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用双手掩着面孔, 说话的声音闷闷的: “就算是气话, 也是你说的,是你亲自决定把这些话亲口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柳明玉被她问的说不出话。 她放下了手, 走进自己的小房间,徒留柳明玉一个人在黑夜中。 “所以, 以后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话了。” 说罢,阮棠就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柳明玉提着食盒的手颤得厉害。 她是真的希望小狗把这碗面吃了,这样小狗的胃里会舒服一些。当小狗拒绝的时候,她本来想说是孤没有考虑周全,如果让白骨来送这碗面,你就会吃的吧。 可是这大概也算是“那些没用的话”。 那孤呢,孤算不算没用的人? 柳明玉眉头微蹙。 其实一进屋,阮棠就哭了。扁着嘴巴,把脸埋在枕头里,就像以前把脑袋埋在柳明玉怀里那样,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坏女人坏女人!讨厌讨厌讨厌! 她怕自己一会儿哭出声,不想叫外面的柳明玉听见,于是站起身来去开门,想告诉柳明玉,让这女人回去。 对,是因为不想这女人听见自己的哭声,不是因为外面挺冷的,这女人身子又弱。 在门口做了好长时间的思想斗争,阮棠才将门打开。 但门外的人已经不在了,不知是何时走的。 只有那个食盒还孤零零的站在地上。 见没人了,阮棠对着空荡荡的夜色怔了一会儿,就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 她把食盒拿回了屋。 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是一碗金灿灿的鸡汤面。汤底是用老母鸡熬的,又放了许多鸡肉丝,煮的软软烂烂,黏糊地泡在面条汤里。金色的汤面上放着个荷包蛋,还有几根青菜,还怪会荤素搭配的。 因为是用砂锅盛着,上面还浮着一层香而不腻的油花,所以并没有凉,罐子还微微烫手呢。 不吃白不吃。阮棠赌气地想。 她抄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地往嘴里扒拉,又喝了几口热汤。她吃得很快,以为填饱了肚子,自己就不会再伤心了。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哭出了声。 “这个女人做饭怎么这么好吃啊……” 阮棠哭道。 从龙卫长史名叫彭疏,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乾,正值精壮的年纪,身上穿着从龙卫的服制,显得神采奕奕。 阮棠来报道的时候,彭疏很热情地迎上前来,笑道: “这位就是在赌场一夜成名的小阮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女孩也能做出这样大的事。” 这话听得阮棠有些不舒服,但初来乍到,也没说什么。 彭疏命人把从龙卫的衣服拿给阮棠,殷勤地劝道: “快换上看看,小姑娘最喜欢穿新衣服了。” 从龙卫的服制是皇帝定的样式,纯黑的衣服上用金线绣着团龙的纹锦。相比于小时候,阮棠的双肩已经宽阔得多了,很有个乾元的样子,只有腰肢长得慢,还是那么细,但线条十分峻挺,生了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 娘亲,看我的新衣服多好看,看您的小棠如今多出息。对着镜子,阮棠在心中说道。 看着看着,她的鼻尖忽然一酸。 娘亲……阮棠在心里唤道,其实我还是好想那个女人。我都能想象到,如果我还是在她身边的话,换了这身衣服,我一定会像小狗摇尾巴那样向她炫耀,她就笑着看我摇尾巴,为我高兴。 娘亲,您能不能告诉我,柳明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阮棠很失落,更有些迷茫,她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柳明玉了。 小狗又没出息了,在心中念叨着:娘亲,如果柳明玉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坏,那就让我再遇到她一次,好不好?再遇到她一次,我会给她机会的,让她把话都说清楚。 如果遇不到,那就说明我们两个的缘分已尽,我也死心了。 唉。 …… 从龙卫和虎贲军同样,都是皇帝的近随,不过左龙右虎各有分工,平日里甚少遇到一起,除了一个日子。 那就是帝王春猎的日子。 冬去春来,帝王要去郊庙祭祖。依照大祁的惯例,春祭的祭品,要选用春日万物复苏时新打的动物,以表达对先祖的虔敬之情。 因此,春祭往往也伴随着春猎。 京郊有一个皇家猎场,里面豢养着一群野性不改的鹿。每年春猎最大的活动,就是帝王用自己御用的金箭射鹿,以此来彰显皇室正统和皇家威严。但因为当今皇帝不喜骑射,因此就将金箭赐给青年才俊,谁能替皇帝射中野鹿,谁就能得到皇帝的赏识,甚至因此而平步青云。 如今的平西将军林同风,还有虎贲卫中郎将白骨,都是因为替皇帝一箭射中鹿的咽喉,而因此加官进爵,成了朝中重臣。 一大早上,阮棠就看见不少人在后院练习射箭,问了几个人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春猎……”她微微沉吟,抬起目光,“摄政王会去春猎吗?” 正在练习的同僚说道: “摄政王当然会去了,这种场合,任何皇室宗亲都要出席的。” 说罢,不耐烦地推了推她: “别问了,我这儿正练着呢。” 阮棠只好走开了。 柳明玉也会去么……她没想到自己的祈祷这么快就有了答复。莫非是娘亲的天意,想让我再见见那个女人? 她简直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如何招惹了这个女人,一定要这女人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这样滚烫的一道痕。想要得到一点温暖的流浪小狗忍不住往上凑,却一次次地被这道伤痕烫得鲜血淋漓。 柳明玉…… 正出神间,忽然一支箭从阮棠的肩膀上面飞过去。 这支箭那样快、那样有力,以至于阮棠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好险,差一点点就要穿透肩膀了。 射箭的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见自己的箭差点飞到阮棠身上,赶紧过来道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光顾着瞄准靶子了,没看到旁边还有人……我知道自己箭术很差,但没想到竟然歪出这么多……” 本来也没真的伤着,这人连声道歉,阮棠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 “你也是从龙卫么?我来的这些日子,似乎没见过你。” 男人笑道: “我也是在从龙卫任职的,只不过前些时候生病了,就没过来。快要春猎了,我想着把漏下的功夫都捡一捡。” 说着,他看了看那支射飞的箭,无奈道: “可惜我还是不行。唉,如果被哥哥知道,他一定会骂我的。” 看着他的面孔,阮棠恍然,问道: “你哥哥……是彭疏长史吗?” 男人点点头: “正是,我是他的弟弟,名叫彭朗。” 怪不得生的这样相像。 “也没什么行不行的,哪怕是神射手也有初次学箭的时候,”阮棠帮他拾起那支箭,“你射箭的力道足够,只是在瞄准的时候缺少一点技巧。” 彭朗把弓交给她,她就将这支箭搭在弓弦上,瞄准靶心。 彭朗的靶心,是桩子上那个比拳头还小的土豆,连射了好几箭,土豆还十分健康,连点擦伤都没有。 阮棠的这支箭只是稍微瞄了一下,就锁定了土豆的正中心,倏地一下飞出去。 彭朗紧张地盯着飞箭,见这支箭正中土豆,瞬间把土豆击碎。 他惊呆了。 没想到这个黑皮肤的女孩,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技艺。他赶忙说道: “好厉害!你教教我好不好?省的我哥哥又骂我。” 阮棠笑了笑: “当然可以。” 谁喜欢被别人骂呢,尤其是被亲近的人骂。谁都是想要得到在意的人的肯定的。 你说对么,柳明玉。 阮棠把弓还给彭朗,让他先摆好姿势,然后一点一点地帮他调整。抠了半天细节,她的额头上都冒汗了,才说道: “放!” 彭朗的箭应声射了出去,也应声正中靶心。 “看,就是这样的,”阮棠宽慰道,“你多练练,肯定能行的。” 彭朗又惊又喜,问她: “你这么厉害,一定也会跟着去春猎的吧?” 阮棠只是说道: “若是从龙卫需要跟着,我自然要跟随从龙卫的行动。” “从龙卫每年都要跟皇帝去春猎的,”彭朗欣喜道,“你到时候骑哪匹马去?” 从龙卫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大部分乾元也都戴着止咬器,在春猎这种人多的场合,一眼望过去很难看清谁是谁,因此大家一般都是看对方的马来辨认身份。 阮棠指了指马厩那边: “有一匹四岁的黑马,那就是我的小马。” 彭朗高兴地点点头: “好。” 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一个月,眼看着就要到春猎当日了。虎贲军先随皇帝去祭祖,从龙卫则直接动身去京郊猎场,提前做好准备,预备着祭祖之后的狩猎盛典。 天色还没亮,正是一天当中最冷的时候,从龙卫的大堂里就已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准备就绪,大家纷纷去牵自己的马匹,然后骑着马排成队列,准备出发。 阮棠也牵过自己的小黑马,不料堪堪翻身上马,就被小马一个抖擞摔在地上。 怎么回事?阮棠吃了一惊。她的小马很听话的,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见马儿不安分地踢蹬着前腿,她提过一个灯笼,往马腿上一照,见马儿的右前腿竟然不知道被什么给割破了,开了好长的一道口子,哗哗流血。 “诶呀!” 阮棠心疼地叫道。 从龙卫长史彭疏见她久久不上马,而别人都已经整装待发了,就有些生气地催促道: “阮棠,你在干什么?” “彭长史,我的马受伤了。” 阮棠解释道。 这事好办,马匹都是从龙卫统一管理的,本来也有几匹备用的小马,再去挑一匹马就是了。 没想到彭疏怒道: “春猎期间,哪有多余的马给你骑!没有马就不要去了,自己留下来吧!” 说罢,整理了一下队伍,下达命令: “出发!” 从龙卫的队伍有序地离开了,马上的同僚们还回过头来,嘲讽地看着落单的她。 阮棠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眼神。 直到她看见,那个曾经受过她帮助的彭朗也讥诮地乜她一眼,冷笑一声,驾着高头大马神气地走了。 他是亲眼见到了阮棠的技艺,生怕她抢了自己的风头,才故意伤害了她的小马,不让她去的。 小马是因为跟在她身边,才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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