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午,本该是炊烟袅袅,熙来攘往时,可柳云镇却死气沉沉。 四人下了船,刚走了半里地,越走越觉得后脊发凉,街上的女人,上至黄发,下至垂髫,都蒙着面。 “怎么这镇上一个男人都没有?” 叶棠最先反应过来。 “她们怎么都盯着咱们看啊?” 莲瓷向寒止靠近了半步,时璎也握紧了寒止的手。 四人走进偏巷。 “爹爹,让我去吧!我去做了他的小妾,您就有钱治病了!” 小酒坊虚掩着门,打砸声和少女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决不成!” 酒坊中的男人,搜肠抖肺般不停地剧烈咳嗽。 “你绝不能……离开酒坊一步!若是让那、那狗杂种看上了……” “不!我已经没娘了,不能再没有爹爹!” “回来……咳!咳咳——” 酒坊的门被撞开,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她没看清路,径直撞到了寒止身上。 迎面扑来的冷香让她一懵。 她瞄了眼寒止那身料子,当即吓得跪伏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求饶。 “是小人不长眼,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贱命吧。” 她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犹如受惊的鹌鹑。 莲瓷几人不由觉得奇怪。 怎害怕成这副模样?难道这镇中有什么显贵人物在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少女怯怯地抬眼去望寒止。 “我……小人错了。”她讨饶的话里带着哭腔,“求您开恩。” “不必跪我,起来说话吧。” 寒止轻轻将少女扶了起来,又很温柔地帮她拍掉了膝盖上的尘灰。 叶棠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始终觉得寒止的身份不会是高门小姐那般简单。 她言行举止都很规矩,却不死板,隐约可见是她自己在有意规束,才能显得不矜骄,甚至是内敛。 可不管她怎样收敛,举手投足间还是能瞧见贵气,她不一定是习惯了俯瞰的人,但一定是身处高位的人,能有这么深的沉淀,也许她生下来,身份就足够尊贵。 叶棠见过太多人了,她看不穿寒止的伪装,只能在心里猜测。 莫非真是天家的人?是哪个不曾见过面的公主? 作者有话说: 莲瓷:少主要是公主的话,那我就是…… 叶棠:丫鬟头子。 莲瓷: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 感谢观阅~
第39章恶霸 “四位大人……姐姐,请喝茶。” 少女搁下茶杯,她局促地退到柴堆旁,余光不时看向与破烂土屋格格不入的四人。 “这井水泡的茶,确实香啊。” 叶棠不仅喝了茶,还喝了一大口,丝毫没有嫌弃之意。 她朝少女招招手,“朝云是吧,过来坐,站那么远是做什么,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好。” 朝云嗫喏,眼神小心翼翼地扫过四人,她犹豫片刻,走到了寒止身边坐下。 寒止也笑盈盈地向她伸出了手,“不必拘束。” “家中没有合身的衣裳?” 短了半截的衣袖遮不住朝云消瘦的小臂,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然被风吹得乌紫。 她尴尬地将手藏在了背后,“没。” 寒止将手中的暖炉递给朝云。 “多谢大……姐姐。” 朝云不敢抬眼,一直低着头。 “乖。” 寒止又将多带的一件大氅披到朝云肩上,“这街上怎么只有女人?” 氅衣上也带着凉凉的香气,朝云从没闻见过,她被这种气息包围在其中,只觉得衣裳的主人温柔极了。 怯怯地抬起脸,她看向寒止的眼神少了些戒备。 “五年前,镇上来了一个恶霸,名叫孟武,他是济州同知孟文的亲兄弟,此人生性残暴,尤其好女色,他初到镇上,就闹得鸡犬不宁。” 叶棠听到“同知”二字时,眼神冷下来。 又是官狗子。 “孟武先是勾结附近的山匪到镇中打劫,后又光天化日之下……” 朝云陡然抿唇,似有难言之隐。 “强抢,还是强|暴啊?” 叶棠猜着问,算是替她开了口。 朝云红了脸,小声道:“都有。” “不久,他就被官府抓走了,可不过两月,这人又被放了回来,当初押他去衙口的人都遭了报复,全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朝云说到此,抠紧了自己的手。 “孟武回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镇中的青壮男丁都抓到镇外山上去劳作,至于男婴和上了年纪的,就尽数遭了难。” 叶棠将茶一饮而尽,看向朝云的目光多了些审视。 劳作? 这孩子不老实啊。 “除了孟武及其手下,镇中只剩下女人,他逼迫女人们蒙面,说是天下女人都要为他守节。” 听到此处,叶棠忍不住说:“一个从六品的小官,竟也能只手遮天了,简直没有王法。” “不过,你也没跟我们说实话吧。” 朝云的肩膀猝然一抖,惊诧都写在眼里。 叶棠只是浅淡一笑。 “朝廷上当官的,都是一副臭德行,若是这柳云镇没有他孟文贪图的东西,他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由着孟武在这儿胡作非为?孟武来一次是意外,来两次可就不是巧合了。” 朝云眼神飘忽,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附近有座金山,男丁都被抓去挖金子了。”朝云低下头,不敢再瞧叶棠,“不是想骗你们,是我不敢说,孟武不许我们说……” 寒止抓住她的小手,哄道:“别害怕。” 莲瓷若有所思,“那你们怎么不跑?” “柳云镇三面环山,出镇子只有两条路,山路上全是孟武的人,半里一哨岗,水路,我们也没有船,即使通水性,方圆十几里,也没有能歇的村镇。” 朝云面露难色。 “更何况,就算能走,这家中有牵挂,也是走不掉,爹爹当初是藏在酒窖里,才逃过一劫,可如今又生了这痨病,不敢找大夫,拖了太久……” 叶棠默然摇头,她方才已然把过脉了,痨症噬肺已深,命数也就在今日了。 时璎看了眼天色,“我们这般招摇,只怕行踪已经暴露了,还是先走为妙。” 她说着就站起身,“把茶具、暖炉,还有这衣裳都藏起来,这几日都不要拿出来,你最好也藏起来。” 朝云点点头。 寒止将一锭金子递给朝云。 “啊!姐姐,我不要,太贵重了。” 寒止抓住她生满冻疮的小手,将钱塞了进去,“即使是走投无路,也不能随便把自己卖给别人。” 朝云的父亲又猛地咳了两声,喉间呛出的气息已然非常微弱了。 寒止抓紧朝云的手,“来日,就算世上再也没有人爱你,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吗?” 寒止的情绪比另外三个人,更激动,她眼神里流露出疼惜和悲悯,像是在嘱咐朝云,又像是透过朝云,在嘱咐另一个女孩。 就算不被爱,也要好好活下去。 “好。” 寒止站在暖阳下,她笑颜温柔,朝云在这个寒冬腊月,记住了她的脸。 红着眼将四人送走,朝云再返回时,父亲就已经不行了。 “孩子……”他沧桑的面上挂着释然的笑。 不会拖累朝云,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好好……活……” *** “有人正盯着咱们。” 叶棠瞄了眼巷口的茶楼,又转头瞅了眼巷尾,压低声音说:“三个人。” 她把人一一点了出来,莲瓷也没看出异常。 叶棠又说:“这三个和在渡口卖编花的应该是一伙儿,只是这些人究竟是谁的眼线,不好说,但一定是盯着咱们的。” 时璎也朝茶楼瞅了一眼,同样没发觉异常。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眼线?” 叶棠很谨慎,她不透露丁点儿关窍,“时掌门,押镖的日日都跟人打交道,没点儿本事,早死八百回了。” 时璎微颔首,也不多问。 莲瓷半晌没接话。 不会真是魔教吧…… “站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围拢,举着斧头的人将巷头巷尾死死堵住。 “就是她们!把她们给孟老大带回去!” 时璎欲要拔剑,寒止却摁住了她的手。 “杀了一拨,还会有一拨的。” 彻骨的寒意让时璎一惊。 叶棠接了话茬,“她说得对,直接杀了孟武,来得更痛快,我瞧着这镇中也没什么好采买的,直接去他家里拿吧。” *** 暮色四合,天降暴雪。 数不清的黑影如鬼魅般跃墙而入,潜进夜色里伺机而动。 看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骰子。 “几个娘们儿,还能跑了不成,刚绑进去那个,真是仙女儿啊,可惜尝不着第一口,等武哥玩痛快了,才能轮得着咱们。” 虎背熊腰的男人醉醺醺地站起身,他拍了拍小弟的后脑,“你去,去给弟兄们再抱几坛酒来,这天寒地冻的,不喝两口,一会儿怎么忙啊!” “哈哈哈——” 门外淫|笑声不断,莲瓷一直望着小窗外黑黢黢的天,既没有挣脱绑手的绳子,也不说话。 “你家小姐都被带走了,你不着急?” 叶棠捏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上下打量着莲瓷,“若不是和我关在一起,你早就逃了吧。” 莲瓷反问她,“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叶棠重复着莲瓷的话,“你先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四目相交,对视间两人都冷了脸。 半晌,莲瓷干笑两声,她先别开了视线,“你也是江湖上混的,凡事少打听,才是保命之道。” “命不值钱,押镖玩的就是命。” 叶棠将捆脚的绳子随手一扔,爬到莲瓷跟前,“皇城里的贵人太多了,寒止是不是皇亲贵戚?她和朝廷有没有干系?” 两人呼吸交错,叶棠那双眼睛里没有算计,反倒是在昏光里显得分外深情,莲瓷挺起身,凑到她耳边说:“你就这么想知道?” “是,我太想了。”叶棠抓住她的肩膀,将人抵在墙上。 莲瓷眉梢眼角都是无所谓,“你这是审问。” “不敢。” 叶棠话是这么说,手却不松,“你完全可以丢下我去救寒止的,但是你没有,我该说你重情重义呢,还是该说——” “寒止身手不凡,压根不需要你呢?” 沉默让对峙显得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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