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泽芝忽然直视她问:“那上吊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茬,邬引玉的脖子便隐隐作痛,轻嘶了一声说:“还不是因为那根麻绳。” “总不能是它自己套到你脖子上的。”鱼泽芝说得还挺有道理。 邬引玉反驳不得,摸起脖子说:“我们邬家是这样的,事必躬亲嘛,亲自试试,才看得到以前发生的事。” “所以看到什么了。”鱼泽芝问。 “空落落的房子。”邬引玉半遮半掩,转而问:“鱼老板有想法么。” “也许她本来就不想被人看见。”鱼泽芝情绪不高。 邬引玉避重就轻地说:“我今天去了一趟翡园,从我妈那知道了一些事,她说那女人来时还带了小孩。” 自然指的是二十三年前的女人。 鱼泽芝目光定定。 邬引玉装作困惑,“躲躲藏藏,也不知道那小孩是怎么来的。” “或许是偷来的。”鱼泽芝面不改色。 邬引玉搁在桌上的手机频频响起,闹得她不接不是,只好说:“我接个电话。” 没想到一个接完,又来一个。 一串的电话全是打来问候她的,有些个不依不饶,觉得她是心里有事想不开,偏要长篇大论了一番。 鱼泽芝干坐了许久,干脆说有事先走了。 在鱼泽芝走后,邬引玉才打完电话,打哈欠时想起了对方带来的仙豆糕。 盒里仙豆糕还有余温,竟是现做的。 吕家的易命扶乩定在夜里十一点,吕冬青大概没把外面的谣言当一回事,依然邀邬引玉前去坐镇。 其他几门吧,多半是听一半丢一半,就当邬引玉真的在邬家老宅做了什么怪事,但什么鬼祟夺舍的,一律不信。 邬引玉看着吕冬青发来的信息,还磨磨蹭蹭坐了好一阵,眼看着要到点了,才拿上钥匙走进车库。 打开车灯时,她下意识抬头,定定望着面前那堵墙,生怕墙上又有什么一晃而过的黑影。 所幸没有,车灯一亮,白墙亮堂堂的,哪能瞧见什么古怪影子。 邬引玉一路开上高架都相安无事,但在路程走了近半时,仪表盘上一个图标忽然亮起,竟提示有门没有关紧。 她皱起眉头,飞快朝后视镜睨去,后边两扇门可都好端端闭着。 在车开出邬家的时候,车门就已经自动上锁,如今都开到半途了,车门没道理还能打开,除非有人特地去拨了一下门锁。 这事儿还挺诡异,尤其如今还是在路上。 仪表盘上的图标一直亮着,邬引玉心神不宁,在到了可以靠边的地方后,她二话不说就打了转向灯,停在边上下了车。 她拉开后座车门挨个查看,那两扇门都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副驾的门了。 果不其然,副驾座的门不单没有关紧,下方竟沾了一些墨汁。 新鲜的墨汁。 她冷着脸看了一阵,不紧不慢地扯出数张纸巾,可在擦拭时,手无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 沾了十秒不到,她还没来得及清洗,墨痕便淡了下去,可比护肤品好吸收多了。 邬引玉知道这玩意儿有自己的想法,但没想到,连跟屁虫都没它黏人。 所幸后半程相安无事,直至看到吕家大门,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晚上的,吕家门外竟杵着个鬼魅般的人影,瘦条条的,身形怪好看。 车灯打到那人脸上,邬引玉才看清,原来是鱼泽芝。 那光合该刺眼,鱼泽芝却只是不紧不慢地转了一下眼珠子,冷静得不像活人。 熄了车,邬引玉赶忙推开车门,下车前竟还不忘带上烟杆,故作镇定地说:“鱼老板等我呢。” 鱼泽芝“嗯”了一声,“吕老也在等你。” 要是没有后边那句,邬引玉可又有话要说了。 她抬手看了眼腕表,不急不忙地站到鱼泽芝边上,把烟丝盒取了出来。 “还不进去?”鱼泽芝问。 “别急,我抽两口再进去。”邬引玉捻着烟丝说。 “瘾有点大?”鱼泽芝拿走对方手里的火柴盒,取出一根擦燃,凑过去状似亲昵地帮她点上。 邬引玉咬住烟嘴,轻吸了一下,烟窝里随即冒出更亮的火光,里边烟丝慢腾腾烧着。 抽了一口,她别开头呼气,大不会让烟招呼到鱼泽芝脸上,慢悠悠说:“烟瘾么,我没有,只是抽一口能清醒点儿,一会我不还要坐镇么,坐着坐着要是睡着了,吕老可不得用叉车把我叉出去。” “可我看你烟草极少离身。”鱼泽芝淡声反驳。 邬引玉摇头:“我不是对这味儿有瘾,只是喜欢看这烟雾,您信么。” “能信。”鱼泽芝瞥她,“毕竟如今这世道,什么人都有。” “您是觉得难闻?”邬引玉扑哧地笑了,“说得这么正经,我要生气了。” 鱼泽芝嘴角微抬,“那要怎么安慰?” 邬引玉屏息靠了过去,残余的烟草味像钓鱼的饵。 鱼泽芝竟还亲自迎上,却在对方唇前蓦地顿住,闻了一下说:“不难闻。” 邬引玉一愣,转而笑着退开,“行,我不生气了。” 春夜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贴着衣裙直往人身上拱,叫人寒毛直立。 抽完最后一口,邬引玉收起烟杆,伸了根食指往鱼泽芝袖边一碰,说:“进去呗,鱼老板。” 吕家没开电灯,全点的蜡烛,照得院子里的人全都阴森森的,乍一看还怪瘆人。 仪式已准备妥当,只是这次来的五门人还不如上次多,邬吕封鱼四家都只来了一人。 院子四方的那三十六盏灯没被撤走,原先灭了的那盏甚至还被重新点燃了。 不过神坛已经不在,被换成了偌大的黑圆桌,圆桌外边用一圈红棉线绕住,线上压了石头,省得移位。 桌上散着细沙,其上置有柳木做的乩笔。 细沙是红色的,因为是用鸡血染红,所以带了一股腥味。 邬引玉压着声说:“‘请神’时,被附身的人会挪动乩笔,乩笔就会在细沙上留下图案,或者文字。” 鱼泽芝颔首。 邬引玉有点懊悔,她是老毛病犯了,总想跟身侧的人解释两句,说完才觉得鱼泽芝应该是知道的。 火光中,吕冬青捧着一册厚厚的乩簿走来,那书册已经古旧到泛起棕褐色,页面好像一翻就会碎。 邬引玉认得,那是以前用来记录鬼神警示的册子,只是后来古法被弃用,连带着这乩簿也被锁了起来,许久没能见光。 “吕老。”邬引玉主动打起招呼。 吕冬青颔首,把乩簿放到桌上,转而拉起邬引玉的手,郑重道:“引玉,这次又要拜托你了。” 邬引玉勉强勾起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四舍五入的,吕一奇他们的失踪还与她有点瓜葛,这叫她如何自得。 她索性说:“哪需要拜托我,这请神不还得靠您,我不过是在边上帮看看。” “多谢你来。”吕冬青叹息,抬掌拍了拍邬引玉手背,又说:“今晚一定会有个结果,到时候,三胜的魂能回来,吕一奇和封庆双啊,也都能回家了。” 邬引玉觉得,吕冬青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她的预感向来没有出过岔子,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先开始吧,吕老。”她说。 到点的那刻,院里黄纸飞扬。 在看见吕倍诚蒙着眼走来时,邬引玉才知道,原来“请神”的不是吕冬青。 也不知道,吕倍诚是怎么说服吕冬青的。 吕倍诚之所以蒙眼,并不是因为眼睛没好,而是因为仪式必须。 两位唱生在边上扶他,那俩都是吕家的人,神色看起来都很是不安。 在古籍里,五门的易命扶乩会召来鬼神,但从有记录的那天起,五门能“请”的除了鬼便是祟,可不曾有过什么神啊仙的,这也正是此法被弃用的原因。 有时候,邬引玉甚至怀疑,这世上根本没有神,可如果是这样,似乎就解释不了她梦里的白玉京了。 吕倍诚被扶着跨过了红线,稳稳握住了搁在细红沙上的乩笔。 两位唱生放开了他,各自站到一侧。而那乩簿,则由吕冬青亲自翻开。 邬引玉现在还不用做些什么,只需要坐在吕倍诚的边上,看他挪笔行书,做好随时出手镇住鬼怪的准备。 吕倍诚嘴里念念有词,整座吕宅除他外无一人发声。 周围的蜡烛忽然闪烁不定,地上黄纸被风掀起。 见状,吕冬青赶忙烧去吕三胜的一件衣服,火光瞬间就把那衣服的边角舐尽了,就好像添了油,烧得飞快。 邬引玉一动不动地看着吕倍诚,察觉有一股阴邪之气正在逼近。 随之,吕倍诚胸膛一震,好似有什么东西穿了进去。 来了。 吕倍诚像是癫痫发作,周身颤抖不已,握在手中的乩笔也随之一动,细红的沙子被刮出古怪的图案。 乩笔在沙池上绘出的所有图案俱有说法,都能在古籍上找到相应的解释。 担任唱生的人也不轻松,得熟知所有的注释,一人一句地吟唱出乩笔所示之意。 所以唱生只用盯着沙池,不必多看吕倍诚一眼,可偏偏……吕倍诚手里的乩笔没有画出他们能唱出的图案。 沙上一笔一划甚是锐利,且还凌乱非常。 在吕倍诚挪动乩笔时,沙子还被甩到桌外。 不妙,大事不妙。 吕冬青不安地盯着,只见他二孙子的眼里又流出血,把蒙眼的白巾都染红了。 邬引玉还是没动,屏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觉,那附在吕倍诚身上的邪祟有点怪。 它好像只是一丝魂,一缕神识,单薄到连形都显不出来。所以在这东西上吕倍诚的身时,要不是有阴风挟来,吕倍诚还胸膛一震,她根本就看不出来。 终于,唱生开口了,念的竟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湖泽倚奇松,斗法拂玄穹啊。” 话音刚落,吕倍诚抖得越发厉害,他两颊蓦地一鼓,唇角渗出血来。 邬引玉心一凛,连忙从座上离开,掖着裙摆扯起地上那围成一圈的红绳,企图往吕倍诚身上缠。 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她便听见一声撞钟。 没错,撞钟。 好像寺庙里的那种钟声,瓮瓮沉沉,肃穆空远。 在她的梦里,也出现过这样的钟声,当时她行至满地塔刹之处,听见参天佛像里传出钟鸣。 冥冥之中这一切好像有些牵连,她的梦果然不是子虚乌有。 撞钟,魔佛…… 她画出来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披发佛陀,不会真的存在吧。 她在梦中被降罪,可就是因为戕害了什么小悟墟的佛陀啊。 邬引玉看了一圈,目光从鱼泽芝身上扫过,她在那双本该冷静自持的眼里,看出了一丝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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