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这才有了几分兴趣: “哦?” “帕夏部子民苦战争久矣,”阮棠解释道,“如今群龙无首,各个小部落相争。如果一个小部落的首领签订了这协议,那就是民心所向,其他部落的子民也会前来投奔。若有其他小首领不服,都不用出手,他们自己手下的民意就会推翻他们。” 从布达的眼神中,阮棠看得出来他心动了。 果然,布达的态度越发客气起来: “在这里接待来使,未免显得我们帕夏没有礼数了。阮监军,咱们去大营里坐下谈。” 帕夏部大营。 “如此,布达殿下以为各个条款拟得如何?若有不当之处,我再转告摄政王修改。” 营帐里,阮棠十分礼貌地问道。 布达满脸喜色: “没有没有,各条都极好,都是对我们帕夏大为有利的。” 这倒不是恭维,柳明玉这份协议本来就拟得很有水平,对帕夏和大祁都十分有利。 这协议是一式两份的,一份存在帕夏部,一份存在摄政王那里,由摄政王带回去上呈皇帝。 摄政王的印玺已经在两份上都盖好了,布达也很爽利地签了字。按照规定,一份由布达保管,另一份阮棠则要带回去。 布达吩咐手下: “好生送阮监军出去!” 阮棠客气地说道: “不必不必,布达殿下手下的人都有自己的事,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说罢,见布达执意让人送她出去,阮棠又推却道: “我还想再去看看埃赛公主,看过我自己出去就好了。” 如此,布达也没有坚持,只是满脸笑容地把她送到营帐外。 阮棠一走,他就变了脸色,命令手下: “远远地跟着她,然后……” 他附耳吩咐手下,手下点点头,跟着阮棠去了。 …… “怎么样了?他打得重不重,有没有伤到骨头?” 阮棠担忧地问道。 埃赛还在上药,药水渗进伤口里,疼得微微皱眉,但还是笑着回答道: “他打得重,不过我的骨头也够硬,所以没事,就是流了点血。” 满脸是血也叫“流了点血”吗?阮棠很心疼她。本来这几拳打得就重,何况是在目睹了那种事情之后挨的,只怕她心里更痛。 埃赛不习惯被人这样关心,有些不自在地笑道: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真没事的。今天多亏你救了我,否则我的脑袋都掉了,哪里还会脸疼。” 知道她这是在说笑,阮棠就配合着笑了,虽然心里苦涩得笑不出来。 军医处理好伤口就走了,营帐里再没有其他人,阮棠才说道: “我这次来,是有事要你帮忙。” 埃赛点点头。阮棠就把衣服掀了起来,露出后背上那道箭伤。 “这是我上次射的那一箭……” 埃赛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箭簇又粗又长,几乎在阮棠的肩背上留下了一个血洞,如今虽然结痂了,但因为伤口太深,想要完全痊愈还要等很久。 阮棠开门见山地说道: “你帮我藏点东西。” 埃赛原本不懂,蓦然明白后,震惊道: “阮棠,你疯了?” “我没疯,”阮棠十分冷静,“布达不是真心想签这协议,他多半会把大祁的这份偷走,只留他自己那份。如此,协议不能生效,双方不能议和,帕夏的子民又会以为是大祁毁约在先,就会怨恨大祁。” 如此,布达就可以驱策他们与大祁开战了。 埃赛问道: “可是……就没有其他地方可藏了吗?” “这是你们帕夏的地盘,他有一万种理由搜我的身。只有藏在这里,才不会被发现。” 阮棠回答道。 为了帕夏的和平,一个祁国人竟能如此。埃赛热泪盈眶,点点头: “好,我帮你……” 帕夏部的军营大门口,阮棠刚走到这里,就被两个卫兵叫住: “干什么的?” 等看清了她的脸,才说道: “原来是阮监军,失敬了。” 阮棠只说道: “无妨。我要回去了,二位放行吧。” 卫兵却拦住她: “咱们帕夏大营有规定,出去也要搜身,防止泄露什么军机,还请监军谅解。” 布达,你果然按捺不住了。 阮棠在心里笑了笑,故作为难: “怎么,我作为来使也要搜身?” 卫兵不肯妥协: “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阮监军不要为难我们这些跑腿办事的。” 阮棠不太乐意地说道: “那好吧。” 卫兵立刻上前搜身,搜得十分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肯落下。 阮棠知道他们在搜什么,见他们越搜面色越难看,不禁在心中笑了起来。 这时,已经有人来禀报布达: “殿下,阮棠的身上什么都搜不到。” “搜不到?”布达又惊又怒,冷静下来,又说道,“想必是她藏在别处了,没有藏在身上。” 想着,他命令道: “你们放她走,然后跟着她。等她去拿那份协议的时候,就杀了她抢过来。” 手下领命而去,飞奔到营门口,命人放行。 阮棠自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打算,出了帕夏部,就骑马一路往平西大营疾驰。到了胡云塞的城门下,果然看见柳明玉早已带人守在这里。 “阮棠,”柳明玉高声说道,“趴下!” 阮棠立刻趴在马背上,接着柳明玉带来的弓箭手就放了箭,把远远跟在她身后的那些伏兵瞬间射杀。 “依依,你怎么样?” 也顾不得什么摄政王的威态了,柳明玉快步走下城楼,来到她的马前。 阮棠疼得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从马上跳下来,紧紧抱住她: “主人,我很好,协议也很好……” 柳明玉用手帕给她擦着汗,急切地问道: “怎么疼成这样,哪里受伤了?” 赶紧命人把阮棠扶进去,又卷起她后背的衣服,柳明玉这才看见,那处好不容易结痂的箭伤被撕裂了,汩汩地冒着黏稠的血。 “布达搜我的身……想毁了那份本该存在大祁的协议……”阮棠解释道,“我把伤口撕裂,将那份协议藏在伤口里了。” 柳明玉赶忙请军医过来,用消过毒的镊子在模糊的血肉里捣了一会儿,果然夹出一份羊皮纸卷。 羊皮纸本就是用油浸过的,阮棠又用油纸包了好几层,因此取出来的时候还是完好的,并没有被血染污。 她疼得满脸是汗,但还是朝柳明玉笑道: “怎么样主人,我聪明吧?” 不料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柳明玉一巴掌。 打完这巴掌,柳明玉却什么都没说,而是双唇颤抖地转过身去。 背着阮棠,她双手掩面,浑身战栗但无声地哭了。
第八十四章 见她居然哭了, 阮棠瞬间慌起来: “主人您怎么了?” 柳明玉不理她,她虽然刚刚包好伤口,但还是蹭过来, 把下巴搭在柳明玉的膝头: “主人, 我是笨蛋, 我不会说话,又惹您生气了,您别跟笨蛋计较。” 柳明玉故意转过脸去不看她: “你就糟蹋自己吧。等孤不在了, 看谁还能这么管你。” 一听这话, 阮棠就急了, 抓住她的手: “怎么您就不在了?您总说这种话, 可是我怎么可能离开您呢?” 说着, 阮棠还没把柳明玉劝好,自己倒哭起来了: “您干嘛自己咒自己?您那么好, 就不能多爱自己一点吗?我不理您了,说了您也不听!” 叛逆期的小孩, 开始有自己的脾气了。 柳明玉其实不是气阮棠,而是在气自己。气自己当初竟然脑子进水, 允许小狗到前线来;气自己允许小狗亲自去送那协议, 导致小狗不得不自己伤了自己。 她气自己,甚至恨自己, 好端端的, 把这孩子留在身边干什么?当年乳母的话显然在慢慢应验,她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 两个人都怄气似的,谁也不理谁。 半晌, 柳明玉才说道: “不是孤自己咒自己,是孤当真做过许多错事。” 她望着阮棠的眼睛, 虽然阮棠转过头去,不肯看她: “孤如今还能活着,这是上天赐孤一个机会,让孤好生赎罪。等孤的罪孽赎了,孤就该……” 话音未落,一只狗爪忽然十分有力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阮棠不想听这种话。她实在不懂,主人为什么总是一副活不起了的样子。明明自己打了胜仗、收服了明弋,还立了许多功劳,平西大营的军权是势在必得,为何主人却好像看不见这一切? 她想要主人的目光时时刻刻停留在自己身上,不明白怎么自己做了这么多主人却看不见。 柳明玉何尝不知道小狗的想法,可是她没办法给小狗一个海誓山盟的承诺,说她会永远和小狗在一起。 一言九鼎的摄政王,偏偏不能给爱人一句承诺。 这场争斗,原本就不是太后与摄政王的权力斗争,而是摄政王自己迈不过去心里的槛。其实是时移世易,人间早已换了几轮春秋了,只有她还困在自己的过去中,在被时间遗忘的角落里慢慢腐朽。 这些话,她不想跟小狗说。小狗还是孩子,未来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路上有很多美丽的风景,何必跟她烂在这里。 “好了,”柳明玉拿出自己的手帕,替阮棠擦着脸上的眼泪,“满脸是泪,风一吹要把脸吹坏了。” 阮棠转过脸去,但又不舍得让柳明玉的手离开自己的脸颊,所以用了很大的力气却只是微微侧脸。 她像一只没有毒的河豚,气鼓鼓地小声说道: “这次的事,是主人错了。” 柳明玉没有理这句话,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谁是谁非,早就说不清了。 “我们不要怄气了,都冷静一下。” 柳明玉说道。 …… “监军,您最近和柳王爷是怎么了,怎么两个人连面都不见的?” 李二试探着问道。 大营里的军机情报,向来是先送来给阮棠看。后来摄政王来了,按官衔而论,就要让摄政王和监军一起议事,况且这两人一直都在一处待着,因此这些文件从来都是柳明玉和阮棠一起看的。 可是近几日,两个人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找谁。军机情报送来了,只好先给摄政王送去。往往摄政王看完了,就用笔把批注都写在上面,然后再让人交给监军。 就连开会的时候,两个人不得不见面,但也是一个坐一边,互相谁都不看。 不,准确来说,是摄政王不看阮监军,阮监军却一直在偷看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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