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年轻的女声从我旁边传来,我转过头,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女生,手上拿着一张蓝色调的简历,简历上的单寸照很漂亮。 “是的、是的,”一般胖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姓袁,你叫我袁律师就行。” “袁律师您好!”女生朝他微微鞠躬,把简历递了过去,说她就是刚刚跟他联系的人,是来面试的。 一般胖的袁律师亲切地笑着,给她倒了杯水——饮水机是这里唯一的家具,跟她说这是律所的新地址,办公用品要晚一些才会运到,女生陪着笑,礼貌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往里走了几步,终于想到门口还站着我这么个大活人。 对上袁律师的笑脸,我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U盘,举了一下,说,“我是来找裴以北的,工作交接,她不在吗?” “小裴……我上午还看到她来着……”袁律师划了几下手机,抬起头讪笑着说,“他们可能跟搬家的那趟车一起过来吧,你在这等会,应该快到了。” 言罢,他给我也接了杯水,我说了声谢谢。 房间里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只有前台勉强算个桌子。前台正对着大门,设计成横过来的“L”模样,夜店的吧台也是这样的。 我没地方去,只好站在前台靠墙的地方,一边喝水,一边偷听站在前台另一端面试的他们的谈话。 “你觉得工作在你生活中的占比是多少?”、“说一个你最欣赏的企业家……为什么是他?”、“要是你妈妈来看你,但是你临时接到工作任务怎么办?”…… 我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裴以北正处于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之中。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几个穿着体面的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手上搬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之类的贵重物品,后面跟着几个搬家师傅,正合力把一些大物件往里搬。 我张望了一会,没见到裴以北的身影,手机里十分钟前的短信她也没回,于是抓了个笑得最起劲的人,问他裴以北去哪儿了。 “她跟另一个同事去花鸟市场了,给办公室挑几盆盆栽。”幸运男同事回答道。 我脱口而出,“哪个同事?男的女的?” “啊?什么?哦!”幸运男同事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指着我说,“你是她妹妹吗?” “哪个花鸟市场?”我冷淡地说。 幸运男同事挠了挠头,告诉我就是莫林路上那个。 离开之前,我回头看了眼来面试的女孩子,袁律师已经不在那边了,留下她一个人写着什么问卷。 周围什么人都有,搬家的师傅、聊天的律师,还有指点江山的啤酒肚老板,吵吵嚷嚷的,只有她在很安静地写着。 我其实很希望她不要被辜负,但我又不想她被这家律所录用。 我是说,她很像某个时期的我。 去莫林路的花鸟市场只有两站公交,我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距离下一趟公交到站还有二十分钟。 ……我走过去也只需要十几分钟。 冬天的花鸟市场人不多,我从入口往里走了一段,在一个小广场的位置,找到了不远处刚从一家绿植店出来的裴以北,她站在门口,跟店主交谈着。 她两手各拎着一个塑料袋,从袋子里盆栽的个头来看,应该是多肉,总共五六盆的样子。 这些绿植店挨得很近,摆在门口的大片叶子,几乎要和对面的纠缠在一起。裴以北站在花团锦簇当中,那些花草都沦为了她的陪衬。 最近的天气总是阴沉沉,偏偏这个时候,风吹动了云,阳光斜透过云层的罅隙,慷慨地洒下金色,其中一缕就落在她的脸上。 我迈开腿朝她走去,注意到她脚边的几个透明水箱。 每个水箱里都装了好多只乌龟,其中有一只离她最近,正锲而不舍地往壁上攀爬,看上去就好像要爬到她身边一样。 这只可能患有多动症的乌龟,在冬天里显得格外富有生命力——一种我们两个身上都缺少的东西。 我走得越来越近,她也注意到了我。她看向我,阳光照出她琥珀色的眼睛,树影在其中微微摇晃。 我接过她的两个塑料袋,兴高采烈地说,“裴以北,我们养两只乌龟吧!”
第22章 南楠和裴以北养了两只乌龟,一只叫东东,一只叫西西。 东东就是“多动症”的那只,喜欢往塑料盒的壁上爬,它的龟壳上有一块半个指甲盖的疤,很好辨认;西西目前还没有明显特征,我们挑中它,纯粹是因为东东每次都是踩着它往上爬。 不过,我们不久后就会发现,西西吃饭特别积极,所以它长个比东东快。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回律所的路上,裴以北边走边问我。 “你还说呢?信息信息不回、电话电话不接,你们律所现在就是个毛坯房!我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个人来面试,你老板就在前台跟她聊,我就像在旁听一样,待会儿回去你得好好看看你们楼下那些公司……” “为什么?”裴以北一手提着两只乌龟,一手在包里翻来覆去地找手机,还不忘适时给我捧个哏。 “……都是我用脚趾头尴尬得抠出来的。” 我举着两个塑料袋手舞足蹈地说了半天,裴以北却只是平静地看了眼好不容易摸出来的手机,嘀咕了一句“还真有这么多未读信息”,就又把手机扔进了包里。 我哪里受得了这种被冷落的委屈?我把脸撇向马路的方向,不理她了。 “南楠,南楠?楠楠……”见我没反应,她用手肘撞了撞我,我十分有骨气地抬开了手,还往旁边挪了点。 “哎呀,别生气了,”她抓住我的袖口晃了晃,解释道,“我刚刚是在跟同事挑绿植,可能跟店主讲价得太投入了,就没注意到手机。” 我无情地抽走了自己的袖子,板着脸问她解决方案呢。 “嗯……”裴以北拖长着尾音,似乎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偷偷瞥了她好几眼,她才像灵光乍现一般,重新抓住我的袖子,说,“我回去之后,给你的号码设置个专属来电,这样下次就不会接不到了!” 总感觉她这个方案哪里不靠谱,不过我还是妥协了。 我转回身来,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手里装乌龟的塑料盒,两只乌龟被吓得连忙往另一边躲。 我在心里偷笑东东和西西这两个胆小鬼,不过表面上,我还是不情不愿地告诉裴以北,铃声用哪个得让我来选。 “嗯,行啊。”她愉快地答应下了。 既然她答应得这么爽快,那我好像就没有闹脾气的理由了…… “你刚刚说跟你同事一起挑绿植,那你同事人呢?男的女的?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提回去?”我边走着,边弯下腰逗两只乌龟,隔着塑料盒对它们说,“东东、西西,对不对?” “走路看路,你这样走路就不怕撞电线杆上吗?”裴以北虽然嘴上嫌弃,但胳膊还是很自觉地抬高了点,几乎是把塑料盒举到了我面前。 “你别说,我还真撞过好几次电线杆。” 耳畔飘过一声叹息,裴以北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了我手里的塑料袋,然后把塑料盒递到了我手里,“你拿着吧,拿都拿着了,就回去再看好了”。 “那好吧。”我接过塑料盒,拿在手里前前后后地晃来晃去,裴以北担忧地看了几眼乌龟,总算没有阻止我,我纳闷地说,“你们那个毛坯房还挺大的,这么几盆够吗?” “你说这些啊?”她举了一下手里的两个塑料袋。 “对啊。”我点点头。 “这不是给律所买的。买给律所的绿植让店主帮我们送过去了,哦对了,跟我一起去的同事是财务部的,女同事。我说我要再买点别的,就让她先回去了。” “女同事”这个答案好像也没有多好……我咽下这句话,问她,“那你手里这些,买过来自己养吗?” “我给你买的呀。” “给我买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跟你表达过对植物界的热爱?” “前天,你刷完牙,站在我们一平米的阳台上说,‘裴律师你看,这都是朕打下的江山,只不过冬天到了,萧瑟了点’。”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抬起右臂在空气里挥了一圈。 我被她有模有样的模仿逗笑,外边太冷,不想把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我就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质问道,“我哪有这么夸张!” “你就有啊!”裴以北边笑边躲,回头对我说,“你放心吧,我买的都是多肉,很好养的,你的江山马上就绿意盎然了!” “裴以北!裴以北!”我冲她的背影喊着,就是不肯小跑几步追上去。 “干嘛?”她转过身问了一句,迅速转了回去,像在原地转了个圈。 “刚刚我生气的时候,你喊我什么来着?” “南楠啊,还能是什么?” “不是!你再想想。” “就是南楠!” “不是!后面那个字不是第二声,是轻声。” 裴以北忽然停下来转向我,我也就跟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她盯着我看了一会,笑着小声说,“楠楠。” 我提着塑料盒三两步小跑到她身旁,东东和西西被撞得哐哐响,我又用肩膀撞了撞她,“再说一遍呗。” “楠楠。”裴以北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 她继续往前走,我就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边,眨巴着眼睛说,“东东、西西、楠楠都有了,我以后叫你北北怎么样?我们四个可以凑一桌搓麻将呢。” 她皱了皱脸,嫌弃地说,“好难听啊。” “难听吗?没觉得啊……那不然,喊你裴裴吧!跟‘北北’的发音还挺像的,总不能叫你‘以以’吧,辈分都乱了。” “按照年龄排辈,你应该叫我姐姐。”她正色道。 我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说,“我就当你同意了,至于‘姐姐’嘛……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在特殊条件下触发。” “什么条件?” 我凑到她耳边,用气声拉成着音节,说,“床——上——” 裴以北往旁边弹开,就要动手,才意识到两只手都提了东西,她瞪着眼睛说,“要不是这几盆多肉,我现在就打你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一脸不思悔改的表情,“君子动口不动手!这都到你公司楼下了,裴律师注意点形象啊!” 我跟着裴以北上了楼,刚才面试的女生已经离开了,这么会儿功夫,“毛坯房”里摆上了不少办公桌椅,搬运师傅还在一趟趟地忙活。 我把翻译好的介绍信给她,陪着她整理了一下午工位,奇怪的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的效率,似乎也没比她独自整理的同事高多少。 一定不是我们一直聊天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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