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电再次沿着牠身下红绳灌入烧红朽木,这一次,金字飞迸,没入牠身,而焚燃的木头全数炸裂,艳红火星子溅向白雪,顿时消弭无踪。 阵法已成! 巅顶烈风席卷,飞雪变作汤汤白浪,嚎啕着翻涌前来。 但见风雪中的灵命垂头看向婴孩,神情不再寂定,而是怒愤不平。牠掐向婴孩脖颈,然而还没能使上劲,周身便萎落衰朽,身上肤色渐深,寿斑尽显,眨眼便干瘪到皮贴骨头。 有那根筋连着,“灵命”躯壳的生息全被掳去,就连灵力和功德也是。 这拼凑而得的躯壳彻底泯灭,远处暴风恰恰卷近,便见牠通体一塌,变作泥尘飞远。 从血肉饱满到变作泥尘,只一弹指! 引玉瞪目哆口,心道这灵命还是懂变通的,身份互换,就能反将对方吃到魄散魂飞。 劫雷…… 劫雷已经消停。 婴童身上本就只有魔气,业障全在灵命身上。如今彻彻底底互换,婴童的魂又不复存在,雷自然就没了。 换了命,有如得一新生,以前的一切牵连都将断绝,就连役钉也是。 就这片刻,引玉周身一轻,察觉到画上钉痕霍然消失。 莲升手中金剑蓄势待发,剑尖刚要穿入阵中,就看到婴童睁眼吐出一口魔气。 魔气来势汹汹,而她半边身不能动弹,差些就被魔气扑入伤处,入血入骨。 不过眨眼,襁褓那么大的婴童竟抽长了有七尺高,面庞素净,赤身裸/体,看着和灵命有几分像,然而却是男身。 引玉想起之前的听闻,那些见过灵命的人都说,灵命在慧水赤山的凡尘出没时,多是以男相现身,或许牠那时的模样,和现在无差。 得了新生,灵命眼里哪还余有悲戚,牠又端出那虚假的悲悯姿态,口中竟吐出一句:“因缘寂灭,众苦断绝。” “好一个因缘寂灭,你的因缘是撇干净了,苦未必就能断绝。”引玉画卷环身,脸比雪色还白,笑得似妖似鬼,说出口的话也不像仙,“因为我要杀你了。” 莲升用剑支住身,从容冷淡地说:“小荒渚塔刹已经关拢,牠爱跑,你便追牠。” 灵命果然反身欲逃,可是刚换命结束,牠虚弱到除了一身魔气外,什么也使不出来,于是牠周身一矮,又想遁地。 如今千丈地壤四分五裂,好在劫雷消失,灵命还是能藏。 牠和婴童到底都是万灵所聚,就算换了命,也还是万灵,只要潜入其中,就能遮起少许气息。 引玉神色微变,身上画卷化作软剑,猛地缠上灵命,缠是缠住了,却见灵命化作影子意欲淌入雪地。 她冷冷一呵,腾身跃起,软剑陡然变作鬼斧,剁得这至高之巅敞成两半。 这山间的一线天,遥遥望不见底。 灵命还是缺了些魂力魂力,牠在沿着浩大罅隙急急下跌时,无所不用其极,又将山底的草木花卉全部卷来。 引玉正想追下去,便见一个玩意迎风扑近,碎花裙翩跹旋动。 她愣住,这木人怎么没到她画里? 作者有话说: =3=
第219章 木人也就巴掌大, 被风卷过来时,那花裙子一掀,好像个破垃圾袋子,轻悠悠地挂在垒高的砖石上。 幸好火焰已经熄灭, 石头前边的木桩燎不着它。 要不是引玉多看了一眼, 哪能知道这是耳报神。她招手就把耳报神勾上指尖, 省得它被卷到那一线天下。 深不见底的罅隙中,灵命的身影已被黑暗吞没, 但那些土壤飞雪,乃至山脚万里开外的花草和渣滓, 都还在往缝隙里钻。 灵命饥不择食, 已顾不上吃下腹的东西填不填得了牠缺失的魂力, 总之是一通乱塞。 耳报神身量轻,在引玉手上晃个不停, 差点又要飞走, 幸好被牢牢握住。 “你怎么在这!”引玉抬手将木人举至眼前,一时间不知道气该往哪儿撒。 能是因为什么, 一定是木人暗暗使计,将自己留住了,当真不能小瞧。 耳报神还是那神气扬扬的模样,竟还哼出一声,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全部装进画, 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扒拉住那桌子和墙誓死不休, 你们哪还指望得到我帮忙!” “要你帮忙了?”引玉凝视起黑魆魆的罅隙, 转身看向莲升, “它想留下看就给它看,省得说我们亏待它。” 她已经盘算好,先将木人抛到莲升怀中,再纵身跃下。 莲升也没料到,画卷明明遍覆小荒渚,竟还是有所遗漏,看样子耳报神没白去慧水赤山,去了一趟,本事长了不少。 “你是怎么留下来的。”她放出神识,确认整座小荒渚了无生息,真的只漏了它。 耳报神竟还敢得意,“我有的是法子,别问。” 引玉作势要抛,此时已是间不容发之际,哪还有暇同它说闲话。 耳报神早有准备,还没被抛出去,便猛地发出枝,缠上引玉的手指头,让她想抛也抛不开。 “胡搅蛮缠也得看日子,撒娇可不是这么撒的。”引玉叹气,不知道耳报神在和她较什么劲。 “你怎么能说老人家撒娇,我撒娇可就不是这样了!”耳报神生怕自己的声音被烈风掩盖,扯起嗓就喊:“再说,我能帮的可就多了,我此行可不单为了那几个刻字,为了什么我不说,你们自个琢磨去!” “既然不肯进画,那你就在这待着,我有正事要做,做完再琢磨。”引玉甩不动手里的木人,便动用灵力,强行将耳报神的枝拨开。 耳报神平日就爱叨叨不停,嗓音又嫩又尖,此时更甚,真的就像那恨铁不成钢的老人。 它干脆自己把枝收了,可没等引玉把它甩远,它自己就钻进了风里,说:“我特地留下来,就是不想看你俩在这叫天天不灵,看你们一个半身不遂,一个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身子骨还不如我一木头管用,容我来擒那灵命!” “你——”引玉瞳仁骤缩,此时风势迅猛,她根本捞不回木人,只能看着它跌向深处。 耳报神分明是算计好的,不光趁机迎向疾风,还用枝叶把这裂开的罅隙给堵死了。 它此生是第一次发这么多的枝,郁郁葱葱,足以成林。 引玉心道也好,擒这些枝还不是一样能擒住木人,可她手上墨汁刚甩出去,枝叶便嗖嗖声往下收。 每一根枝都跟泥鳅一样,在风里来回游荡,避得那叫一个敏捷。 转眼就被收了个完全,不余一叶,不留一枝。 “随它去。”莲升冷不丁开口。 引玉怔住,一愣神就更不知耳报神身在何处。 此山宽过两百里,高于千丈,一眼望不到边际,又怎知木人是被卷到了哪里。 引玉在崖边一个趔趄,踢得碎石无声坠落。 莲升以剑撑身步近,神色倒还是不慌不急,但眼里凝起了零星郁怅。她俯身下瞰,站立不动时,身上好像毫无异常。 “随它什么,随它消失?”引玉扭头,心底好像长了一根棱刺,企图捅穿她的五脏六腑。 她心里明白,灵命必会将坠下崖的东西全部吞了,耳报神就在风中,根本避不开。 “我好像知道它想做什么了。”莲升凝视深隙,抬剑朝底下指去,半边身费力支撑。 “什么。”引玉的灵台还是浑浑噩噩,不能轻易凝神,一凝神就能听见画中的吵闹。 她并未放弃,想起来那夜从医院出去,她不光在吕倍诚身上留了墨,在耳报神身上也留了。 既然是她的墨,便能供她使唤,只要耳报神此前没有设法撇去,她就能令墨汁渗进木头内里,操纵耳报神将之逮回。 就算耳报神真的撒娇,也不会轻易放过它。 莲升眼里那些因为五蕴而生的怒嗔痴,在弹指间荡然无存,虽然身在崖边,却好像遥不可及,正如那深固幽远而无人能达的小悟墟。 她本就是池中莲,超脱红尘,轮回不灭,此时虽然是人身,却如莲花般如如不动。 引玉还在找那滴墨,可不论她如何掐指和翻掌,那墨都好像化进了水里,不见了。 罅隙下山摇地动,灵命无疑是负隅顽抗,明知生路俱已断绝,却还要将众灵,乃至这小荒渚也拖入苦海。 莲升的心却是寂定的,是由里而外的寂定,绝非灵命那般惺惺作态。 “你可还记得,开车从观喜镇出来的时候,耳报神说过什么。”她说。 说的什么? 引玉过了数秒才回想起来,她曾让耳报神切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不料耳报神压根不过耳,也没长心。 耳报神分明是要让灵命吃它,它企图反将灵命夺舍! 世上正邪本就难分,一把剑在善人手中是救世之物,在贼寇手里却能成灭世刃,那夺舍古法亦然。 耳报神此生也算坎坷,邬冷松想拿它做而家仙,所以用夺舍之法跟观喜镇的人换。 它本该恨透邬冷松,恨夺舍入骨,不料自己反倒将此法拾掇了起来,争当那剑走偏锋的孤胆客。 其实就算耳报神不冒险尝试,灵命迟早也会毙命,只是其间免不了僵持。 引玉和莲升或许会和灵命僵持很久,整座小荒渚会连带着再添创伤,陷入更加惨淡的境地。 耳报神是见过世面的家仙,什么小家大家的,还不都是家,如今它一马当先去保大家。 它在小荒渚是吃了良多苦头,但它并非那小心眼的,哪会因为憎恶一些人,就把整片地壤都视为眼中钉。 更何况,这次如果能成,它下辈子指不定还能直接到慧水赤山当神仙。 毕竟它在白玉京,可是有靠山,有门道的! “任它。”莲升看向引玉,“如果它办到了,千万别枉费它一番心血。” 夺舍万灵,可谓是要与天地众生相抗,谈何容易,不过此时也是夺舍灵命的唯一机会了。 换命并非百利无害,不管换不换得成,换命双方都将负伤。而今灵命寿数大削,身魂虚弱,不择此时乘隙而入,更待何时? 引玉无话可说,如今她已彻底感知不到那滴墨所在,耳报神怕是已经……进了灵命的腹。 她抓住莲升的手,一言不发地看她,片刻决绝跃出,带着那绕身的画卷直降千丈! 这窄窄罅隙中沙石疾旋,就连城市中的什么铜铁废片也在其中,一不留神就会被刮个遍体鳞伤。 灵命的气息遽然而现,那气息本该非寒非灼,此刻陡生变故,一呼一吸都变得锐利凛烈,像是受心绪所扰。 牠表面故作的平静毁于一旦,气息一乱,疾旋的沙石铁片便更能伤人于无形。 牠饥不择食,却没料到此间还有生灵,还是对牠的灵台跃跃欲试的生灵。 这生灵有天净水相助,捣得牠魔气纷乱,灵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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