三十岁成熟,站在局外冷眼旁观不断发生的事情和难以捉摸的未来:家宅里有其蓁院和同林院明里暗里的较量、父亲赵新焕不为人知的谋算以及利弊权衡的取舍;家宅外的时局一片黑暗不知会往哪方面发展,贺党而今如日中天,御史谏官平均每两月有一个半人为揭露贺党罪过而付出生命代价,百姓水深火热,公门虐民欺天...... “朝廷、官场、生民,许多事暂非你该操心。” ——父亲教育言犹在耳,赵睦心里乱糟糟,脑子里似有两只手在撕扯,撕扯她不断往更深处失重坠落,坠落,直到悄无声息从混乱恍惚真假交织的梦境中醒来。 未挪开手臂已察觉身边坐有人,赵睦头还有些发懵,闭着眼道:“不骑了?咳。” 醒来后嗓子有些干痒,清一声嗓移开搭在眉眼上的手臂,日光刺目,刺得眼睛有些看不清楚,赵睦撑着草地坐起,两腿屈膝低下头适应光线。 片刻,发现眼角余光里有抹水蓝色裙角,赵睦用舌尖顶上颚,确定身边所坐非阿裳,阿裳着丹朱骑服鹿皮靴,鲜艳张扬,阿裳也从不会在自家“哥哥”说话后不予应声。 “咳咳。”赵睦再清嗓,搓把脸抬头看身边人,日光刺目,眉头紧拧:“贺娘子好。” “如何猜出是我?”抱膝盖坐在旁边的十四岁少女正是贺家嫡长房唯一嫡出女贺佳音,她反问赵睦,日光下的眉眼笑意融融。 只是难掩常年病弱带来的苍白。 赵睦坐着未动,移开目光往前面平地上寻找吴子裳,“别无他人回来寻我。” 说着脑子里冒出个人名——钱媛。大公子暗中使人打听过,钱侯爷府上女儿随其母来行宫了的,钱媛兄弟几个也都在,对,回头围场开猎,还要找钱家兄妹算算他家小妹揍阿裳的账呢。 贺佳音浅浅微笑:“你朋友们呢?他们为何不来寻你,庆九一来就呼朋引伴早出晚归,难得出来一趟,多出门多好。” 话语中除去小小紧张外不掩对肆意玩耍自由自在的向往。 娘胎所带羸弱使贺佳音体弱多病,自幼养于深闺,鲜少有机会与外人接触,今次随驾来此是她在弟弟帮助下偷偷央求姑母皇后的结果。 对于她的执着,父亲拿她无奈,母亲不免说她两句,“那赵家小郎迟早是你的,见他何必急于这一时?我儿当知身体为重!” 母亲疼爱她,惟愿她身体健康平安成长,内心里并不想她涉及情爱,可有些东西非是人力能阻拦,贺佳音自己都无法逆之,只能顺从心意。 从汴都城到金麒行宫整整十几日颠簸,贺佳音病一路,到行宫后勉强躺几日,稍微回来点精神气她就按捺不住偷跑出来。 是呀,她心中欢喜赵延,从懵懂到而今,始终欢喜身边这个唤赵延的人。 赵延几年前改名为赵睦,她还是习惯“赵延”这个名,她认识他时他名便唤作赵延,无论以后再改何名取何字,在她这里赵延始终是赵延。 赵睦心思何其敏锐,不看对方神色单听话中之音业已闻出少女心中意,此心热烈诚挚而贵重,非是赵睦此等卑劣之徒能亵渎。 还是有事说事罢:“早闻令弟言你也随驾行,只是不知有何事是睦可以效劳?” 贺佳音不痴蠢,甚至心思也因病而敏感,她从赵睦恭敬话语里听出几分疏离,情绪低落几分,面上仍用微笑浅浅掩饰:“其实我们以前见过,见过好几次。” 若是上来就把要说的话全都说完,那接下来在行宫这段日子她就没借口再找赵延说话聊天了。 听罢贺佳音所言赵睦认真回忆须臾,道:“我自幼随家中亲长在外生活,八//九岁上才回到汴都,我们如何见过好几次?” 贺佳音脸上笑意扩大:“所以说我们有缘,缘分。” 赵睦嘴角应景微扬,嘴边梨窝若隐若现,蹙眉将视线往更远处山丘眺去,啧,阿裳跑去哪里学骑马了? 贺佳音指另边一座小山丘,道:“令妹带护从和马吏往那边去了,你要过去找她么?” 赵睦提衣摆起身,贺佳音随同,赵睦拍拍袍子弯腰捡起地上披风,抖落草屑道:“舍妹不擅骑术,恐有何不慎,我且寻过去看看,失陪。” 赵睦逃似般步履匆匆往那边小山丘找过去,贺佳音望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乍见的喜悦渐渐退去,取而代之是对自己莽撞唐突的懊恼无措,她贸然跑来赵延面前与之攀谈,显然,赵延对她态度疏离、反应陌生。 正常人面对此般情况想来都会是此种反应,贺佳音心中想,赵延是芝兰玉树的君子,初见时与自己疏远合情合理,不过无妨,他们会有更多接触,他们总会熟络起来。 . 有些事思来极可怕,赵睦与贺佳音见面在草植遍地的阳面小山丘,附近并无第三人,甚至没见到贺佳音随侍,陶夫人获悉此,立马唤“儿子”来见,在赵睦带吴子裳骑马回来后。 “阿裳,找洪妈妈带你去洗漱更衣,”赵睦解下披风迈步进自己卧房,回身同时抬手阻拦,不让小尾巴继续跟,手朝外一摆:“我建议你快些去,不然耽误饭时吃亏的是你自个儿,我可不给你留鸡翅。” 出门前遇见下人处理鸡翅,洪妈妈说晚饭有鸡翅吃,吴子裳心心念念半日,哪肯都让给她哥哥,二话不说转身跑去找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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