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引玉把崔宁婵的画像挂到壁上,挂在一个最为显眼的位置。 挂完画,她特地躬身朝桌子投去一看,见桌底没有花押,才微微松神。 就算是以前在小荒渚里天天“下地”,莲升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阴钱,这些阴钱直接在引玉手边堆成了山,想来就算日后做鬼,也能做个富贵鬼。 “这就是你的计?”她环臂俯视赌桌。 引玉遮住嘴唇,压低声音说:“他们不是好赌么,我把赌桌占了,可不就能把他们拿捏住了。” 的确是拿捏住了,别桌的比方才冷清了不少,唯她这一桌,赌鬼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一些鬼就算扒在悬梁上,也想参赌。 有鬼问:“起局了么,等得乏了!” 引玉侧身往画卷轻叩,说:“下注前,还请诸位认认这画上的人,不照做的一律赶出去,让后边的人进来。” “哟,你这规矩还挺新奇!” “没见过会赶人的,若不是真心想坐庄家位,便速速离去,要知道,饶是你荷包再鼓,也未必玩得来这些!” “在阴间玩骰,还是按咱们阴间的规矩为好。” 莲升看向引玉,却见这人还是懒散斜倚,一副应对自如的模样。 引玉笑了笑,从袖中又取出金银元宝无数,说:“那我加码如何?” 众鬼无话可说。 莲升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叹为观止,即便她早知道引玉就是这样的脾性,喜热闹不假,还什么都玩得通透。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不失为寻人妙法,毕竟两际海大半的赌鬼,哪个愿意离开赌桌,就算不认得,怕也要因为引玉的话多看几眼。 众鬼纷纷瞅起画卷,歪头外脑地打量,看得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看仔细了么?”引玉往桌上轻敲,“看仔细了便挨个答,挨个下注,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众鬼看她好似成竹在胸,明明白衣白裙像极不染纤尘,姿态却摆明了深谙此道,深觉得自己一脚踏错了路,差咫尺就要跌进坑了。 明知是坑,众鬼还是要踏,毕竟机会确实难得! 前边的鬼跃跃欲试,从衣襟里掏出冥钱,说:“好像见过,她刚来时逢人就问枉死城要往哪走,我们哪知道呢,枉死城又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另一鬼跟着下注,说:“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时她还掀翻了不少赌桌,把骰子全部掳过去看,疯子一般!那段时日咱们只能偷偷摸摸开局,省得她又过来掀桌!” “掀桌?”莲升打断。 那鬼说:“不错,全被她掀了,掀翻后她还往桌底打量,不知道在找什么!” 莲升默不作声,面色沉沉,明白崔宁婵大概是发现了桌下的花押。 “继续。”引玉勾手,让下一只鬼步至前来。 “她么,一心向着枉死城,许是有人同她说,这两际海以前来过枉死城的大人,更是疯疯癫癫,嚷着非要进枉死城不可,口出狂言,说要将那位大人绳之于法,问她为甚执着于此,她说那枉死城的鬼祸乱凡间,捣得扪天都民不聊生,处处是家破人亡的惨案!” 引玉眯起眼,慢腾腾摇动手里瓦盅,骰子哗啦作响,说:“她如今上哪儿去了?” “嗐!她在这里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可不得躲起来。尤其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通往枉死城的路,多半是心灰意冷了!” 边上还有鬼在苦思冥想,双眼倏然一亮,把金元宝搁在桌上,说:“我前几日似乎见过她,她在孽镜台附近徘徊,偶尔和赐忘醧的那位阴兵搭话,你们不妨去问问那阴兵!” 在场的赌鬼里,自然也有两际海里当差的,那阴差一掷千金,说:“赶紧开,我要是赢了,就带你俩去找她!” 引玉一听,慢腾腾朝莲升使了个眼色,话都在眼神里了。 莲升神色不变,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一动。 引玉终于把瓦盅扣上桌,慢声说:“还有谁要下注的,赶紧了。” 众鬼纷纷挤上前,丢得赌桌上全是阴钱,有些个无人供奉,纸钱元宝全无的,把眼珠抠了扔上桌。 引玉打开瓦盅,众鬼便拥挤着探头朝前看,悲叹和欢呼此起彼伏,而笑得最开的,当属刚才那个说要带路的阴兵。 那阴兵赶紧把桌上的钱都揽入怀里,赢了个钵满盆盈,笑呵呵说:“我今儿这嘴定是开了光,得,你们跟我走,我去问问孽镜台边上当值那个。别问为什么非得我带路,他脾气怪,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引玉收起画卷,终于离开那乌烟瘴气的赌桌,轻抖裙身说:“你带路就是。” 莲升一勾手指,便把方才作弊的术法收了回去,省得碍着后边的赌局。 引玉挨了过去,幽慢地说:“这一戒,定是头一回犯吧。” 莲升目不斜视,不想迎上她暗味不明的目光,说:“你是想引着我挨个犯上一犯?” “明明是带你领略尘世百味。”引玉辩驳。 莲升哑口无言。 到了孽镜台边,又得以看见那长不见尾的队列,正在观镜的人一生惨淡,却正是慧水赤山里其他人平平常常的一生。 “到了,过孽镜台就能看见他。”阴差指着孽镜台后的海岸说。 舀忘醧的阴差还真是闷声不响的脾性,见有人来也不抬头,神色涣散地坐着,待下一只鬼走到跟前,才舀起一碗忘醧说:“喝吧,咽下之后,前尘过往全成虚妄。” 过了孽镜台的鬼接去忘醧,一口喝净后躬身将碗还回,纵身跃入苦海。 阴差翻了眼皮子,冷不丁察觉到一丝生气,他微微一愣,仰头便见引玉和莲升。 这两人未经孽镜台不说,且都是活人。 阴差连连摆手说:“别挡着路,活人来两际海作甚,阳寿还未尽,就别想着轮回了,就算有人带着来也不行。” “她们来问点事,瞧你这话说的,哪个活人会上赶着投胎啊,是活着没意思么。”方才带路的阴差说着话,一边从衣襟里掏出刚才赢来的冥钱,一张张捋平了,沾着涎液两眼不抬地数。 坐在岸边的冷哼一声,说:“此世活不好,反倒寄希望于来世的大有人在,有些人急急赴死,不惜了结性命沾上浑身因果业障。只是他们不知道,身上业还在,债未偿完,就算轮回个四五次,也摆脱不了凄苦命数。” “我不是来和你辩论这些的!”数纸钱的赶紧打断他。 “想问事情是吧?”坐在岸边的不耐烦说:“现在没空,让开些,别挡着别人轮回的路。” 数纸钱的朝引玉投去一眼,话都写在脸上了——看吧,我就说他怪! 引玉倒觉得,这舀忘醧的才该是阴差模样,是其他阴兵和鬼祟搅成一团,连职责也不顾了,才显得此鬼格格不入。 “一句话的功夫,碍不着你。”引玉偏开些许,好声好气说。 数纸钱的皱起眉头,对自己那工友说:“你就说这两日有没有见到那只鬼,你答了我就走,否则我今儿就站在这了,让后边的人都往生不了。” 说着,他还真站在了路中间,把纸钱往衣襟里一塞,双手双脚打开成大字,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后面来投胎的看到穿官服的挡在这,哪还敢上前,犹犹豫豫地停住脚步。 引玉轻哧,“难怪他那般笃定,我们奈何不了这边管事的,想来是看出,我们的脸皮不如他厚。” “的确还得他带路。”莲升别开眼,属实不愿多看。 舀忘醧的抿紧嘴唇,兴许连后牙槽都咬紧了,眉目间凝满怒意,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站在路中间的还贱兮兮地笑,挑衅说:“嘿,看你拿我如何,早看你不顺眼了,如今叫你帮个忙你都不肯帮,气煞我也。” 舀忘醧的也气极,但到底不想和同僚动手,也不愿多生事端,干脆说:“有什么事赶紧问,往生一事慢不得,别碍了旁人的一生。”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引玉一展画卷,说:“有未见过这人,她叫崔宁婵,听闻有段时日她曾闹着要到枉死城,又曾大闹过赌局,也与你搭过话,你应该有些印象。” 舀忘醧的斜去一眼,皱眉说:“两个时辰前才见过,她到了两际海就出不去了,却想知道扪天都的状况,于是天天来孽镜台前守着,想找扪天都来的鬼问话。说起来,她魂灵上有伤口无数,生前想方设法找死,就是为了进枉死城,可到头来城门没摸着,被痨病送到了两际海。” “往哪去了。”引玉收画。 舀忘醧的抬臂指去,说:“只知道她往那边去了,你们再问别的我也答不出。” “哎嘿。”路中间的阴兵贱笑,说:“别以为你答了我就肯走,我今儿非要你干不了活!” “多谢,多有冒犯。”莲升弹指,路中间那大敞双臂的阴差登时被一道气劲撞了老远。 舀忘醧的那位愣了许久。 有了指向,也便好找许多,越往远处走,屋舍越是稀少,前路开阔又静谧。 到底是人人喊打的鬼,想来崔宁婵也不敢往城里去,此等无人之地,才是她的安身之处。 “看来崔宁婵还没有放弃。”引玉不由得感慨,“不过她竟然能发现桌底花押,至死还能不沾赌瘾,实属难得。” 换作其他人,二十年兜兜转转觅不到结果,在阴曹地府里又像闷头苍蝇般四处打转,怕是早放弃追寻真相了。 “是她么。”莲升远远就望见一个身影。 引玉循着莲升指着的方向看,果真见到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妇。 两人接近时并未放轻脚步,亦未隐藏气息,把崔宁婵吓得猛回头,她以为这两人是来驱赶自己的,拔腿就跑。 崔宁婵好似惊弓之鸟,一味往前逃,可就算她如今只是薄魂一缕,也是会累的,跑了一阵便扶住膝盖直不起身了。 引玉站在不远处看她,倏然开口:“听人说,你在找枉死城。” 崔宁婵一愣,哪还想逃,这才得以细看远处两人,竟然……是活人。 不,寻常活人哪里进得了两际海,得是修为高深的近仙之人,才进得来。 莲升直接说:“你是想探查扪天都赌瘾的来由?” 崔宁婵趔趔趄趄往前一步,惶恐又迷茫,生怕这两人是她魔怔后的幻象,她哑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些,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们不久前才到扪天都,自然而然地发现了地下赌场。”引玉放轻声音,唯恐又将崔宁婵吓着,“特地来两际海找你,是因为得知了一些关于你儿子蒙善的事。” “你们……见到蒙善了?”崔宁婵哑声。 “我们在叶家见到了他,他沉迷赌局,日日往外跑,是那叶家的千金,觉察到他身上的诡谲之处。”引玉说。 “叶家……”崔宁婵倒是求过叶进焯,只可惜叶进焯当她发疯,并未施以援手,她干涩地挤出一句:“叶家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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