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了自己的过去,又见到了阿娘的尸,她对这小羡村已经没有留恋,此番不再回头。 阮桃远远看着,在旱魃快要消失在视野时,心底的不舍在一瞬间逼至极点。 她扯起嗓喊:“裴知——” 裴知当真不回头,此一别,是为永别尘世。 此地忽然变得空落落,阴气也逐渐消散。而因旱魃离开,这地方转眼就凉快了不少。 小羡村离不移山本就不算太远,那边的乌云轻易就能飘过来。 引玉抬手往颊上一覆,遮了脸,可额上紧接着也落下一丝微凉,她仰头观天,眯眼说:“要下雨了。” 莲升朝天上看去,翻掌便又取出黄纸一沓,窸窸窣窣地折了起来。这马车她已是折得熟能生巧,折得比前两回快上许多。 只阮桃在边上瞠目结舌地看,而薛问雪还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耳报神还挨在薛问雪的胸膛前,它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方才算不算美满,总之它不愿出声打破。 如今它想开口,却被薛问雪狂跳的心给震得树枝发麻,忍不住掀起眼,往薛问雪脸上瞟,阴阳怪气地说:“怎的,心跳这么快,是想跟着裴知走了?平日也不见你有多待见她。” 引玉这才多留意了薛问雪几分,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从灵犀城来的,是不是。” 薛问雪苍白的唇微微一张,半晌才吐出一个“是”字,瓮声瓮气道:“灵犀城昔日被称作蛮夷之地。” 除此以外,他是只字不提。 阮桃怅然若失,还盯着裴知离开的方向,直到耳边轰一声响,她才醒神,惊诧道:“马车好了?” 恰好雨势渐大,莲升拍拂双手,说:“到马车上。” 几人先后上了马车,这次雨势再大也浇不化这马这车了,可见莲升的术法不是白施的。 引玉终于可以坐下,身一歪便挨上莲升,彻底直不起腰,懒声说:“累了,手脚俱累。” 莲升把引玉的手拉过去捏了几下,不咸不淡地说:“一路抱猫,手怎能不累。” 引玉笑了,可顾及到阮桃和薛问雪,便只是使出一个极具晦意的眼神,说:“累不累,得看是做什么。” 莲升不动声色与她对视。 引玉把下颌往莲升肩角上抵,唇与唇已是近在咫尺。 雨声滂沱,两唇并未亲上,好似只是交换了一缕湿淋淋的气息。 马车一路狂奔,乱上溅起泥水众多,可观车马还是干干净净,一点泥迹也不沾,更别提那刚从泥里辗过去的车轱辘。 灵犀城外只有一个小羡村,过小羡村,再走了几里路,便能见得到灵犀城的城墙。 灵犀城远在慧水赤山的边沿,自然不比扪天都,甚至比不上晦雪天。 这地方砌城墙用的砖石都粗粝无比,其间缝隙也大,猛地一眼,还以为是一座浩大的石头城。 此前引玉和莲升到一溪翠烟,恰恰从这灵犀城的上方绕过,否则早该发现此地的不对劲。 但是…… 城墙上竟然站了守卫,城门也是紧锁着的,好像此地安宁如初,根本不像遭了妖患且还人去城空。 马车倏然一顿,车厢顶被大雨浇得噼啪响。 引玉撩开帘子,朝城墙上投去一眼,却见那些守卫都穿着盔甲,看不清脸面。 她坐回去,诧异道:“此地阴气极重,但守门的都是活人,难不成城中人鬼共室?” 照这城门紧锁的样,进门也许还需令牌,亦或是其他信物通牒一类。 莲升也看不出究竟,只觉得此地有古怪,冷声说:“再近些。” 两匹马走至门前,高高的铜门却还锁着,果然轻易不会打开。 整面城墙,好似唯独这一扇铜门结实。 城墙上传来声音:“出示令牌——” 听着亦是活人的声音,喊得声嘶力竭,生怕墙下之人听不清。 “是受了摄魂术,还是阴魂夺舍了活人躯?我先前以为,灵犀城的人都成了小羡村外面的僵。”引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猫,低头说:“离裴知已远,金光可以先去了。” 莲升勾手,金珠般的光从猫儿的绒毛间升起。 金光才被收回,引玉怀中的猫便是一动,是龙娉又醒过来了。 莲升状似不闻不问,屈起手肘搁在窗上,眸光斜出垂帘外。 她们连着灵犀城的令牌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如何能凭空变出。 “走不了正门,那就只能另寻他径了。”莲升淡声。 忽地,薛问雪说:“我有一物。”他的声音变得虚弱无比,好像耗尽了精神气。 为了把东西取出来,他不得不先把耳报神从衣襟里拿出,想随手往边上搁。 他已是六神无主,手上也没轻没重,差点把耳报神甩出去,幸好被阮桃接了个正着。 “这小子怎咋咋呼呼的,先前他总不爱正眼看我,如今更甚,说丢就丢,连木头人都不敬,日后如何能成大事?”耳报神气得七窍生烟。 阮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木人,像引玉抚猫那样抚上几下,目光暗暗朝薛问雪那边斜,不知薛问雪能拿出什么厉害玩意。 “行了行了,别摸了,别把我的芽都给按回去。”耳报神稚声稚气,偏偏端着腔。 引玉看着薛问雪,啧了一声说:“姓薛的不待见你,此前也没见你待见你的芽,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诶,我当官兵,他当百姓,倒也行。”耳报神竟还得意起来了。 薛问雪找了一阵,将一块玄黑的物什拿了出来,其上为弧形,下边方方正正,刻有一些诡秘图纹,看着像是连理枝,正中是“灵犀”二字。 灵犀…… 想到心有灵犀一点通,便会想到“比翼鸟”和“连理枝”。 “这是灵犀城的令牌?”引玉再一想,薛问雪就是这灵犀城出来的人,身上带着灵犀城的令牌也不足为奇。 莲升打量薛问雪神色,伸手说:“你似乎不想看到这令牌,却又将它随身携带。” 的确是不想见到,否则薛问雪拿着这令牌,怎会像拿烫手山芋一样,马上便交了出去。 他苍白的唇紧紧闭紧,眼里露出一丝隐晦的恨和痛楚。 恨不多,痛楚偏多。 莲升拿了令牌,手伸出窗外,好让城墙上的人看清。 城墙上的守卫看到令牌,扬声大喊:“打开城门——” 作者有话说: =3=
第159章 铜门在轰隆声中缓慢敞开, 门里竟连一个守卫也不见,那些个守门,似乎全在城墙上了。 引玉摸起猫儿的脑袋,说:“如果没有令牌, 便不能放行么, 这么看, 守卫倒也还算严密,难不成城里当真是人鬼共室?” 她看向薛问雪, 眉梢一抬便问:“这灵犀城以前也这样?” 灵犀城的天不算热,临近的小羡村降了雨, 此地也凉快了些许, 更别提天色将晚, 本就已到霜凉露冻之时。 这等天气,薛问雪却是大汗涔涔, 目光悚然一颤, 心绪好像又飘开了。 他毫无血色的嘴一动,说:“以前虽也要看令牌, 门却是敞着的。灵犀城被称作蛮夷,实则是好客之地,就算来者手无令牌,只要不是敌军,皆可放行。” 莲升收回手,将令牌还予薛问雪, 淡声问:“你离开灵犀城究竟多久了,当初为何离开, 可是因为妖患鬼祸?” 薛问雪接了令牌, 窸窸窣窣往衣襟里放, 多一眼也不愿看。 他沉默许久,下垂的目光中含着难言的情绪,什么恨和苦楚统统冒了出来,就好比,这灵犀城不过是他的伤心地。 “他不愿说,便别再强求。”引玉轻悠悠一言,“答案想必都在城中。” 薛问雪手背上青筋虬起,让阮桃看得发懵。 阮桃伸手去戳,小声问:“你也要长枝了么。” 薛问雪沉默。 城墙上传来声音,把守城门的士兵似乎急不可耐,扬声催促:“进不进去?若只是前来嬉闹的,便抓你们问罪!” 马车辘辘驶进,没给对方擒捉的机会。 进了城门,薛问雪撩起垂帘,目不转睛往外打量,喉头一动,这才说:“我离开此地,不是因为妖患鬼祸。那时灵犀城还算安宁,我只是想走就走。” “我隐约记得。”引玉好整以暇地往后一倚,“你最后一次见许千里,是在这灵犀城外,我以为你对这地方厌入骨了,所以连令牌都不愿看,如今一想,似乎不是这样。” 薛问雪哽住,撘在膝上的双手缓缓抓成拳,“我生在此地,亲眷亦在此地,怎可能厌得完完全全,我有时也会想……回来看看。那次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劲,近城门却又不想进去,临走时碰巧撞见许千里。” 引玉微微颔首,托起猫儿的脑袋挠其下颌,极想知道龙娉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龙娉,倒是会装死的。 马车才驶进城,一阵铜擦声便远远传来,隐隐约约,好像碎玉和落珠。 “什么声音。”引玉往外打量,却见不到人。 “铜锣。”莲升皱眉。 那曲调听着不甚喜庆,一声声间隔有致,就好比小荒渚中,那些非人为操纵的器物所倒腾出来的声音。 整条街都没有传出人声,倒是隔街隔巷之处,有铜锣在响。 要是没有那铜锣声,引玉万会认定,这是一座空城。 长街阒无一人,和扪天都,及不移山的荒村有几分像。 两匹马不再奔驰,而是缓慢踱步,连马蹄声都比遥遥传来的铜锣声要响。 引玉特地打量了沿途的房屋,果真一个人影也没看见,此边的屋舍全是房门紧闭状。 生气…… 生气无多,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当真像是人鬼共室。 “守门那几人多半是被摄魂了,空城有何好守的,活人在这地方还要担惊受怕,谁知哪一日就成厉鬼的盘中餐了。”引玉还在捋猫儿的背。 她确信,这灵犀城必不是死城,可街市空空,未免太古怪了些,连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未留下。 “龙娉要是占下了灵犀城,她留众人性命,一是为了玩骰,二则只能是为了制造假象,引人进城。”莲升揣测。 “也是,如果没有源源不绝的人进城,她的赌桌如何能长盛。”引玉往猫儿眉心轻碰,觉察到猫儿紧闭的眼皮子微微又动。 “原来在城外时,以为是离得远,所以阴气淡。”莲升的目光凛凛一动,“如今进城,才知这阴气不比小羡村的重。” “鬼祟要想藏息,若非境界高深,便只能借物。”引玉甚是不解,观此地生息,哪足够满城的鬼祟夺舍以藏。 她碰了归月的鼻头,说:“难不成,这地方的鬼祟都被驱走了。” “驱走?我看未必,龙娉千方百计,不就是为了赌局么。”莲升淡哂,“正是为此,她才酿就妖祸,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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