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引玉心里堵得慌,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在邬其遇刚走那一阵,宋有稚的反应更大。那时宋有稚可是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把其余几门的人也给吓得够呛。 翡园的保安很快赶了过来,他见屋门大敞,还以为进了贼,可进屋后哪有见到什么贼,反倒碰上了那位百闻不如一见的邬小姐。 邬小姐的确好看,看起来很是温雅,一双眼低调含情。 保安头回碰到这样的事,他是新来的,接班时,前一位在岗的便说,邬小姐来了这必会和夫人起冲突,到时避着就成。 宋有稚指着邬引玉,深吸了一口气说:“把她赶出去,快。” “这……”保安为难地看向邬引玉,也不知道这状况该怎么回避。 邬引玉转向保安,抬起食指往唇前抵了一下,转而蹲下身,把那张照片搁在地上,微一用力,就把照片甩了过去。 照片顺着光洁的瓷砖往前滑,嗖地抵在宋有稚脚边。 宋有稚垂下眼,微微往后仰身,眼里满是惧意。 邬引玉不是真想把宋有稚逼疯,她只是太想知道真相了,除了宋有稚,已没人知道这件事。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朝保安睨去一眼,放慢声音问:“拍这张照片时,您是在看那个女人对不对。” 保安自然清楚五门是做什么的,他在五门身边做事,其实比当守墓人好不到哪去,兴许还比在坟场干活更沾阴气,可谁让邬家给得多呢。 被邬引玉横了一眼,他识趣地捂起耳朵,慢吞吞后退了一步,不该他听的,他可是半个字也不愿听。 接着,邬引玉故意发问:“您是二十三年前生的我,对不对。” 宋有稚咬紧的牙关一松,说:“不对。” 邬引玉心底寒意骤生,“哪儿不对?” 明明一起生活了二十来年,宋有稚此刻望向邬引玉的眼神竟像极陌生人。 邬引玉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件事,那时她年纪尚小,五门间的关系算不上太差,还常常结伴出游。 那时,吕冬青年纪虽大,却还没有用上拐杖,身子也还算健壮。他向来喜欢小孩儿,在看见邬引玉时,忍不住抬手把这小孩儿招了过去。 他开玩笑说:“要不是知道有稚你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了个女孩儿,我还想问你和邬其遇是在哪捡到这么个小姑娘的,我也去捡一个。” 那时宋有稚的神色说不上好看,干笑着说:“吕老您说的是什么话。” “就数这丫头长得不像邬家人,看看这漂亮脸蛋,我还以为是我吕家的呢。”吕冬青开怀道。 “吕老。”邬其遇在边上目光躲闪地说:“可不只有吕家的相貌长得好。” “夫人——” 一声惊呼让邬引玉回过神。 保安还捂着耳朵,却大喊了一声。 只见宋有稚捞了个花瓶,作势要摔出去。 邬引玉不做不休,干脆又抽出了一张照片。 这张拍的是当年还未改造成神堂的房子,一张铁床正孤零零地搁在屋中。 邬引玉把照片搁在地上滑了过去,站起身问:“妈,麻烦您再看看这张,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女人,就是住在这吧?” 宋有稚眼中的惊乱似乎要到达临界点了,她周身抖得厉害,仿佛能透过照片,看到那并未留下影像的“人”。 “告诉我吧。”邬引玉话里夹着恳切。 宋有稚像被扼住脖颈,竟忘了呼吸,脸憋得发红才急急喘了一大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她在神堂上吊了。” 话音落下,她匆忙把脚边两张照片踢开,哀求般说:“拿走,都拿走吧。” 邬引玉明白过来,神堂悬梁上的麻绳果然是上吊用的,那个女人怕就是死在了邬家,而神堂之所以被搬去那里,果然是为了大动干戈地镇住邪祟。 可这些照片,看起来该是在女人死前拍的才对,为什么留不下影像? 邬引玉索性又抽了一张照片,想问最后一句。 宋有稚却不想再看见这些照片,当即转过身,面对着墙抖个不停,哑声挤出了一句话。 邬引玉其实听得不太清楚,但因为宋有稚重复了几次,所以她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终于把每个字都听清了。 宋有稚颤抖到咬字不清地说:“她来托孤,你是她带过来的,她打从一开始,就不是人。” 邬引玉脚步一顿,寒意蔓延至指腹,垂在身侧的手动不能动。她在宋有稚的身后站了一分多钟,在这一分钟里思绪繁多。 虽然宋有稚已被认定存在精神障碍,但她觉得,宋有稚所说的句句都是真的,她查了多年都没查明白的身世真相,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您……”邬引玉气息不稳道:“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宋有稚摇头,“自打她上吊那一日起,就不记得了。” “我是她的孩子?”邬引玉错愕地问。 “我不知道。”宋有稚频频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保安退得老远,生怕耳朵捂得不够紧,听到了什么不该他听的话。他见邬引玉转身,匆忙问:“邬小姐要回去了么。” 邬引玉说了一句话,但她估计保安没听见,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保安连忙放下手,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我来过这里的事,别对任何人说,就算是邬挽迎问起,也别说。”邬引玉说。 保安连忙答应,讷讷道:“可要是夫人……” “没事,你不承认就好了。”邬引玉展颜一笑,双眼弯得温柔又多情。 离开前,邬引玉把那两张被宋有稚踢到了桌底的照片捞了出来,塞进信封里带走了。 关于身世,其实邬引玉有过许多猜想,但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竟是……鬼托给邬家的孤。 那只女鬼得是厉害到什么程度,才犯得着用整个灵堂来压制,甚至还压不住。邬其遇和宋有稚定是怕得不成样子,所以这么多年来都不敢亏待她。 再次回到邬家,邬引玉一时间不太想下车,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竟不是自己的家,这事儿还怪好笑的。 她手脚忽然又痛了起来,痛得快要不能呼吸,她连忙打开所有车窗,捻了点儿烟丝放进烟窝里。 邬引玉伏在车窗上,朝神堂的方向望了过去,寻思着宋有稚当时怀着的孩子去了哪里,总不会是因她流掉了吧。 鱼泽芝的电话来得突然,铃声一响,她便被吓得猛呛了一口烟。 邬引玉咳嗽着接通电话,哑声问:“鱼老板怎么这时候来电话,想听我声音了?” “嗯?” “说吧,是有什么新发现了么。”邬引玉改口道。 “新发现没有,但吕倍诚从医院回去了。” 邬引玉一哂,浑身寒毛还在竖着,尤其在想到自己是鬼物托孤的时候。 在今天之前,不论她天赋如何超乎常人,她也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如今一想,她总不会也不是人吧。 这可就好笑了。 “邬小姐,你又走神了。”鱼泽芝说。 “抱歉,在想您,所以有些心神不宁。”到底是说开了,所以邬引玉很是直白,笑了一声才慢声慢气地问:“吕二的眼睛好了?” “听说是好了。”鱼泽芝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还听说,他要替吕老用那易命扶乩术,但吕老暂还不肯。” “会死人的,吕老怎么肯答应,不过这倒是吕二擅长的。”邬引玉终于把车开进车库。 车库昏暗,进去时她是开了车灯的,在关灯熄车的一瞬,车前墙壁上好像黏了一大团黑影。 邬引玉一怔,重新启动了车,啪地打开大灯。 那片墙被车灯照得亮堂堂,哪有什么黑影。 电话里,鱼泽芝问:“怎么了。” “没什么,看花眼了。”邬引玉缓了一口气,再次熄了车。 “扶乩你会去看么。”鱼泽芝又问。 在今天傍晚之前,邬引玉觉得,她必定是会去的,但现在不一定了。别说把那玩意儿引出来了,如果她当真不是人,被那古法勾得现出了原形,指不定当场就要被四大门逮起来。 “看情况吧,最近身体不好,身体抱恙时是能避则避,您说是吧。”邬引玉说。 “倒也是。” 邬引玉没进楼,转头朝神堂走去,走得心惊肉跳,偏要要装出一副无畏的模样,问道:“素菡还好么,在吕家时应该没被吓着吧。” “没事。”鱼泽芝微微停顿,继而又说:“但我看吕老的意思,似乎是想让你去起局坐镇。” 易命扶乩乃是引鬼祟邪灵附身的术法,得要有人坐镇才行,途中如若出了什么意外,便由此人来收尾。 而起局和坐镇的必须是同一人,起局便好似搭桥,让扶乩之人更容易能和召来的东西互通灵神。 邬引玉停在神堂外,翘起嘴角说:“吕家如今是没人了么,诵经谶的时候想找我,如今起局又想找我。” “他的意思是,这事就得让邬家来坐镇。”鱼泽芝说。 邬引玉推开神堂的门,抬眉说:“以前吕老可不是这么说的,最开始质疑邬家的,可是他呀。” 话已至此,她语气里敬重全无,那尾音一扬,甚至还挟上了几分不齿。 电话那边的人没有开口。 邬引玉笑了,“不过这都是旧事了,邬家一直在竭心维护五门情谊,想来吕老也是有所感悟,不然也不会对我信赖有加。” “你的答复是?”鱼泽芝倒没有那么想听五门秘辛,也无心搀和。 邬引玉反问:“鱼老板想我去么?” 到底听过对方表述心意,鱼泽芝竟还说“想”,好像真能追的样子。 邬引玉审思了许久,故作热心地说:“去呗,既然鱼老板想,而且这还是吕老的意思。” 她踏进神堂,仰头朝悬梁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根麻绳。 梯子还没移走,就在这搁着,似乎在勾着她往上爬。 邬引玉周身拔凉,从未觉得此地的寒气有这么浓重。她转身朝灵案走去,伸出一根手指往香炉里搅了几下。 电话还没挂断,她说:“说起来,鱼老板才回叡城不久,竟就和吕老处得这么熟络了,吕老自个儿不跟我商议,倒让您来当说客。” “哪里,只是刚接任家主,许多事尚不清楚,在向吕老询问事情时,他老人家无意提了一嘴。”鱼泽芝不冷不淡地解释。 “吕老一提,您就答应了?”邬引玉抬起手指,凑至鼻边闻,果不其然,又闻到了那股臭味,“鱼老板可真是热心肠。” “你是唯一一个这么说的。”鱼泽芝淡声。 邬引玉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揉去指腹上的灰烬,“看来其他人都不如我懂您。” 鱼泽芝忽然问:“你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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