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也不知道,我如何得知?”引玉低声笑,随之才注意到莲升掌下的爪痕。 窗棂上的抓痕干脆利落,分明是妖怪留下的,寻常猫狗,哪能有这么大的兽掌。 引玉不免又想到归月,唇边的笑意顿时消失干净。 莲升收手,淡声说:“走吧。” 蒙善家门外的那颗槐树还挺好认,远远看到那葱翠树冠,便能找到蒙善的家。 树下掘有一个坑,土未填齐,探头就能看到里边埋有棺材一具,棺材里面躺着的,想来是崔宁婵,许是蒙善急着去赌,连土都来不及填上。 蒙善只是好赌者之一,像他这样的,扪天都里还有许许多多,在赌桌面前,什么情和义都成了泡沫一堆,一吹即破。 引玉站在泥坑边,扭头往不远处屋舍望去,屋里没有生气,当真是家破人亡。 “我把这棺椁挖出来看看。”莲升说。 挖人棺椁会冒犯死魂,要是在小荒渚,可得先点上线香三支,又得事先知会一声,才能动铲,偏偏这是在慧水赤山,而莲升又是净水妙莲。 莲升翻掌就令泥土松动,甚至连铲子都用不着动,埋在底下的棺椁便自个儿升了上来。 引玉掩住口鼻,省得吃着飞扬的尘烟,耳边是咔哒一声,再一抬眼,棺盖已经打开。 棺中果然躺了一具白骨,看那岣嵝的模样,的确是年长者,多半就是崔宁婵。 “果然死了有三年,应当还未转世,看到只能到两际海找她了。”莲升移开眼,勾手令棺盖归回远处,又令棺椁沉至地底。 引玉转身推开尘封许久的门,看出蒙善已有好一段时日没回来,屋里积满灰,许是因为屋瓦有漏的原因,到处还有尚未干涸的泥水。 什么瓦罐陶瓷全碎在地上,似是有人翻找了一番,将这屋子捣得一片狼藉。 引玉脚下嘎吱作响,可惜这里气息已淡,所以看不出进屋翻找的人是谁。 连被褥也乱,床板被掀,木桌四脚朝天,再一看,墙面还被凿穿了一块。 翻了一地狼藉,也不知那人找到东西不曾。 引玉打量墙上敲砸的泥痕,痕迹不算深,应当是用菜刀劈的,刃痕短细。 身后碎瓦残瓷被踩响。 “找到什么了?” 引玉皱眉说:“墙上有刀痕,刀痕全聚集在这处,别处墙面上痕迹全无,那人显然不是为了泄愤而胡劈。” “他知道墙里藏了东西,只是耐心全无,且赌瘾发作无甚力气。”莲升一顿,说:“或许是蒙善做的。” 引玉不好让莲升把这屋子移为平地,只能指着那处杂乱刀痕说:“把这里凿穿看看,可别把里面的东西也凿穿了。” 莲升弹出金光,金光朝墙面撞去,泥屑簌簌落下,再一眨眼,便有个拳头大的洞口现于眼前。 引玉把手伸了过去,抓了个空,堆在墙根的齑粉显然都是泥石所化,她收手说:“怪事,什么都没有?” 莲升环视一圈,皱眉说:“没有气味残余,还真不好找到东西所在。” “罢了。”引玉蹲下攥了一般齑粉,在掌心缓缓揉开,起身时目光忽然定住。 莲升刚想问她怎么了,便见她摩挲起那洞口边沿的砖石。 引玉一双眼凑得极近,慢声说:“这一处是后来填上去的。” 细看后,莲升也有所察觉,只是因为动工的人心思极巧,手也巧,所以填上去的那一处和原先的墙浑然一体,只余有细微痕迹。 她蓦地抬掌,直接震出一道气劲,方才拳头大的窟窿,顿时拓得有两掌宽。 砖石成粉的一瞬,有东西簌簌滚出。 因为尘烟太大,引玉一时看不清,待她挥开蒙眼的尘,才知道…… 那是一枚十二面骰。 引玉怔住,赶忙弯腰拾起,不过指头大的骰子,当真有十二个面,每一面上都有彩绘,只是因为骰面小,彩绘挤作一团,显得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是狰狞厉鬼的模样。 莲升哪料到墙里会砌着这么一样东西,因为此地妖气鬼气俱是稀薄,她起先料定不会在此地找到线索。 “莲升,你见过的。”引玉心跳如雷,“在晦雪天的雪地里,你拾到过这样一枚骰子。” 莲升可不就是在骰子里觅见了引玉的魂,这才毅然决然地去了小荒渚么。她将那只十二面骰接了过去,轻摇几下未闻动静,淡声说:“没错,当年我捡到的十二面骰就是这样,如今这枚骰子却是空的。” 引玉摸向墙面破洞,咬起的牙关微松,说:“骰子是谁砌进去的,如果不是蒙善……” “那就是崔宁婵。”莲升收拢五指,放起十二面骰后,勾手令地上齑粉归回原处,一点点拼凑成看似完好的墙砖。 引玉往那重新砌好的墙上轻锤了两下,说:“蒙善果然到过枉死城,照叶绻说的,蒙善一睁眼就有了赌瘾,那他的花押,定是在枉死城沾上的。” 她冷嗤,看向莲升说:“此地的咒是后来下的,也不知道十二面骰在其中担了什么角色。” “此骰绝非善物,否则何须砌到墙中,具体还得找到崔宁婵才知,问蒙善只会白问。”莲升说。 引玉皱眉,“可我们连崔宁婵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找她。” 莲升挥手,说:“白骨足矣。” 但见半空中凝出一个人影,起先是骸骨,然后见骨上生肉,随之又长了皮。 莲升负手审视,“骨相如此,皮相未必是这样,但不妨试着找找。” 引玉颔首,记下了老妇的模样。 “到阴间去。”莲升收了金光,转而朝引玉眉心处点去,要将对方的魂一并带到两际海。 此等将自己灵台大敞的举动,其实一不留神,就会被勾魂摄魄,做成活傀。 可引玉不光敞了灵台,目光还往上挑着,像足挑衅,实则是在勾人。 莲升微顿,淡声说:“你偏不怕我出错?” “既然是你,又怎么会弄错。”引玉悠声说,“再说,弄错赔给我就是,我岂会怪你。” 莲升倏然抽出引玉的魂,揽紧对方腰身,往下一跃,便到了两际海。 两际海依旧人来人往,只是此地已无康香露,众鬼要么凑在赌桌前下注,要么在逼仄巷陌中游走,要么停在檐下闲聊,谁也不会留心,这里才了谁,又走了谁。 再到此地,才知这里鬼魂的赌瘾比之扪天都众人,算得上是轻上加轻,众鬼还保有神志,被人挤了,还懂得扭头斥责一番。 莲升自然不会将十二面骰堂而皇之地拿出,问一众鬼祟有未见过。 引玉前去拍了一只鬼的肩,在对方怒火攻心地扭头时,展开了一幅画。画上原是芙蓉浦,可在她展画时,变成了崔宁婵的模样。 “见过此人么?”她问。 那鬼打量画上的人,凶神恶煞地摇头:“没见过,此地鬼来鬼往,我哪记得住这么多啊,下回要想问话,莫要拍肩,别把我下辈子的命火给拍灭了。” 引玉愧欠看他,却将边上另一鬼挤开,直接坐了下去,往后微努下巴问:“这里除了六面骰和骨牌,还有什么新奇的玩乐么?”她想诈鬼。 “能有什么新奇的。”鬼不光兴致缺缺,还露出了厌烦神色,说:“日日年年都是这些,也不见他们玩腻,听说这玩法起先还是从枉死城传出来的,如今那边指不定已经不玩这些了。” 引玉眉一抬,说:“枉死城不是只进不出么,怎么传得出来?” “当鬼的自然出不来,可当官的可以啊。”此鬼嗤出气,露出市侩神色。 “你见过?”莲升俯瞰他。 鬼耸耸肩,说:“远远见到过一眼,是一位女子,她性子张扬古怪,不是好相与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从枉死城出来的?”莲升皱眉。 “自然是她自己说的。”鬼翘起腿,又说:“别人不信,恰好那日有不少枉死鬼潜入两际海,她过来把那些鬼都逮了回去。” 他好生得意,笑说:“这事你们问对人了,两际海少有我这样百来年的鬼,那可是……近百年前的事了。” 引玉看向莲升,那可不就是莲升提过的旧事,枉死城的禁制出现破绽,一众枉死鬼纷纷潜入两际海,企图转生。 “后来那女子可还有来过?”她问。 鬼摇头说:“只来过那么一次,就是那次,臀下长钉的判官居然离了座,听说是到天上报案去了。” “多谢告知。”引玉拎起画卷,“你不妨再认认此像?” 鬼摇头说:“这鬼我真不认识,你们问别个去吧。” 引玉只好起身,朝莲升投去一眼,走远了才说:“大海捞针,也不知得捞到何时,不如别问崔宁婵了,直接找个枉死鬼,潜到枉死城里一探究竟。” “不好找。”莲升摇头。 引玉却不是循规蹈矩的,两眼一眯,压着声说:“如果蒙善当真当过一回枉死鬼,可不会因为被送返人间,命数就彻彻底底改变,不如取他性命,拿他鬼魂作钥,撬开枉死城的门。” 莲升定定看她。 引玉笑说:“这么看我作甚,天规我都不守,还守这地下的规矩?” “看你心思巧妙,想夸你两句。”莲升冷腔调侃。 作者有话说: =3=
第116章 “明着夸就是, 何必拐弯抹角。”引玉顺着竿往上爬。 莲升睨她一眼,说:“直接去枉死城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蒙善那十二面骰是如何拿到的, 他还阳后还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我们一概不知, 还是得问崔宁婵。” “再找找。”引玉转身走向别处,说:“照叶绻所言, 崔宁婵可是多次寻死,就为了到阴间一游, 她定是察觉, 蒙善的赌瘾和他死后魂游之地有关。” “可惜蒙善是枉死, 到的是枉死城。”莲升从引玉手里把画卷拿了过去,说:“而她最后只进得了两际海。” 引玉颔首, 说:“既然崔宁婵想探明真相, 必不会坐以待毙。” “的确。”莲升逢鬼展画,挨个询问, 只是此地的鬼也和扪天都城民一样耽溺赌局,并不是那么乐意理人。 人间如炼狱,地下二十三年全是鬼魂,要想找到崔宁婵,怎是一个“难”字概括得了的。 “给我。”引玉抬手,待莲升把画搁到她手上, 她便推开赌桌边坐庄的那位,径自占下位置。 那鬼原先迷迷瞪瞪的, 看到有人占了他的位, 他才暴跳如雷道:“这桌我坐的是庄家位, 要想夺我位置,便拿出点本事来!” 中途抢占的确不合规矩,但引玉从袖中一捞,凭空取出金银元宝无数,就连剪币和打钱都是成沓算的。 桌上纸箔垒如山高,一众赌鬼看得愣神,方才那叫嚷嚷的鬼顿时搓起手,说:“您请,您请!” 因引玉给得大方,是活人不假,且还不像是懂这些的,竟敢比方才的赔率再翻一番,别桌的鬼纷纷闻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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