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酒盅。这杯酒不比柳明玉屋里的甜酒,又苦又辣。阮棠不会喝酒,但还是一饮而尽,辣得泪珠都悬在眼睫上。 “好喝么?” 柳明玉笑着问。 阮棠赶紧点头: “主人赐给小狗的,好喝好喝!” “好喝啊,”柳明玉温柔地笑了,“那孤以后,每年都给你供一杯这种酒。” 阮棠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她。没等阮棠反应过来,就发觉腹中一阵剧痛。 “主、主人……” 阮棠瘫软在她的脚边,明知道是这女人给自己下了毒,但还是用软乎乎的一双小手抓住了柳明玉的衣摆。 柳明玉别过脸去。 这种动作,阮棠已经无意留心了。她的小腹疼得好像被人撕裂了,生不如死。 “为什么……”她没有在做戏,而是真心实意地质问,“您不要我了吗……” 其他人都噤若寒蝉,屋中死寂得可怕,也就显得柳明玉的冷笑格外刺耳: “摄政王府,不养你这种废物。” 阮棠愕然,连抓住柳明玉的手都怔住了。 柳明玉踢落她的手,一脚踏在她的手背上,俯下身来朝她微笑: “小东西,你与那刺客嘀咕了那么久,真以为孤不知道?” 说罢,自嘲地笑了一下: “孤还担心你的安危,派人暗中保护你。你说孤是不是很可笑?” 阮棠的脸都白了,强忍剧痛也要分辩: “不是的!我是想抓住刺……” 不料话音未落,柳明玉抬起一脚就踹在她的心口窝上。 阮棠呕出一口黑血。 柳明玉已经彻底不看她了。她不知道柳明玉的表情,但能听到柳明玉声音中的凉薄: “你想抓住刺客,就只会以身作饵?” 这女人将鞋尖在她衣服上蹭了蹭,蹭掉被她沾到的血污,泰然自若地说道: “只有最蠢的蠢货,才会用这种没办法的办法。刺杀孤的人多了,个个你都以身作饵?你有几条命啊?” 阮棠没想到自己舍身救主还舍出错了。 她恨死柳明玉了。比以前还要恨。 她还太小,不懂,也不想承认,她竟然对柳明玉产生了一种爱而不得的恨。 被柳明玉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居然觉得委屈。 阮棠不明白,自己对柳明玉居然还抱有期待。 柳明玉悠闲地坐回位置上,淡然唤道: “白骨。” “在!” 白骨惊慌失措地应道。 柳明玉也不正眼看阮棠,只轻蔑一笑说道: “把这东西拉到乱葬岗扔了。” 这是阮棠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再后来,她就陷入了无知觉的黑暗。 我是被柳明玉亲手杀死的。 我要报仇。 抱着这个念头,阮棠被冰冷的黑暗一点一点蚕食了身体。 …… 头疼。 阮棠头疼得厉害,却又奇怪,死人也能感觉到头疼? 一睁开眼还晕乎乎的。撑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情景。 这里像是医馆的病室,有几张一模一样的床,还飘着隐约的药味。她身上还是柳明玉给做的那件新衣服,面上戴着柳明玉赏赐的止咬器。 连书包也放在床头,书包里甚至还有几卷书。 衣服有些不一样了。她试着动了动,竟在内襟摸到一个缝住了的口袋,里头装满了碎银。 取出来一看,口袋上绣着一个“骨”字。 是白骨姐姐留下的吧……是她救了我吗? 没等阮棠琢磨明白,就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小阮姑娘,你醒了。” 进来的人是个男子,斯斯文文,踱着四方步,这种季节还摇着一把折扇,看上去像是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这男人生了张白净的脸,双眸总是弯弯地含着笑,连说起话来也温柔可亲,很难让人不喜欢。 阮棠好奇地望着他: “先生,您是?” “在下姓苏,是栖梧书院的院正,”男子娓娓道来,轻声细语的,“你在我们书院门口昏倒了,我见你身上带着户籍文牒,想来不是什么坏人,就把你带了进来。”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阮棠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 “书、书院……这里是京城?” 苏院正笑道: “正是。小阮姑娘来京城,是来投亲戚的?” 我哪里还有亲戚……阮棠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不,我……其实我也无处可去。” 见她如此,苏院正蹙了蹙眉,思忖片刻,说道: “若是姑娘不嫌弃,不妨就在我们书院读书吧。栖梧书院是女子书院,有许多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们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阮棠不可置信: “您说真的?” 她梦寐以求的读书机会,居然就这样得到了? 苏院正温柔一笑: “当然是真的。” 阮棠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一定要下床道谢,结果一坐起来就晕得厉害。苏院正赶紧让她躺好,安慰道: “你安心修养,明日我叫人带你去办入学。” 好生安抚了阮棠几句,苏院正才从房间里出来。一出门,书院的监院已在门外等着了。 苏院正把笑容一撤,低声问道: “去核实了吗?” 监院拿着他们捡到阮棠时翻出来的文牒,汇报道: “核实了,那个被摄政王灭门的阮氏已经死了,这个阮棠虽然姓阮,但和凛川的阮家没有关系。” “唔……”苏院正皱着眉头,“那个阮氏是怎么死的,柳明玉不是很喜欢她吗?” 监院说道: “咳,一个奴隶而已,能有多喜欢。在回京的路上,那阮氏做错了事,被柳明玉当众毒死了,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苏院正点点头,又听监院问道: “大人,她既然不是柳明玉的那条狗,留着还有什么用吗?” “她虽然不是柳明玉的狗,但也是一条好狗,”苏院正解下腰间的荷包,摸了摸里面的白银,“留着吧,会有用的。” …… “混账!蠢奴才,竟敢把朕的蛐蛐弄死!” 肃穆的大殿里,十四五岁的小皇帝雷霆大怒,一脚踹在侍女的心口上。 侍女被踹得吐了血,强撑着跪倒在地,吓得泪流满面: “皇上,奴、奴婢不是故意的,求求您饶了奴婢这一回……” 小皇帝热衷于这些斗鸡宰狗的事,这只蛐蛐是官员进贡的,小皇帝爱不释手,这么冷的天也要拿在手里把玩,逐渐也就冻得不精神了。偏偏轮到这个侍女当班的时候,蛐蛐“寿终正寝”。 宫里的人都捏一把汗,谁都知道这姑娘惨了。 小皇帝气得太阳穴都凸起来: “饶了你?你这条贱命,哪里比得上朕的蛐蛐!” 说罢,暴怒地命令太监: “把她给朕拖下去,凌迟一千刀,剁碎了喂狗!” 太监们一拥而上,正要将挣扎的侍女拽下去,却听宫殿外传来一阵笑语: “陛下,昨日臣进贡了凛川的烈马,您可还喜欢?” 小皇帝一听这声音,赶紧吩咐身边的小太监: “快把这些蛐蛐罐都收起来,别让皇姐看见!” 柳明玉是太后的义女,皇帝自然要唤一声皇姐。这位当姐姐的每次进宫都要过问小皇帝的功课,奈何小皇帝又最不喜欢读书,因此一听见皇姐的声音就发怵。 说话间,柳明玉已经进来了。 一进宫殿,看见战战兢兢的侍女和死去的蛐蛐,柳明玉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乜一眼小侍女,自己随意坐了,也不看皇帝,只是明知故问道: “是你惹皇帝生气了?” 满宫里谁不知道摄政王的手段,小侍女吓得说不出话,只能颤抖着点点头。 柳明玉接过小太监捧来的茶,呷了一口,不紧不慢道: “这种蠢东西还留着作甚,只会给陛下添堵,趁早打发了才是。” 一听这话,小皇帝来了劲,正要说凌迟处死的事,柳明玉却先他一步,斥责这侍女: “还不自己收拾东西滚蛋?滚出这紫禁城,往后再不许进来了。” 小侍女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竟在这恶鬼手下保住一条命。还是旁边的几个小丫鬟拉了拉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来,磕头谢恩,赶紧溜了出去。 皇姐出门前留的作业小皇帝没写完,此刻也没什么底气跟皇姐顶嘴,只好任由柳明玉处置。 小皇帝不主动说话,柳明玉也不急,呷着御赐的茶,悠然地等皇帝开口。 他显然有话要说,但迟疑了几番,最后还是选了个最含蓄的方式: “皇姐,朕听说……你在凛川府做了不少事,累坏了吧?” 柳明玉垂眸望着他,一眼就看透他想说什么,心中轻蔑一笑,然后用很恭敬的语气回答道: “陛下,臣此去凛川,发觉凛川的瘟疫与英王有关。” 她抱着茶盏暖手,倒有点想念阮棠那热乎乎的手感了。 “臣已将涉事官员处置了,英王那边,陛下心里应当有数。” 她克制住对小狗的思绪,继续说道: “对了陛下,臣将空缺的位置都换成了臣看中的人,因为事情紧迫,臣还没有向您禀报,就准许他们上任了。您不会怪臣吧?”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皇帝的神情,见皇帝的面色不太好看。 这个小皇帝,遇事犹犹豫豫的,还不如孤的小狗有出息。一见皇帝又要说话,柳明玉先开口道: “臣知道您还想问富村的事。陛下放心,富村的人自愿祭祀瘟神,臣已火祭了他们,也已将死者安葬了。” 三言两语,把一场屠杀说成是死者的自愿献身,还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除了这个大奸似忠的柳明玉,谁还有这么厚的脸皮。 小皇帝被她搪塞得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柳明玉提醒道: “您还有其他事要问臣么?” 试探孤还得孤给你递话,这点帝王心术,还不如小狗算计孤的那点心思。 皇帝看了看她: “听说皇姐新买了一个奴隶。” 这点事闹得满世界都知道了,柳明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唯有如此,才能让所有盯着她的人知道,她身边那个奴隶已经死了,才能让阮棠金蝉脱壳,在京城好好生活。 柳明玉装作头疼: “唉,本以为那奴隶是个精明的,买过来玩玩也好,没想到那么笨。还没回京城时就被臣处理了。” “哦……”皇帝放下心来,“皇姐这么说,那就是这么回事了。皇姐说什么朕都信。” 柳明玉微微一笑: “那臣先告退了。” 皇帝赶紧站起身来,让贴身的太监一直送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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