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窗外歘啦一声响,惊雷迸裂,万里晦暝。 引玉神色骤变,觉察到“业果”即将破碎,而灵命心急火燎,已不敢再静观不动。 “来了。”她蓦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前打量。 天色剧变,就在一分钟前,这外面还是亮堂堂的,如今却如墨洒。偶见掣电劈落,道道俱是紫里透红,一看便知非同寻常。 莲升也走了过去,仰头一动不动,直到眼前又是一亮,天边雷声好比龙啸,才说:“收生灵入画。” 她一顿,扭头直直盯着引玉,又说:“届时你也入画,我要将小荒渚塔刹彻底打开。” 现在塔刹还不算全开,劫雷便已经是一道接一道,一旦全开,灵命便和回到慧水赤山无甚两样。 这也意味着,同在小荒渚的所有人岌岌可危,包括她们二人。 引玉瞪起眼,寒意好像随着惊雷贯地,灌入她天灵盖,害她浑身发寒,“灵命疯了,你也疯了?” 莲升却不看引玉的眼,单是握起她的手,将她腕上那菩提珠串整理好了,平心静气地说:“既然灵命想招天雷,而我们要借天雷擒牠,何不让天雷砸得彻底些,擒牠可不能留有余地。” 引玉良久没吭声,恨不得把手里珠串捋下来,把莲升这张嘴堵上。 她知道莲升长了一副好似不沾红尘的相貌,一举一动足以骗人,看着像那一片冰心的,其实在为欲求付诸于行时,那果敢模样和她如出一辙。 “你只要在画里不出来,就不会有任何闪失。”莲升从容不迫。 引玉抽出手,用力往莲升心口上戳,冷声说:“这事没得商量。” 不料,莲升还她一句:“这事没得商量。” 引玉不与莲升争,反正到时候进不进画,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她不做声地捋着珠串,听雷声一啸,心便微微一抖。 雷电越来越密,而“业果”边上,灵命的行迹也越来越分明,想来不过多时,劫雷便要齐齐奔赴而来,劈个天摇地动。 的确到了要收灵入画的时候。 楼上忽然传来怯怯的声音。 “打雷了,你们又要出去吗。”鱼素菡被雷声惊醒,出来才知道这两人竟然在家。 莲升皱眉说:“谁说我们要出去。” “耳报神。”鱼素菡不假思索地供了出去。 莲升不反驳,只说:“回去睡,雷声等会就会停。” 鱼素菡抱着娃娃转身,听话地回去了。 听到门关,引玉用力甩出真身画卷,一身小荒渚的常服悄然褪去,变作慧水赤山的广袖白裙。 作者有话说: =3=
第216章 引玉躯壳未脱, 忽然间奔窗而出,一个穿壁就到了晦冥天穹下。她身姿轻灵洒脱,手上画卷一甩,当作披帛缠在身周。 屋外是飞沙走石, 不是暴雨将至, 是浩劫已近。 但见那画卷皎皎似玉, 其上流光奕奕,再看头顶上是盖地的乌云, 就好像月光崩泻凡间,全聚到了引玉身侧。 疾风刮至, 引玉的白裙陡然绽开, 好像夜里昙花, 带着难以言明的神妙古韵。 而她周遭却是钢筋水泥,幢撞高楼拔地而起, 一时间时空好似撕裂, 仿佛小荒渚和慧水赤山已经合二为一。 或许三千大小世界本该就是一起的,其间不应存在任何隔断, 同生且共死。 引玉回头,看见莲升也步出屋宅,望向她的目光定定的,眼中不余摇摆。 她笑了一下,腾身便奔天而去,在那浩浩苍穹下, 身影显得何其渺小,甚至填不上一道云间的裂痕。 莲升的目光也跟着迎向天际, 手掌上暗暗浮现一缕金光, 只要引玉需要, 她随时能予。 远远穹宇下,引玉并非是要补天。 她手上画卷伸展开来,化作无边无际的莹莹盖毯,在天上那么一遮,就把乌云全数挡在了上边。 刹那间的天昏地暗哪算异象,如今才像! 黑云被遮起后,地下万千土地反倒亮堂一片,是画卷上的光泽照得凡间重归明朗。 只可惜艳日不在,此时本该是云蒸霞蔚的傍晚,如今“天色”亮虽亮,却毫无生机。 半空中,引玉近乎和莹白卷身融为一体,她见千亿人齐齐仰头,好奇于天幕的剧变,料想这些人一定在猜,是不是末日将近。 末日将至,想做什么只能赶紧做。更多的人眼里露出狰狞阴毒之色,发疯一般,势必要将此间秩序完全打乱。 但引玉不会给他们作乱的机会。 引玉近乎脱力,她要想将画卷延展到能遮蔽整座小荒渚,就得将灵力全部倾出,且不说,画卷上方的天雷还在鼓噪不停。 紫电一道道劈落,劈不到凡间,却全打在了她的真身上。 引玉目色沉沉,真身被惊雷一劈,便跟着略微震颤,可是她没有退路,也不能犹豫,此时已是箭在弦上,小荒渚危在旦夕。 她伸手招向地壤,便见高楼和山海间风烟大起,飓风好像天柱那般拔地冲天,密密匝匝,数不胜数! 道道飓风攀天而上,似是要穿过画卷直插云霄。 无数生灵被卷在其中,什么人鬼牛羊,只要是有灵的,就连蚂蚁也一个不落! 于是,这些星罗棋布的飓风正好比天梯,有些人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睁眼便到了画里,眼前一片纯白,好像遁入虚空境地。 不论是正想作恶的,学习的,工作的,亦或是在写那不知道能被谁看见的遗言的,一眨眼全到了这。 “是风把我卷进来的,我看见窗外飓风成林!”有人说。 “我不知道,我刚刚眯眼睡了一会,忽然觉得周身轻飘飘的,睁眼就在这了。” 画卷上一个个身影随之呈现,色彩鲜明而真实,不像画,更像影像。画上的身形轮廓还会变化,随着众人走动而到处挪移。 那鱼家的宅子里,鱼素菡和檬檬自然也没逃过。 风声咚地将窗吹开,鱼素菡正想让檬檬给她叼画笔,她话还没说出来,人就被卷到窗外了。 近六十斤重的檬檬也跟毛线球一样,在半空中旋了两声,嗖地到了天上。 耳报神早有察觉,可惜它只能留住自己,留不住旁人。它使尽浑身解数地发枝,整个木头牢牢缠在桌子上,根须猛往墙上扎。 要想把它卷走,那就得把整个屋子都卷过去! 也不知道那两人在打什么主意,但耳报神不光悄悄留下,还藏好了身上的木头味,省得被发现。 它可是答应了鱼素菡的,要在紧要关头出手相助,家仙就该有家仙样。 * 整座小荒渚虽然不比慧水赤山大,却也是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要将亿计的人全部装入画中,可不是瞬息就能达成的。 只见平地上又有数道飓风攀天入画,卷上身影渐渐变得密不透风,乍一看五彩斑斓,好像颜料随意泼洒而成。 雷声更密了,但地上地下的生灵还有余。 快,还要再快! 引玉沉心静气地合掌,不过刹那,地壤上的万道飓风汇作一道,差些把花草楼房也卷入其中。 风口一大,凡间生灵也消失得更快了。 半刻后,亿亩地上生息渐无,再过分秒,凡间仿若寂灭,悄然无声。 是时候收卷。 引玉猛将画卷收拢,人已是摇摇欲坠之姿,好在还有余力。 盖地的莹白画卷徐徐卷起,每收拢一圈,天边就露出一线的晦色。 浓云渐渐展露,其间偶尔闪烁的电光也随之面世。 画中,所有人挤在一起,都不明所以地张望着。 在这之前,他们有的身隔千里,有的甚至死生有别,如今不论活人死人,竟齐聚一堂。 活人身上有生息,而死人死相惨淡,身上还冰冰凉凉,多看两眼就能辨出。 平常时候要是撞鬼,众活人跑都来不及,可现在挤挤攘攘的,哪里能跑,只能哆嗦着和鬼祟挨近。 “怎么这地方还有死人啊。” “我不会也死了吧,所以真是末日来了?还挺好的,死得不痛不痒。” “我在阴曹看到身边的鬼被吃掉一半,好不容易才保住魂魄,难不成我还是没能逃过?我还等着轮回呢,可别是造化弄人。” “那你呢,你是活人还是鬼啊。” 引玉的画从未有过如此热闹的时候,所幸这些沸沸扬扬的声音都被堵在了画里,吵不着她。 此时的小荒渚,还是那华灯初上的美景,只是景中没了人。 引玉果然没有入画,在把画卷彻底收齐后,俯身便奔回鱼家,施施然落在莲升身前。 鱼家的庭灯,还不及天上落下来的电光亮。 引玉穿着那广袖白裙,莲升却还是小荒渚的装束,好像两人隔空相遇,明明近在眼前,却平白多了些许距离。 莲升能感受到,不论地上地下,此间已无生息,想必人和鬼都进到画里了,任雷电如何劈都伤不着他们分毫。 可她脸上还是没有喜色,看着引玉问:“你为什么不进去。” 引玉还挺得意,但她不爱看莲升这副模样,好像和她存在隔阂。 她摸起莲升的眉心说:“把这皮囊脱了,我要看你原来的样子,你不变回去,我就不答。” 骇电歘啦坠地,劈得山摇地动。 莲升索性化回原身,乌发泼墨一般,在烈风中飞扬不休。 引玉得偿所愿,指尖勾勒出莲升花钿的轮廓,还得寸进尺地亲上前,一触即离,说:“我不进去,那里边挤,又没有你,进去做什么。” 莲升抿唇久久不言,她看得出引玉是在故作无恙。 “我只是收灵入画,伤不着。”引玉晃起手里的画卷。 “转过去让我看看。”莲升声音微哑。 以真身抵挡劫雷,又岂会无恙,她都清楚着呢。 引玉偏不转,戳起莲升的肩角,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顾这些。” 天幕忽然又被劈亮,莲升猛地仰头,目光凌厉,“来不及了,灵命是要彻底现身了,你速速进画。” “不进,你想开塔刹就开,区区劫雷,伤不了我纤毫。”引玉轻声一哧,举起戴了菩提木珠的手腕子,抵在唇前浅吻,“更何况,我这不是还有菩提珠串么,你说过要保我平安的,别是说话不作数。” “怎么可能不作数。”莲升淡声。 她倒不是要逼着引玉入画,既然引玉不爱做,那就不做,她只是忧心,以己之力护不住引玉。 “你开就是,事不宜迟。”引玉笑得毫无顾忌,“你我齐心,还怕擒不住一个灵命?” 莲升深深看了引玉一眼,不动声色地闭目掐诀。 “让我也看看,塔刹彻底打开会是怎么样的阵仗。”引玉仰头。 莲升不语,神色一瞬寂定。 她如今不光是白玉京的莲仙,更是仙辰匣本身,与万千塔刹有着直接的牵连,一动念、一倾灵力,便能叫塔刹开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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