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当即将这一人一妖一僵一耳报神都打量了一遍,目光在裴知身上微微停顿。 “仙姑。”薛问雪唤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干脆问:“为何这僵能忽然变作不化骨,不化骨毁天灭地,可要将她……” 阮桃瞪了过去,周身都在发颤,尖声便道:“不许!” 引玉轻嘘了一声,捡起地上纸卷细看。她记得,此前在残念幻象中,那些僵的确是受龙娉使驭,为的是取天胎性命,将其夺舍。 而今…… 没想到若干年过去,这些旱魃依旧在受着龙娉的使驭。 “来迟了,我们先前陷进了残念幻象。”引玉垂眼端详纸卷上的花押。 “残念,谁的残念?”薛问雪眸光微震,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是裴知。”莲升扫了纸卷一眼,淡声说:“天胎化鬼,便是一日千里,正如凡间灵根奇佳的修仙者,转瞬就能抵至旁人望尘莫及的境界。” “她是天胎?”薛问雪恍然大悟,一切疑问终于有了解释,“传言天胎三百年一遇,我倒是曾在古书上见过,但没料到,这天胎竟比书中的要厉害这么多。” 引玉看过裴知的残念幻象,沉默了片刻,慢声说:“莫叫她天胎,她名裴知。” 薛问雪沉默了,眼里又露愧意。 “裴知。”阮桃当即喊出一声,她可太想让裴知回头看她了。 方才阮桃唤了百八十遍“啾啾”,裴知都不曾回头,此时她才扭头看向身后。她的目光从阮桃和薛问雪身上扫过,看向引玉和莲升,最后顿在了引玉怀中的猫上。 远远的,一缕残念像烟一样,钻进裴知的额头。 在定定看了归月许久后,裴知被耳边的骷髅坠地声吓得浑身一震,匆忙喊:“不要杀他们,不要杀——” 喊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 残念归身,裴知记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如今心绪一乱,她身上黑纹便更深了,眼白全被黑纹占据,明明已是创巨痛深,却没有对莲升和引玉起杀念。 她的记忆,即是她理智所在。 她凭借着残念中的种种,让自己的一言一行看起来和常人一般。 “莲升,由她。”引玉确信,裴知不会害人。 莲升勾手,却并未立即收回金莲,而是令诸旱魃额前的金莲又散作金光,钻到它们口中。 数不胜数的旱魃通通躬身呕吐,都把花押吐了出来。 “是龙娉操纵了它们,你们方才可有遇险?”引玉又朝阮桃和薛问雪去看,是有看到一些小伤,看似并不严重。 莲升这才将金光收回,默不作声盯住一众僵,她可以信裴知,却信不过这漫山遍野的旱魃。 没了金光和花押,旱魃还是一动不动,仍和提丝傀儡一般,神色却不狰狞了,双眼只定定看着裴知。 到底是天胎,如今又将成不化骨,裴知当有让众鬼俯首称臣之力。 见旱魃没有再受伤害,甚至还吐出纸卷,裴知终于收敛神色。她仍是有些木讷,似乎一举一动只能遵照记忆而为。 见状,她竟然像当年在河边那样,屈膝便朝着莲升跪下。 是为答谢不杀之恩。 阮桃被吓得退了一步,后知后觉,裴知都已是活人模样了,做出活人举动也无甚稀奇。 薛问雪也是一僵,顿了一阵才说:“都是小伤,无足挂齿。说来,此前在不移山时,忽然下起了暴雨,我本是想策马避雨的,没想到马车不听使唤,一路载着我们狂奔,直到被雨水浇化。” “马车将你们载到此地?”引玉心觉不可能,那纸扎的马车哪里撑得了那么久。 薛问雪继续说:“马车坏后,若非此僵……裴知有所感应,一路朝此地狂奔,我们也不会离开原地,让仙姑好找。也正是在路上,我们撞到了旱魃,它们穷追不舍,根本摆脱不了。” 他低垂着眉眼,继续说:“我以为是裴知操纵了旱魃,后来却还是她救了我,我借机将旱魃击退,从它们口中取得了这些花押。” 引玉冷呵一声,慢声说:“裴知是注定要回来的,但你们碰上旱魃,算是误打误撞,接着便被龙娉将计就计了。依我看,她还对天胎念念不忘。” 她微微停顿,看着薛问雪,徐徐说:“ 观此地旱魃众多,比残念幻象里的不知要多多少,看来还有别处也遭了殃,离小羡村近的,可只有灵犀城。” 薛问雪周身僵住,在听到灵犀城后,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莲升望向灵犀城的所在,说:“此前找不到龙娉的第二个巢穴,如今看,或许就在灵犀城中。” 薛问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气息不稳地问:“灵犀城,也会变成小羡村这样么,是、是那蛇妖捣的鬼,是她不是?” “还得进到灵犀城才知道,如今只能靠猜,切莫心急。”引玉双眼一垂,注视怀中猫,她如今说话已不想再避着龙娉了。 她想知道,天胎就在眼前,龙娉动不动心,会不会舍归月而夺裴知的躯。 除她外,裴知也在看猫。 裴知还伏在地上,头仰着,吃力往上瞧,良久才挤出生疏的笑颜,说:“是当年的小猫仙,我找着你心心念念的桃树了。” 作者有话说: =3=
第157章 猫儿的爱并不热烈, 它是无声润雨,又像温热的、源源不竭的泉。 但它又绝非隐秘,只需稍稍留意,便能得知其中眷念。 连裴知都知道, 那是心心念念。 引玉怀里的猫又微微动了, 当真是有所觉察, 那两道灵力,指不定还在胶着对垒。 “归月听到了。”她轻刮归月蓦然一抖的猫耳, 低头看裴知,说:“你不辞辛苦跋涉千里, 归月一定也会知道。” 裴知摸向心口, 可惜她的一颗心已不会再跳, 低声说:“猫儿仙救过我的命,我总该为她做一些事。阿娘说的, 承人之恩, 当结草衔环以报。” 谁能想到,躯壳才复原不久, 裴知就能把话说得如此流畅,真是越来越像活人了。 莲升说:“当年你走时,归月暗暗抽出了你的一缕灵识,所以你再想不起归月的模样,如今灵识归体,你应当都能想起来了。” 裴知的确恢复了记忆, 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自言自语一般:“这张脸不知是从何时起, 就开始长得和她越来越像了, 那时不知是像谁, 只知道不像自己。” “我离开小羡村后,跟着那些四处讨食的流民一路往东,忽然有一日,不光记不起猫儿仙的相貌,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了。”她又说。 那是烈日炎炎的时日,外边的每一寸土地,都和小羡村一样热,不过好在外面有雨,河流也是湍急流淌的,不必担心有一日会忽然枯竭。 裴知孤身一人混入流民之中,无人对她好奇,像她这样的,在这世道中可太多了,或是此前富甲一方的,或是能吃饱穿暖的寻常人,都有可能因为妖鬼之祸颠沛流离。 所以无人问她姓名,也没人问她从何而来。 在如今这慧水赤山,谁管你是生在何地,活在何地,到最后还不都是无家可归。 人人只为活命,无暇管顾其他,单是为保全性命,便要竭尽全力。 裴知就像一片叶,被大浪冲荡到海中央,她举足无措,好像变得微乎其微。 不,她就是微乎其微。 她意识到,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也没人在乎她是谁。 裴知此前向往过小羡村外的世界,常从长辈口中听说外面的好,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在真正离开小羡村之后,她丁点好也未看到,只觉得失去了方向,当真就是海上的一片叶,只能随波逐流。 她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裴知不知道,但想到猫儿仙口中的扪天都,和那一棵就快要化妖的桃树,她一时间又不想死了。 她的命是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身无分文的她得为猫儿仙做点儿事才是。所以,她得找到扪天都,也得找到那棵桃树。 那一路山长水远,裴知常会去水边照影,她长得太快了,就像一个妖怪。 如今妖怪到处害人,她可不想被人知道,在半月以前,她还只是个矮墩墩的小孩儿。 怕被发现,裴知的话便更少了,她不想叫人发现破绽。 话说得少,更是无人同她亲近。 她还是常常照“镜”,也常常在心底,仿照着阿娘的声音和腔调,喊自己的名。 可后来有一日,她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小羡村都记不清。 流民中,裴知撞着胆,忽然问:“你们都是从哪里来,叫什么名?”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重要吗,还不是得四处讨食,讨食的时候,旁人可不会问你名字。” 话音一落,众人哄堂大笑。 未能投胎的鬼魂若是被遗忘名字,就会变得越发虚弱,彻底被众人遗忘之时,就是彻底消失在世之日。 那活人呢? 裴知不知道,但料想活人也是会彻底消失的。 隐隐约约的,就和在小羡村时一样,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所幸,后来她从众人口中听到了“扪天都”这个名,就好比在黑夜中抓到光,连怯意都被驱散了不少。 扪天都,那可不就是猫儿仙庇护之地! 裴知心底的欣喜抑制不住,哪还憋得住话,兴冲冲地说:“听阿娘说,以前的扪天都可辉煌了,你们知道庇佑扪天都的神仙是谁么。” 有人说:“扪天都?以前确实繁华,那地方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怕是不止十万人家!” 他话锋一转,摇头又说:“不过我倒不曾听说,这扪天都有神仙护佑,毕竟当年城中有五派十家,妖魔不敢祸乱,自然也不需要神仙庇护。” 裴知怔住,可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扪天都是受猫儿仙护佑。 是她记错了,还是猫儿仙扯了谎?不,或许是旁人本就不清楚此事。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扪天都?”裴知问。 “朱门狗肉臭啊,扪天都再好,也容不下咱们。” 后来,一众流民欲穿扪天都,却听说扪天都邪门,里面闹妖灾。 如今不是扪天都容不下他们,而是他们不愿进扪天都了。 裴知忘了其他所有,唯还记得猫儿仙说过的话。在众人小歇的时候,她暗暗潜入城中,想看看这扪天都究竟是什么样。 进去才知,里面的确闹过妖灾的,人人紧闭屋门,生怕遭殃,整座城就好像死了一样。 一定是因为猫儿仙的离开,此地才落至如今境地。 裴知失落离开,回到流民之中,惴惴不安地想,猫儿仙怎么还没有回来,是……败在蛇妖手里了么。 猫儿仙那么厉害,怎么会败。 歇了一阵后,流民们又该走了,其间裴知思索了许久,她是跟着走,还是留下等猫儿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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