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玉怀里的猫依旧没有睁眼,气息俨然又乱,装睡只装了个三分像,好似不是为了瞒过旁人,而是为了骗过自己。 边上,阮桃心惊胆战,如今裴知不在身边,车厢好似空了许多。 她左右也不知道挨着谁好,抱起手臂左右张望,小声说:“或许都被裴知带走了吧,这也不像蛇巢,地上可连蛇皮都没有。” 倒也是,此地干净,别说蛇皮,就连别的秽物也不见,和龙娉山洞里那乱糟糟的巢截然不同。 薛问雪沉默不语,喉头一动,把想说之话全咽了下去。他双眼有些许红,撑在膝上的手转而握剑,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 “下去看看。”莲升话音方落,马车便停下不动。 引玉下了马车,朝生气聚集处走,沿途推开了几户房门,里边果然连鬼影也不见。 莲升特地留意了足下,和扪天都不同,这灵犀城的地下未被挖空,赌局也不知设在何处。 阮桃和薛问雪也跟着下了马车,一人好奇地左右打量,一人却心事重重,遥遥望着某一处。 “生气就聚在铜擦声传来处,过去一探究竟。”引玉抬手指去,“不过这乐声听着非喜非哀的,不知办的什么事。” 莲升不声不响地朝薛问雪看去,话都写在眼里。 薛问雪浑身僵硬,紧闭的唇动了动,抬手掐算了一下,竟连手指也在发颤。他说:“今日特殊,是灵犀城城隍的诞日,应当会有木像出巡。” 他暗暗往胸口按去,隔着衣襟触碰那块令牌,往前走了几步,又说:“我十来岁时就离开灵犀城,至今已有三十来年。” 光看薛问雪的相貌,可不像是四五十岁的,但因为是修仙之人,也无甚稀奇,在这般年纪就能到达这境界的,也算是有所成。 薛问雪走在前面,像是故意避开众人,叫人看不到他脸上神色。虽已离开三十多年,他仍是走得轻车熟路,明明这灵犀城的路弯弯绕绕,他却一下就能找着方向。 耳报神如今是在阮桃怀中,幽慢地说:“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什么感觉?看你也不像是念着这地方的,否则怎会数十年不曾回来一趟,当初是为什么离开,为了修仙?” 薛问雪又不说话了,他不比谢聆好懂,都是心里藏了事的。 阮桃还是头一回这么抱着耳报神,掀着它那碎花裙摆把玩,似乎格外喜欢裙上的红绿大花。 到底是小孩儿,比那两个当神仙的小上不知多少,耳报神不声不响容她把玩。 这灵犀城中既没有碧瓦朱檐,亦不见雕梁绣柱,这里简简陋陋,屋舍矮墩墩一片,看着不大结实,只比不移山村里的稍稍好上些许,是勉强能安居的模样。 城里城外一个样,都是茅室蓬户,和扪天都一比,当真算得上云泥有别。 此地应当是有信奉的,所有屋舍的墙面上绘有神仙,看样子多半是此地的城隍。 如此看,今日是城隍诞日,庆礼是该大办,有铜锣声也不算稀奇,街市空空也得以解释。 只是,这样就更不像是被龙娉占据,怕还真是龙娉为引人进城而制造的假象。 引玉看着薛问雪的背影,说:“以前的城隍诞日也是这样么。” 薛问雪步履渐慢,似乎陷入回忆,哑声说:“不是,以前时街上到处是人,所有人夹道欢迎,热闹非凡。” “这一路过去,生气是明显了些,但阴气也重。”莲升皱眉。 此事怪异,活人碰到鬼怪,跑都来不及,哪还会和鬼祟搅在一块。 但见薛问雪忽然加快脚步,迎着震耳铜锣声穿过窄街。 引玉嗅着那生气,估摸此地活人只有数十,可绕出去后,却见主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太多了,可谓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地挤在木车边上,有老有幼,看模样全都鲜活至极。 街上有一木车徐徐而过,木车上托着巨大的城隍木像,边上有花草瓜果相拥,前有城民敲锣打鼓。 木轮簌簌滚动,过处城民纷纷避让,一边将手上花束和瓜果抛到木车上。 “是假象还是尸。”薛问雪僵住。 “不是假象,也不是尸。”莲升淡声。 面前虽然是人山人海,但生气还是只有那数十人,就好像活人当真与鬼祟共室,混了个其乐融融。 “傀?”引玉看着却不觉得像,“此地的死人应该都成小羡村外的旱魃了,哪来的这么多躯?” 莲升摇头。 不过,这处街市和城门口果真是两个极,那边宛若死城,此地却是载歌载舞。 “这些东西,竟不是人躯。”引玉眯眼细看,想不通什么东西竟做得如此巧妙,乍一看和活人无异。 “是纸傀。”莲升慧眼如炬,又说:“这地方阴气稀薄,是因为死人魂都就藏在纸傀里了,不过……纸傀要想藏得住阴气,还得添符加术。” 纸傀? 引玉心一沉,既然是画,她不该一眼看不出。 走在木车前边的人大喊:“城隍出巡,铜锣开道,见者避让——” 声如洪钟,喊得比铜锣声还响。 才喊停,一众“人”挤攘着往边上避,那举止果真和活人无异! 再一看,那城隍木像也是鬼气沉沉,那像有两人高,虽是笑脸,却阴森十足。 木像里,约莫也藏了不少鬼。 引玉直觉不好。 “退。”莲升倏然开口。 引玉当即退了数步,不料远处人群忽然疯了般四处狂奔,还要挤进巷道。 薛问雪还僵着,退也退不及时,又惶惶朝别处看,摇头说:“灵犀城不该是这样的,或许我们可以去……”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人群冲散,再扭头时,哪还见得到引玉等人的身影。 木车停住,但铜锣声未停,气势却急了几分,让人听得更加心焦。 起先喊“见者避让”的那个人,扯嗓大喊:“今儿是城隍诞日,便就地采生供奉城隍,能为城隍献命的,那是三生有幸!” 所幸,引玉还牵着莲升的手,并且又挨得紧,她冷声说:“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扮作城隍了?” 城隍护佑一地,从未有过什么采生供奉的说法,要采生供奉的,都是妖“仙”和诡道。 莲升一个踏步,足下便绽出金莲,金莲簇拥而生,徐徐朝远处蔓延,过处鬼气消散,阴气大净。 一众傀不由得定在原地,铜锣声随之消失,此地又变回寂寂无声。 可薛问雪和阮桃…… 望遍街巷,也不见他们身影。 作者有话说: =3=
第160章 走失了。 在这种境况下走失, 也不知薛问雪和阮桃能不能保全性命。 再看,这些被定在原地的傀,神色和此前铜锣开道时一模一样,就算是四散奔逃, 也一副狂喜之色, 就好比这采生捉人, 不过是游戏一场。 还真是纸傀!引玉信了。 就算看起来再形同真人,可因为笔墨已定, 所以在危难关头也露不出其他神色,更何况, 这所谓的采生捉人, 捉的想必也不是它们。 如今这一众傀全被金光定住, 引玉终于有暇顾及其他,扭头问:“看到他们去哪了么。” 话音方落, 她怀里的猫微微蹬足。 明明已经醒了, 偏不睁眼,这出戏指不定还是龙娉暗中操控。 引玉又不能冲着归月的躯壳动手, 只能忍着。 “没看到。”莲升眉头紧锁,花钿灰黑,说:“方才纸傀的躁动来得突然,并未留意。” 她说着便掐指施出金光,企图追寻薛问雪和阮桃的气息,不料金光才刚飞出数十尺就回来了。 “找不到, 是薛问雪遮了气息么。”引玉说。 “多半是了,除非他们又被困在骰中。”莲升稳声说。 这可就说不准了, 十二面骰又不止一枚, 先前是毁了一枚, 却还有其他。 “希望薛问雪在惊慌惘然之余,还能保得一丝清明。”引玉垂目,腾出一只手按上归月灵台。 没想到此番比先前更甚,引玉才刚抬手一探,还未触及归月灵台,便被一道气劲撞开。 是躯壳抗拒之意。 如果是归月,怎会如斯抵抗,根本是因为,龙娉已争得头筹。 龙娉却还装着糊涂,双眼闭得死紧,当引玉不知道醒的是她。 引玉心觉好笑,不得不收手,正想和莲升去找薛问雪和阮桃,余光见身侧的傀微微一动。 当真是动了! 边上数十只傀虽还定在原地,黑洞洞的眼却齐刷刷一转,看向了她和莲升。 和此前小羡村外被使驭的旱魃,有几分像。 引玉不由得屏息,唇一动:“莲升。” 莲升早有觉察,只是她始料未及,明明金光还在,这些傀如何能动? 地上莲花簇拥而生,朵朵俱是金光璀璨,那净化众生之力本该是无孔不入。 然而,踩在莲上的傀却还在冒着鬼气,仿佛一簇簇越烧越旺的火,身上黑烟滚滚升腾。 “傀中的鬼气,竟然净不去。”引玉心下微惊,不懂这做傀的纸是什么纸,竟有这般能耐。 街上所有的傀都像着了火,好在,鬼气刚冒出一阵,就被金光洗净。 金莲只是将街市一洗而净,营造出安宁假象,实则鬼气源头未灭。 莲升也大为不解,低头看向掌心,掌中绽出的金莲并无不妥。 “幻象?”引玉只是猜测,企图看出其中蛛丝马迹,然而眸光过处,幻象痕迹全无。 鬼气当真在溢,只是刚刚冒头,便被金光净去。 它锲而不舍,越挫越勇,众傀先是眼珠微动,而后手脚皆摆,生硬地抵抗金光的镇压。 众鬼是宁可魂飞魄散,也要驱使这躯壳,捉引玉和莲升以献城隍。 “这些纸傀如何抵得住金光。”莲升花钿全暗,目色凛凛,“不过,鬼祟灵台中必藏有龙娉的花押,否则岂能如此整齐划一。” 她猛地拍出一掌,将扑上前来的傀震开。 因受金莲镇压,纸傀笑脸狰狞,身上鬼气扑不出去,只会反噬自身。 傀脸上身上露出斑驳伤痕,和活死人一样。 那皮开肉绽的样子栩栩如生,却没有鲜血淌出。 如果是龙娉,能有这般高超的画技?引玉可不信。 挣开束缚后,众“人”又奔走哀嚎,敲锣的丢锣,敲鼓的丢鼓,明明还是凡人模样,却好似变作恶鬼。 因为是采生,自然得有捉人者,亦有被捉者,一些纸傀在四处逮人,一些到处逃窜。 被捉到的,也甭管躯壳内是生魂还是鬼魂,身一歪便倒了下去,似乎一碰就死,活脱脱就是一出戏。 其他人更是嚎啕不已,挤挤攘攘地沿着长街飞奔,而那些靠上前的,统统被莲升拍出的气劲给震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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